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乔氏,史氏的过错确有真凭实据。

    她先就犯了唆买宫人欲行阴谋的宫规,且史氏作为东宫姬妾,便是发觉其余姬妾的罪错也不该逾越太子妃直接向圣慈太后告状,又正因为她的过错导致了魏才人在惊惧下投缳自尽,闹出这出端,她可谓是始作俑者,明珠认为必须加以惩诫,方能杜绝日后东宫姬妾再行诡计屡犯宫规。

    “明妹妹,皇宫是这天下最富贵的地方,而礼法宫规永远都只能约束老实人。”春归无奈道:“诱惑越大,越能引人贪欲膨胀,便如同朝堂文武百官,难道他们是不知律法?如同郑秀、温骁等等大逆罪徒,他们难道不明白罪行一旦暴露会有什么恶果?很多事情,其实都不能达到杀一儆佰的威慑。”

    “可是……”

    “我可不是劝明妹妹放纵恶行。”春归摆了摆手,身子略往前倾:“魏才人乃投缳,因何投缳,这事只能禁令宫中人不得外传,却瞒不住慈庆宫里这多姬妾宫人,明妹妹完全可以齐集众人,当众宣告史氏之过,并作出惩处,同时严令诸姬妾宫人不得外传此一秘辛,明妹妹身为太子妃却未及时发现魏才人有损伤皇嗣血脉的行为,是失察,未能意识到魏才人会因畏罪而自尽,是失职,可以自罚,以正法令宫规,如此一来至少是老实人日后都会安分了,不安分的人也挑不到明妹妹的错处,便连圣慈太后,若再想以此事端为借口为难明妹妹,圣德太后也有了理由劝止。”

    太子会因为这场事端废黜太子妃么?在春归看来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说明太子的脑袋必然坏掉了,一个脑袋坏了的人当然是不能做天下之主的,这就不是太子妃会被废黜的事体,是储位都将易主的大事。

    可太子也许会因为这场事端对太子妃心生不满,因为太子不能指望别的姬妾管掌内廷事务,出了差错,首先担责的永远都是太子妃。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追究过责大无必要,只要明珠能够控制事态继续恶化,太子这点不满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了。

    “明妹妹便权当这件事端是磨练吧,日后明妹妹母仪天下,内廷六宫恐怕这类阴谋暗算还会层出不穷,想要平

    定后廷莫让君帝分心于内闱,只能靠明妹妹这六宫之主时时威慑事事杜防,将祸端灭绝于发始,把乱殃控制于生前。”

    母仪天下的皇后受臣民敬重,但这样的尊荣也注定了六宫之主承担的重任无比艰巨,普天之下或许唯有皇后不能要求君帝用一心一意相待,更不提要求君帝把夫妻之情置于首要地位,反而皇后还当无时无刻牢记,夫妻之上,先为君臣。

    这就是身为皇后的无奈,谁也不能代替明珠承担。

    “阿姐,你今晚就不能破例留宿在慈庆宫么?”明珠挽留春归。

    春归几乎心软。

    但她不能够,因为她不想再和太子碰面,为将来伏下隐患,这世上最干脆的拒绝就是无时无刻不留意保持距离,让对方意识到她坚定不移的决心。

    “明妹妹知道我的性情,最怕这深宫之中必须步步小心一旦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的风险,且我就算留下来陪伴明妹妹,也着实无法代替你承担这些压力,明妹妹身边,瑶雪几个都是可靠的人,她们才能给予明妹妹支持和陪伴,明妹妹论是有何心事,多和她们交流,也只有她们多少能替明妹妹分担。”春归叹道。

    明珠把春归一直送出慈庆宫,仍然是依依不舍,而春归也直到回了斥鷃园,老长时间都是心中郁悒。

    她是替明珠惋惜遗憾。

    因为被择为皇子妃,因为日后即将母仪天下,明珠便被剥夺了普通女子的愿望,日后冠以凤戴,仿佛她就再也不能做为一个血肉之躯存活人世,世人看她,便如看一部没有生命的法典礼札,就连君帝看她,首先想到的也是“皇后理当”。

    多少人还能记得董明珠?

    多少人知道董明珠曾经是个风骨凛傲的女子,面对皇长孙的逼迫悍然跳湖以求自保,可以在沈皇后面前为了清白据理力争,她也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子,和芸芸众生一样,她有爱恨,有悲喜,她也会因为遭遇委屈浮躁愤怒,她有优长同样也有不足,可普通人能够得到谅解的缺点,发生在皇后身上就万万不得宽容。

    不能有疏错,不能怀妒嫉,甚至不能存抱怨,不能背叛不能冒犯,喜怒不

    形于面,悲欢不露于行。

    把自己活得不像个人,才能称为一个合格的皇后。

    而步步小心时时警慎,最美好的结局,也无非圣德太后的如今了,不知别人会如何认为,但春归觉得这样的人生其实是不幸的。

    在她看来不管是圣德太后还是明珠,其实都是被命运给耽误了,圣德太后穷尽心力才略微争取得几分自由,而明珠艰难的路程,其实还不算开始。

    这其实是一条并无希望又充满荆棘的,对于明珠而言,毫无趣味的道路。

    春归也不由找出了《荣枯鉴》,她看着那些文字,却也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她其实并不需要这些道理修身养性,而她的修身养性,着实对于明珠而言也没有半点用处。

    到底也不知道自己看进去了几句道理,总之郁悒的心情丝毫没有好转。

    直到兰庭回来,春归当见赵都御眉心竟然也敛着郁悒,才稍稍的把她自己的烦恼抛在一边了。

    春归并不认为慈庆宫里发生的这件事会让兰庭为难,她确定连太子,恐怕都不会把这件事用来和外臣商议。

    “迳勿今日遇着了烦难事?”她问。

    “也不能说烦难吧,就是一件蹊跷事。”兰庭拉了春归往炕上坐,接过菊羞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还是施世叔,今日特意托我帮忙助他处理一件案子,说起来这案子其实无关王公贵族,是发生于市坊,原本两日之前,就有一妇人寻至推官衙门报案,说她丈夫抱着出生尚未足月的儿子外出,结果一去不复返,这事儿原本不是顺天府推官衙门应当受理,但施世叔这人,古道热肠,看那妇人六神无主心急火燎,是以也没往底下衙门推,亲自陪着妇人往大兴县衙,交待大兴县令务必尽力寻回妇人的丈夫和小儿。”

    “难道报官之后,这妇人的丈夫和孩子竟然仍旧没有音讯?”

    兰庭颔首。

    “且今日下昼,妇人丈夫的尸身被人发现,是京郊某处湖池,尸体已经泡胀,遇害应当便是在失踪当日。”

    既然是命案,那么这回就是施推官的职责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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