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率先怒斥出声的当然是临淄王,他大步向前,“砰”地一声跪倒,高声疾呼:“皇上,顾济沧为赵兰庭岳丈,赵兰庭又为太子近臣,这分明是太子、赵兰庭、顾济沧串通一气诬陷儿臣,望皇上明鉴。”

    成国公这时也回过神来,相跟着双膝跪地:“皇上,黄荃迎确然是微臣僚客,然僚客而已,谁知他是否为他人笼络用伪供陷害郡王及微臣,请皇上明鉴。”

    兰庭转身,面向的是各位内阁大臣:“诸公,红螺湖畔关押家岳丈的庄园,据察乃是姓汪名虚一位行商产业,然再经深察汪虚名籍竟然皆为伪造,据梁指使鞠问庄园看卫,皆已招供其等是听令于成国公,人证口供俱在,大可察证。”

    “赵兰庭,那些人无一为我名下亲卫,以及成国公府丁奴,人证口供又有何用?”临淄王叫嚣道。

    “临淄王怎知那些看卫与成国公府无关呢?”兰庭反问。

    “我当然相信成国公……”

    “那么郡王殿下又缘何解释孙崇葆能够‘卜定’太子殿下会在沽水遇伏?”

    “孙崇葆定然也是你们的人!”

    “所以临淄王认为,臣及臣之内子早知家岳丈并未罹难于倭乱,且料定家岳丈会在不久前回国,所以才预早布局就为了陷害临淄王?又或者临淄王认定臣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布下这多阴谋?”

    临淄王再怎么厚颜,也不能附和了。

    弘复六年时赵兰庭根本未识顾春归,又怎会一早布局?

    还是鲍文翰果然是块“老姜”,反应极快:“赵都御也可以当令岳丈回国碰面之后,再布署阴谋。”

    “听鲍都御前后两番话,前番还是就事论事,后番却俨然认定是太子殿下及赵某,污陷临淄郡王了啊。”兰庭对鲍文翰俨然不会放过任何针对的机会。

    又正当此时,陶啸深入内廷,禀报申适府上有一僚客意图逃出京城,为锦衣卫逮拿,陶啸深将其刑问,那僚客便招供了,陶啸深刚要呈上供状,弘复帝断然下令让那人证入乾清宫当场供述。

    兰庭倒不认为这突发的状况值得大惊小怪,因为在他看来郑秀是绝对不会束手待缚的。

    证人颤颤兢兢被押入正殿,双膝一软便瘫倒在地。

    他是申适的僚客,同时也是申适的门生,大约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骨瘦如柴,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番诚吓得面青唇紫,又抑或气色原本就是如此不堪。

    “迳勿,你来审问此人。”弘复帝当即下令。

    兰庭应喏,目光仿佛无意间扫过郑秀,却正遇他的一双眼睛,笑意似乎要溢出那狡长的眼角一般。

    兰庭又抬眼看向正盯着“人证”发愣的申适:“申尚书,此人可是你府中僚客?”

    申适似乎才回过神来,他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笏板:“是,正是我府中僚客姓薛名化者。”

    申适可不是临淄王和成国公,养着客僚的目的不需要他们出谋划策,无非是趋从于时下官员士族的排场需要,宴集时需要这些尚有几分口才和诗才的人为自家添光加彩,以示他也具备礼贤下士的

    风度,所以申适绝无可能将家族的隐密告知这些他其实根本看不入眼的门人客僚,他此时当真是又惊又疑,不明白薛化为何挑了今日不告而别,偏偏还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薛化究竟交待了什么?又能交待什么?

    “薛化,你为何不向申尚书辞行,急着离开京城?”兰庭又问那僚客。

    “小人并非未向申尚书辞行啊,小人是……因为申公今日遣了尚书府的家人告诫小人,让小人速速离开京城,且还给了小人共计百两银的银票,又有一张路引,银票及路引小人已经都交给了陶大人。”

    陶啸深立即将路引交给了兰庭。

    “照得京城兴安坊尚书申府家人杜勇,年三十有七……”兰庭对着路引念诵几行,挑眉:“这路引乃伪瞒?”

    “是,据那家人转告申公之语,是让小人冒尚书府另一家人杜勇之名,还不许小人先回籍居,而往长沙府先躲藏一阵,等申公意下再图日后。”

    薛化话音刚落,申适便怒斥道:“你胡说八道,这路引原本就是我前些日子开具出来给我府里下人杜勇的!”

    申适彻底的陷入了迷茫。

    当日他听说顾济沧竟然还活着,又惊又怒,所以打发家生奴杜勇去见正在长沙府外放为官的儿子申翃,训斥他当年何故要心慈手软,这路引到底是怎么落到了薛化手里?杜勇现在人在何处?可路引的确是他令孙儿申文秀往衙门开具,这下子当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薛化,那你可知申尚书为何要急着打发你用这张存在伪瞒的路引离京?”兰庭再问。

    “因为小人曾经受申公指令……往福建督促将各地矿主私运的铁矿以高价暗中售予倭人,再将钱票带回京城上交申公,申公说这些钱银的大头都得交给成国公,供临淄王……各项花耗,小人不仅是申公府上僚客,更为申公门生,所以申公对待小人一直不同于普通客僚,小人知道太多福州申的秘辛了!申公从临淄王那儿得知,顾举人竟然并未在多年前亡于倭乱,甚至还从东瀛生还,多亏得被福建都司统领江宽及时逮获,押送入京交临淄王处置。”

    听到此处,兰庭大抵明白了郑秀的计划,这是要让江宽替温骁顶罪。

    江宽可是建宁桑的姻亲,也即临淄王妃的姑丈,虽为温骁的部属,不过因为临淄王府及建宁桑的权势在福州都司当然也有不容小觑的地位,至少具备了瞒着温骁协助申、徐、桑三姓走私铁矿牟取暴力的能力和动机。

    但兰庭佯作没有察觉这其中有假,继续问:“你还知道多少福州申门的秘辛?”

    “小人当时听申公说道诸多内幕,心中实感震惊,直抒己见福州申门已为一地显贵,何需行此风险莫测,万一败露便会殃及满门的祸事!申公叹息,只道福州申门虽看来风光仍旧,实则一连三代都无入阁拜相之士,倘若在官场上再无权重职高的地位,逐渐衰微在所难免。申公乃家主,肩担重任,着实也不能眼看家业败在自己及子孙手中,故而只能奋起力争。

    又多得漳州徐主动示好,让申公看到了振兴家业的转机,申公还安慰小人,称靖海侯虽不知内情,因为申、徐、桑、陈四门鼎力相助,靖海侯才能于多次同倭寇交战中屡开胜局,

    故而靖海侯与福建四族已经不能分割,就算江统领的行事败露,申、徐、桑三门也能用此把柄要胁靖海侯妥协,朝廷全靠靖海侯镇守福建,靖海侯到时若成为三姓的保命符,哪里会担心有灭门之祸。

    申公是笼络小人不用忧惧,安安心心替福州申效命,小人因为对申公心怀感激,所以并无背叛的想法,怎想到……祸患说至便至,申公竟然到了嘱令小人立时离京的地步,足见险难已经迫在眉睫,小人若能顺利逃出京城也就罢了,偏偏被锦衣卫逮获,小人一入诏狱,立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为免活受罪,也只能如实招供,小人明知所犯罪行重同叛国,不敢向皇上求恕,只求……速死。”

    说完便是以头抢地,仿佛当真惧怕再将他关押在诏狱大刑逼问,宁愿在乾清宫的金砖地上把自己磕死。

    “皇上,臣已经无话再问人犯薛化。”兰庭忙道。

    “将他押下去。”弘复帝立即挥了挥手。

    “皇上,罪徒薛化完全是血口喷人,臣绝不敢行此暗通外夷之大罪!”申适不待薛化被带出正殿便忙着连声喊冤。

    “申尚书,家岳丈当初是在你福州申门遭遇倭乱,也是你嫡次子申翃往汾阳报丧,然则家岳丈却根本没有身亡,你口口声声喊冤,敢问你当如何解释申翃当年行为?”兰庭继续问案。

    “是犬子当年心生误解,未知顾贤侄并未丧生,只凭顾贤侄所佩玉器,以为顾贤侄是已经丧生于烧杀……”

    “申尚书称家岳丈,一口一声贤侄,那么定然相信家岳丈供辞并非作伪了?家岳丈早前的叙述,可是指控申翃亲自拜托北条势力之家将,把家岳丈掳往东瀛,也是申翃亲手取下家岳丈身上玉佩,也不知用了哪具面目难辩的遗骨,匡骗家岳母及内子相信岳丈已经不幸丧生。”兰庭目如冷电。

    申适立时改口:“因为当年,老夫对顾济沧确然十分看好,所以此时仍以贤侄相称,赵都御揪着老夫口误不依不饶,岂不也是强辞夺理!”

    “家岳丈与你申家,无怨无仇,有何动机陷害你申氏满门?”

    “顾济沧虽与我申家无怨无仇,然太子及赵迳勿你,却是想借我申氏一门陷害临淄郡王,顾济沧必然是听信了太子及你唆使,才编造这番谎言!”

    “当年我甚至不识内子,更何况家岳丈,难道是我能未卜先知,所以从一开始就布局,故意送家岳丈往东瀛夷岛,等数年之后又再接回家岳丈,陷害临淄王及申尚书?申尚书这般强辞夺辩,岂不更加荒唐滑稽?”

    “当年顾济沧被掳是真,只是当顾济沧回国之后你才突发奇想,利用这一事件大作文章!”

    “倭寇打劫沿海,除劫财之外,的确常有掳人的恶行,不过多是掳走年轻女子及壮丁,往往文人,因不能作为劳力及兵丁遭遇倭乱都会被杀害,家岳丈明明只是一介文士,怎能遇此幸免?”

    “必定是顾济沧为活命偷生,自称可为倭寇所用,方才受此幸免。”

    “那么家岳丈何至于多此一举,将玉佩留在罹难者尸身,误导家岳母及内子以为他已经不幸罹难?”

    这一番问对,彻底让弘复帝及诸位阁臣看清了,到底是谁在强辞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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