我们猫着腰进了水道,外面的太阳烤得人烦躁,这里面却潮湿阴冷。因为几天断水,靠近洞口的石壁上长的水青苔已经干成了毡。须发斑白的工匠头自己抢过灯去,仔细看着第一道栅栏门,上下左右地敲了敲,向他的副手点点头。副手立即往门洞外挥了挥手,过了好一阵,第一道栅栏门才随着哗啷哗啷的铰链嘎吱嘎吱升了上去。

    “一共八道,最外面是水门。”在这伸不直腿的涵洞里,老爷子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他带我又往深处走了一阵,回头指了指栅栏门另一面突出的一个个粗大的铁尖儿,说:“瞧,人若是想从水道游进来,撞到这些也得扎死。”

    我敬畏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等着一道道栅栏拉上去,走向愈发阴冷湿滑的水道深处。老工匠耐心地提着灯四处检查,说:“最外面那道拦住的杂乱东西多,常常要从外面放船去清理。咱们呢,现在已经快爬到宫墙边儿了。姑娘,你怕不怕?”

    “有一点儿!”我搀扶着他跨过一处特别滑的地方。这里面还有些螺蚌蠕虫,凉丝丝黏答答的,一不小心摸到让人吓一哆嗦。

    他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倒数第二道铁栅栏门,自言自语地说:“嗯,这道门锈得有些厉害了,今冬里可以换一换。”

    “为何要拖到今冬里?”我觉得这些天太液池敲没水,要换门正是时候。

    工匠头鼻子一哼:“小丫头,我问你!这么大一扇铁门,这宫里哪间屋是放它的?放你柜子里?!”

    我被这老头梗得说不出话,他的副手赶紧解释:“这样沉的门可不是说换就能换,得先叫铁匠照样子铸出来。所以,现在跟皇上报了,到秋冬枯水时候再排干水来装就差不多了。”

    工匠头又缓和了脸色,捶了捶腰。“方才说了,最前面那道栅栏腌臜得很,有时候外面掉在河里的死猫死狗破褂子都挂在上面,什么破烂东西都有!这会儿咱们先不开它了,一会让小子们进来清理就是。”

    “可是……可是污染御河不是要定罪么?谁敢往里面扔死猫死狗?”

    “御河的水哪儿来的?!不是螣溪里一直引过来的?!螣溪多长?!上游不住人?!再说你就算管得住人不往河里扔秽物,还管得住猫狗不往里掉?!真是蠢得挂相!”

    “哦。”我虚心受教。

    我们离进水道的尽头只剩了最后一道栅栏。工匠头举灯指向栅栏后面那道禁闭的铁门,说:“那门可重着呢,它外面就是护城河的河水了,要是现在上面有人把它开条缝儿,咱们爷几个可就灌死在这儿了。”

    “老爷子,道理我明白,话别乱说!”我在这水道里沾了一身湿冷,突然想起来石鹿沟那些老人家教的在山里不能乱讲不恭敬的话的规矩。

    “嗯,姑娘这会子都看明白了?这八道栅栏全放下来,人想从外往里进是何其不容易?何况平时这里还满满都是水呢!出去吧。”

    我们步履匆匆地钻出水道,外面猛烈的午间阳光像是劈脸来了一巴掌,热意炙烤,眼睛也被刺得要流泪。我眯了好一阵眼睛才恢复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岸上有一抹翠蓝的身影——太子妃慕容沁正站在我扔在岸上的头盔旁边。

    我今天早上刚答应了余太医按下二公主中了“东风起”的事情不声张,现在完全没有胆量见太子妃。心里一急,我“嗖”一下躲回了水道的阴影里。

    “出来!要是这时上面不小心放了栅门,不给你砸死?!”工匠头吹胡子瞪眼地扯着我衣服把我甩出水道。

    这时候一个小内监两手提着长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小步跑过来,远远喊道:“前面的可是鸢英卫统领?太子妃娘娘喊你过去说话!”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钻水道踩的两靴子泥浆和身上沾的水草粘液,一脸为难地对他说:“在下现在身上脏得厉害,不便靠近娘娘,还麻烦公公替我向娘娘请罪……”

    小内监脸上比我更为难:“统领,要说也是您自己去说!娘娘非要跟您说上话才肯走,都在岸边太阳地里晒半天了,统领还是赶紧过去吧!”

    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只好回头对工匠头说:“老人家,先别让大伙儿散了!辛苦各位到出水口那儿等着我,我去给太子妃娘娘回句话,立即就回!出水口我也要看一看!”工匠头刚在进水道里猫了半天,腰疼还没缓过来,听见我还要去看出水口气得直翻白眼。

    “一定要看!辛苦各位!”我央告了几句,赶紧颠颠跑向岸边。

    慕容沁今天穿着一身翠蓝绸裙,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色的柔纱小半臂。裙子的领口袖边用银丝线绣着鸟穿祥云的纹样,鸟眼钉的都是珍珠碎钻。那件小半臂下摆上也是彩线绣的祥云神鸟,曦国人还真是喜欢鸟。

    “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我今天亏心,没有胆量和她多说话,就干脆没上岸,停在池子里面向她见礼。

    太子妃微微抬起手,身后的宫女内监立刻会意地后退了几步。刚冷着脸说了一句“平身”,她就在满是泥屑的池边弯下腰来,瞪着我说:“你就不能有一刻安生?!这是怎么回事?把衣物扔在岸上,自己下池子去变了个泥鳅?!”

    因为一直在太阳下晒着,她秀气的鼻尖上已经满是细汗。我羞惭地退了一步,低头说:“让娘娘久等了,是微臣的罪过。”

    “知道就好!早该让他们把你头盔披风全捡跑,让你出来急死!”她再也绷不住了,摇椅晃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唇角冒出两个小酒窝。

    不知道我找不着头盔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好笑,她不出声地晃着笑了半天,又板起脸来说:“几天没看见你,又添了新伤,你说让人拿你怎么办?!”

    我只看见她发髻里还插着那支玉兰花簪,心里愈发虚得厉害,只说:“这里太脏,秽气重,娘娘别在这儿呆着9请娘娘先回宫歇息。改天微臣定去请罪。”

    “别改天!今天下午就寻个空儿就去本宫那儿一趟!”她一边招呼宫女搀着站起身来,一边嗔怪地斜瞥了我一眼:“本宫都亲自来请了,你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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