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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择手段啊王滇,连朋友都这样算计。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现在动世家。

    白日议事殿是他一手布置出来的大戏,表明自己立刻铲除世家的决心,他表态越坚决,对方就越慌,他越不说话,对方心里便越发没底,座上众人都变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每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反应都被尽收眼底。

    可与预见大部分都是反对,但有些自以为巧妙的话反而让祁明引起了王滇的怀疑,再用掺了仙人醉的酒稍加试探,王滇便确定了。

    只是他没想到,祁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有危险。

    哪怕试探出来了结果,他却无法从心底搜刮出半点愉悦。

    更可悲的是他竟也找不出半点难过与愤怒,在试探出结果的瞬间,满脑子只剩如何利用祁明扯出他背后的人,彻底斩草除根。

    他已经变得谁都不相信了。

    明明几个月前,他们还高谈阔论痛饮到天明。

    议事殿的大门近在眼前,王滇停下了脚步,转头回望,暮色之下,巍峨狰狞的宫殿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明目张胆又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某些东西。

    权力之下,野心和欲望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也无法成为例外。

    云福迎了上来,接过了他手里的披风,“王爷。”

    “看好卞云心和谈亦霜。”王滇垂眸,拿过毓英递来湿帕子,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找点事情拖住充恒,别让他总往康宁宫跑。”

    “是。”

    第128章 兵变

    康宁宫。

    “慢些吃。”谈亦霜吩咐宫女下去拿牛乳, “怎么最近爱喝牛乳了?”

    “王滇说喝了能长高。”充恒吃饭从来都是狼吞虎咽,梁烨骂了多少次都没改,谈亦霜也没能给他改过了, 最后也只能随他去了。

    谈亦霜闻言失笑, “你如今的身量在男子中算是高的了。”

    “没主子和王滇高。”充恒很不服气。

    他比梁烨和王滇矮小半个头, 身量也瘦一圈,总觉得自己不够威武, 他接过宫女递来的牛乳两三口喝了个干净, 才算吃饱喝足,见谈亦霜笑着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 “我、我只是饿了, 正好路过……”

    饭都吃完了才意识到谈亦霜留他吃了饭,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但又因为年幼时他大半时间都是在康宁宫吃的,所以压根就没觉得不习惯。

    “我好久没回来吃饭了。”充恒吸了吸鼻子, 眼睛有点发红, 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谈亦霜被他说得心里不是滋味, 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你想回来便回来, 我何时拦着你了?”

    “主——”充恒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低下头没再吭声。

    谈亦霜看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 “琉璃, 去将做好的那件冬衣拿来。”

    宫女应声拿来了件崭新的绛色棉袍, 谈亦霜拿来对着他比量了一番, “大小看着还可以,我原想着给你做件霁色的,小孩子穿着俏皮,又想着除夕该穿得喜庆些,便改成了绛色,但陛下取消了家宴,我也没机会给你,给他做得那件还放在柜子里呢,不给他了。”

    充恒咧嘴一笑,挠了挠头道:“除夕我是来想看娘娘的,但是闻太傅死了,主子不开心,我得陪着他。”

    “我知道。”谈亦霜拍了拍他的小臂,“去偏殿换上让我好好看看。”

    充恒拿着袍子兴高采烈地去了偏殿,旁边的宫女拿着帕子掩嘴笑,被谈亦霜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瞬间噤了声。

    王滇批完了折子,又议了半天的事,正累着,便看见充恒通红一身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

    王滇有些稀奇道:“这身衣袍倒是喜庆。”

    “娘娘给我做的。”充恒嘚瑟起来的神情跟梁烨几乎一模一样。

    王滇笑了笑,“挺好看的,穿着吧。”

    充恒道:“祁明我让人盯着,只是换了个值。”

    “后面就亲自盯着吧。”王滇揣着袖子低头看桌上的地图,“别人我也不放心。”

    “好!”充恒干惯了这些事,王滇又说信他,心情十分愉悦地抱着剑就蹿了出去。

    王滇抬起头来,神色有些凝重。

    地图下面,压着今晨刚截的信——是祁明送入宫中的密信,暂时支开充恒也是为了打个时间差让他避开。

    “粮草的事情有眉目了。”崔琦推着轮椅从屏风后面出来,“兵部侍郎谈勇。”

    谈勇是谈亦霜一母同胞的弟弟。

    “王爷。”毓英推门进来,将手里的信递了上来,“谈家声称,谈九小姐找到了。”

    这便很荒唐了,当初梁烨是为了封王滇做皇后,才费尽心思和谈亦霜联合捏造了谈九小姐这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坊间将这位谈九小姐传得神乎其神,拥护者甚多,只是后来王滇一走了之,这一茬也就跟着揭过去了,可如今反倒被谈家又利用起来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梁烨瞎折腾出来的后患,到头来还是得“谈九小姐”本人来解决。

    王滇扯了扯嘴角,“十六兄觉得,为何他们如此沉不住气?”

    崔琦懒得理会他这糟心的称呼,只冷静分析道:“你口口声声要铲除世家,吏部你安排的那几个愣头青也上来就不管不顾地查贪腐舞弊,粮草运到前线之后有问题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来……恐怕他们原本想的也是现在就动手。”

    “再将诸位大人幽禁宫中就不妥了。”王滇敛起了笑,“皇后的位子我虽不乐意坐,但也不喜欢别人觊觎。”

    “再给他们添把火。”

    谈家反意外,但也并非如此意外。

    梁国几欲分崩离析,天下战乱四起,争权夺利这种事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说是多么缜密曲折的筹划,到头来也不过是拼得那几分运气。

    兵乱四起时,王滇站在议事殿的台阶上,旁边的梁寰紧紧挨着他,惊惧地听着外面的厮杀,紧紧盯着外面的火光。

    “阿寰,不必怕。”王滇姿势放松地站在台阶上,垂眸俯视着殿中脸色惨白的官员,“诸位大人也不必惊慌,总有些人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本王便让他们看看,这天下到底该姓什么。”

    埋伏在暗处的数万禁军和士兵厮杀声震天。

    珠帘后的卞云心早就面如土色,袖中的手紧紧攥起,而另一边的谈亦霜却只是闭着眼睛,冷淡的模样仿佛同这场闹剧无关。

    血水浸透了宫道的石板,艳丽的色泽比宫墙都要漂亮几分。

    尸遍满地,血流成河。

    大都各处都燃起了冲天火光,仿佛杀戮就能洗净这个王朝最后的腐朽。

    所有的阴诡风云,在绝对的军事压制之下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天色将明,王滇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掌心,哂笑一声,拢起了袖子,笑吟吟地看向大殿中的百官,“诸位大人,这段时间辛苦,各自回家中休息吧,明日休沐一天。”

    “王滇!你不得好死!”有人愤怒地咒骂出声。

    下一秒,就被利箭穿心而死。

    王滇笑着叹了口气,“诸位可还有异议?”

    议事殿中陷入了一片死般的沉寂。

    谈家兵变失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都,至于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结束的,百姓并不关心,只知道皇宫的火光燃了一夜,乱葬岗的尸体又堆了好几层,陛下封的王爷如今在朝中一手遮天,暴戾程度远甚于梁烨。

    先是崔家和简家,如今风头正盛的谈家也倒了,好在其他世家见状不对及时抽身,王滇也没有真的下死手,双方才勉强维持住了最后的脸面。

    只是经此一遭,世家元气大伤,不敢再轻举妄动,朝堂之上重新洗牌,王滇又雷厉风行任用了崔运和百里承安两个出了名的硬骨头,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官制改革。

    在谈家面前,先前的崔家和简家都显得有些寒酸,抄家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填满了近半的国库,从世家大族清洗出来的田产土地令人咋舌,这些人私底下屯起来的粮食又何止能供三十万大军……

    王滇震惊愤怒,又深觉悲哀无奈,只加紧让人将粮草和军火运往前线,还要将粮食往北边受灾的郡县发放,只想能救多少算多少。

    即便王滇下了令让众臣回家,但内阁的几位重臣也没时间回,有了充足的粮草和兵器,就要重新改变防线,更换策略,还要趁此机会抓紧先改了官制,要清算钱粮,要重新丈量土地,每个人都恨不得分成八个使。

    然而世家仍在,死而不僵,依旧是笼罩在大梁头顶上的乌云。

    夕阳西下,王滇坐在议事殿的门槛上啃点心,眼底青黑一片,崔琦看了一眼趴在地图沙盘前玩沙子的梁寰,推着轮椅停在了王滇身后。

    “有些事可以立见成效,有些事却非一时一世之功。”崔琦淡淡道。

    “唔。”王滇使劲嚼了嚼嘴里的点心,看着血红的残阳,“我也就这么点本事了。”

    “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天佑大梁。”崔琦道:“换做别人,未必如你果决。”

    “梁烨可以。”王滇转头冲他笑,“说不定比我做得还好。”

    崔琦将目光从他灿烂的笑脸上挪开,“梁烨将你困在大都,是给大梁续了一命。”

    换个人,哪怕比王滇做得更好,梁烨也不会放这么大的权,就算梁烨走投无路放了权,对方也很难保证不生反心……如今的局面,简直就像北梁有两个皇帝。

    虽然离奇诡异,但崔琦的确是这种感觉,王滇的出现像是某种契机,将北梁从气数将尽的泥淖中生生拽了出来。

    王滇瞥了一眼已经爬进沙盘里玩战旗的梁寰,转过头继续啃着点心看夕阳,“十六兄,梁烨幼时也这般调皮吗?”

    崔琦顿了顿道:“我只偶尔见过他几次,他幼时过得并不如意,我当时自身都难保,也并不想帮他。”

    “真诚实啊十六兄。”王滇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看着远处被充恒押过来的祁明,心里终于涌上了股淡淡的难过,咧嘴笑道:“不过我喜欢。”

    崔琦的面色扭曲了一下,戒备十足地盯着他。

    王滇哈哈大笑,拂了拂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还是先来听听我的知己好友如何辩白吧。”

    祁明在牢中关押了许多日,如今早已失了昔日风度,看向王滇的目光冷静又坦然,甚至还冲他笑了一下。

    王滇也笑了笑,坐在门槛上并未起身。

    祁明被强压着下跪,被王滇抬手制止。

    他看着形容憔悴的祁明,依旧觉得惋惜,“我将你调进内阁,还以为你我往后还有许多场酒。”

    祁明扯了扯嘴角,盘腿坐在了他面前,“仲清,何必说得如此虚伪,若不是那晚你用酒算计我,我怎么可能会露出破绽?谈家起事也不会这般匆忙,最后功败垂成。”

    王滇叹了口气,“就算没有那杯仙人醉,你也已经露了破绽。”

    祁明冷笑一声,并不相信。

    “闻太傅身体康健,在朝堂上要是想撞个柱子死谏都得七八个人去拦。”王滇看着他道:“崔语娴的寿宴上,他单手能将晏泽拎起来躲开箭,又怎么可能只是摔一跤就不行了?”

    “老师年纪大了。”祁明脸上淡定的神色终于控制不住。

    “他摔得那跤并不重,是有人借着侍奉在侧的机会,往他喝的药里下了毒。”王滇缓声道:“若不是突然开战,梁烨无暇顾及,你以为自己能苟活至今日?”

    祁明神色紧绷,半晌后低低笑出了声:“老师他素来偏心,若不是百里承安被调离大都,他又怎么可能想起还有我这个学生让我入仕!当初我远走他不闻不问,现如今无人可用了又将我拎出来,凭什么!我祁明就这般入不了他们的眼?仲清你告诉我,我到底比百里承安差在哪里?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看重他远甚于我?我到底差在哪里!”

    “你并不差。”王滇说:“闻太傅曾说你机警聪明,胸怀大志,心有大才,将来必是宰辅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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