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当然不会莽撞到“先斩后奏”的地步,事实上周杰序要来京中寄籍参考的事周父是先商量了兰庭,兰庭同意后周杰序才被“打包”送出,不过在春归看来这酗子倒也对父母亲长的决断并没有不满,不甚在意是否暂时寄人篱下。

    她给周小郎安排的客院是在西北角,整体看来属于内宅的范畴,却与怫园隔着一条甬道,开了角门能直通府外,又方便和太师府里的小郎们来往交流,这正是对待自家亲朋的安排,也是表明已经把周家看作姻亲了。

    而这回接待,也无非是叙些过嘲,春归当见周小郎落落大方,便刻意叮嘱他几句:“轩翥堂有族学,却不仅仅是宗族的子弟,也有外人在这儿寄读的,不过族学的先生管得严,倒不像另些人家的族学那样良莠不齐,小郎君备考时大可和族学的学生探讨制艺,不过我先提醒小郎君一声,我家族学里的学子可不乏激进之士,辩论起来完全不顾主客之别,该吵的就和他们吵,莫怕得罪了他们,你能把他们给吵服了,他们才不会对你白眼相向。”

    这话刚说完就见娇杏飘然而至,春归便也不多留周小郎,怎知周小郎才一告辞,沈夫人后脚便至,又拉着春归说了好一阵话。

    “我瞅着周家小郎着实是个好后生,足见庭哥儿心里还是关爱二丫头的,便是老爷有心挑剔,也着实挑不出周小郎的毛病来,春儿,你知道我,我只把庭哥儿当亲儿子把你当闺女看待……”

    春归:……

    沈夫人这意思,感情我和大爷成兄妹了?

    沈夫人完全没意识她话里的歧义,自顾往下说:“我是没法和二丫头亲近的了,好在我也没有亲闺女,还不至于眼红二丫头能得此良缘,我的意思是,六哥儿今后的婚事,我是个没见识的人,就怕耽搁了他,老爷就更加靠不住了,庭哥儿到底不能自个儿去考察别家闺秀的品行,所以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春儿能指望了,你这时可就得帮六哥儿留着心,有合适的闺秀,该定就给六哥儿先定下来,我没别的想法,就望着六哥儿日后的妻室跟咱俩

    个一样豁达,别端世家千金的架子反给我这当婆婆的冷脸瞧,其余的就全靠春儿替我掌眼了。”

    得,别人家子弟的姻缘遵的是父母之命,就太师府的子弟,仿佛都靠兄嫂牵线搭桥?

    但沈夫人既然开了口,春归也着实不好推脱。

    因为虽非她主动,近来也担着沈夫人一件人情呢。

    话说来还是未免朱家老太爷做出更多荒唐无稽的事体,春归在征得兰庭同意后果然去了朱家拜访,朱老太爷还在气头上根本就没见她,老太太也自称三灾六病不断见不得人,于是春归只见着了几位舅母。

    舅母们虽不至于给春归冷脸,可当听明白春归的言下之意后,当面没有说什么难听话,背地里却跟亲好之族抱怨,说什么春归见识浅,竟相信科场公允的套话,国朝的仕途什么时候是靠儒生们文章的优劣了?真正靠的不都是人情提携?总之那意思,兰庭固然不会不睦亲族,奈何娶了个短见的妇人,偏要按自己的想法疏远朱、赵两门的姻亲关系。

    春归倒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因为这些本来就是胡说八道的蠢话,丢的是朱家自己的颜面,修好的事儿她先给了态度,但也拦不住朱家人自己执迷不悟不是?

    倒是沈夫人听不得人家说春归一句不好,四处澄清,就拿太师府的子弟说事——有哪一个是靠门荫?哪一个不是靠实打实的科举考取的功名?底下一辈的,唯只有兰庭这连中三元的而今才得高位重职,朱家人敢说这是靠人情提携?国朝有几个年未及冠就能连中三元的人才?

    沈夫人的几连问终于逼得朱老太爷出面澄清。

    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朱家的媳妇们才会如此短见,朱家子弟从来没想过靠人情提携登科入仕云云。

    总之是表示朱、赵两门姻好关系一直不变,作为家主朱老太爷十分欣慰能有兰庭这么个外孙,遗憾的是家中女眷短见,才造成诸多误解,不过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么句话遮掩,也就成了情理之中。

    朱老太爷能够完美下台了。

    春归才不管朱家几位舅母心里会否觉得憋屈,也不管明眼人对朱家男人们究竟是何看法,总归朱老太爷自认为可以下台不再兴风作浪就算此事告终,可以存档不问了。

    所以沈夫人也算歪打正着又办了一件有益兰庭的事儿,春归领这人情。

    但按赵小六那熊孩子的脾性,春归也没打算真现在就急着替他物色媳妇人选,用一番好听话送走了沈夫人,终于得空听娇杏的禀报了。

    娇杏先说了秦王的计划,忍不住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恨声连连:“大奶奶是真没看见,秦谙这厮究竟有多狠,他把福安的眼珠子活生生剜出来一只,竟丢进福安的嘴里逼她自吞了。”

    春归也听得全身寒毛都炸了起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就是一群疯子,论造孽,还是郑贵妃自己种的孽根!秦谙是她养子,若非是因为自幼饱受她的虐折,怎会丧失人性?!便连程玞,因母兄的爱护,也不至于像秦谙一样丧尽天良!那福安包括吴氏,连带着郑贵妃身边现存的所有心腹,谁有人性了?吴氏不照样留着福安的命让她长受秦谙的虐害!”

    这晚上兰庭回府,听了这事,倒是认同春归。

    “这些人都想为刀俎,把别人当作刀俎下的鱼肉,他们难道不知情势如此,他们胜算甚微?说什么不愿苟活,无非是忍不下胸口那股暴戾之气罢了,郑秀纠集的就是这帮暴徒,郑秀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不会背叛,因为他们从来不论是非黑白,自己受到虐折,只有加倍实施在他人身上,自己才会觉得痛快,他们认为这就是公允,这就是平等。”

    一个疯子根本无能颠覆这个天下,但天下并不仅只一个丧失人性的个体。

    郑秀的行为,便是把这些人集合成为群体,且不断助长他们的恶性,这些人不图名利,不惧死亡,他们图的就只有——行恶。

    他们需要的是用变本加厉的恶戾报复自己遭遇的不公,但他们实施报复的对象,不仅限那些凌辱欺逼他们的个体。

    挡我者死。

    必至嗜杀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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