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春风不度
    那些曾经烈无比的爱恨情仇隔了经年,竟也变得模糊不清,恍如大梦一场。

    混混沌沌,时初醒。

    *

    只是齐绍并不知道,那满谎言的阴谋家,在最后也曾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你。

    所以我有过真心。

    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并不知道。

    第47章 番外·灯如昼

    大夏景安年,海升平,国泰民安。

    这已是齐绍来到浚州的第三个年头。

    靳奕虽不曾给他封地的任何管辖权,却始终对他存了私心,浚州地处江南,乃是大夏版图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齐绍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平安喜乐,便全在此处了。

    安宁侯府在皇帝的授意与地方州府的监工修得极为气派,伺候的仆妇人也跟宫里似的,乌泱泱的一片。

    齐绍不大习惯,给了安家银子遣散了大半,只留些实在无处去的,通通归齐星齐月管着,府内倒还算井井有条。

    正月十五,上元节。

    浚州城中宵禁已开,十里长街千灯如昼,金碧相射,锦绣交辉,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人群肩接踵,孩童提着花灯走街串巷,青年男女在花市中相会,端的是一片繁华盛况。

    侯府中虽也挂起了花灯彩带,却总不如外面热闹。

    不知怎的,齐绍近来兴致都不太高,苏赫有心想带他去散心,这日好一阵撒娇耍赖,总算央着侯爷了门。

    街市上卖什的都有,糖画泥人、香玉佩、折扇挂画,各种小玩意让人应接不暇,还有各色吃食与杂耍艺人,脂粉与食物的香味萦绕周,空气中都是市井的烟火气。

    齐绍穿了件月白的广袖长衫,黑发用玉冠束起,大抵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在江南赋闲了三年,气质倒真愈发温,浑不像个武将,反像个风雅的文人。

    苏赫也入乡随俗蓄起了长发,只是他的头发又茂密又带着些然卷,打理起来颇为麻烦,所以虽已行过冠礼,却还是总做散发打扮。他衣领边上镶了一圈玄狐毛,是齐绍亲手挑的,映着他比寻常人白上几分的肤色和更为深邃的五官,煞是养眼。

    苏赫笑地牵着齐绍在人群中穿行,忽而瞥见了什,松了手让齐绍稍等己片刻,飞快地跻身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

    “老板,你这面具多钱一对?”

    他指了指摊子上挂着的两张成对的彩绘面具,那以挡住上半张脸的半幅面具鎏金逸彩,描摹得颇为精致。

    老板忙不迭报价格,苏赫从荷包里掏一小锭银子,拿那对面具:“不必找了。”

    老板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公子!公子眼光真好!我这里的面具是浚州城的一绝,连关外来的那些金发碧眼的货商都买了好多,说是要运到北边去卖呢……”

    苏赫没听清老板说什,买了面

    具,便径直回到齐绍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笑道:“我也戴上吧!”

    周都是戴着各种各样面具的游人,齐绍接过苏赫递来的面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有拒绝。

    两人戴上了配对的面具,并肩走在喧嚷的街头,有追逐打闹的孩童从身前窜过,齐绍侧身避让,目光落在小童手中的兔子灯上。

    苏赫敏锐地注意到了齐绍的视线,不着痕迹地领着他到了那卖花灯的摊位前。

    “老板,你这灯怎卖?”

    “花灯都不卖。”那摊位的主人是个年轻姑娘,见有人光顾,笑意盈盈道:“若是公子喜欢哪个,只消猜对上面的灯谜,那灯便送给公子,拿去送给心上人。”

    她身后架子上挂着的花灯琳琅满目,样式精巧,花鸟虫鱼皆栩栩如生,苏赫走上前去,径直挑中了一只雪白爱的兔子灯。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将此诗去除一字,改为词……”

    苏赫幼长在北狄,后来虽有齐绍教他识字,也多是学些兵法策论,于诗词一道实在造诣不高,顿时有些犯难。

    但他又很想为齐绍拿到这盏灯,便支着努力思索起来。

    齐绍饶有趣味地看着青年抓耳挠腮的模样,忽然哧地一笑,朗声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摊主姑娘听罢,一拍手道:“这位公子好文采!这灯便是你的了。”又抱歉地转向苏赫:“公子,实在不好意思……”

    然而齐绍接过兔子灯,转手就把灯递给了苏赫:“喏,你要的灯。”

    那姑娘目光在他二人身上一流连,顿时露一副很懂的样子:“哎呀,倒是小女子愚钝了。两位公子这样般配,不若拿了这一对灯去,小女子便祝二位百年好合了!”

    她说着便将另一只兔子灯也取了来,递给齐绍,齐绍面上忽有几分赧然,接过灯颔首道:“多谢。”

    苏赫被她这吉利话捧得心情大好,走之前,还悄悄在她的摊位上留了一大锭银子。

    “不知年还有没有焰火。”

    齐绍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去年元夜时,浚州城的焰火表演倒颇是好看,虽只在一瞬,却无比绚烂精彩。

    他随一说,转脸看向苏赫:“你不是还想去放河灯,走罢。”

    二人遂又相携着去往河边放灯,苏赫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总在处张望,齐绍问:“怎了?”

    “没什,就是感觉总有人在跟着我。”苏赫皱着眉道。

    齐绍闻言也有些戒备地望向周,然而周遭人涌动,还大都戴了各色面具,根本看不有谁在跟着他。

    “快看,河边在放焰火!”

    人流中忽然爆发欢呼,只闻几声咻咻长鸣,焰火砰砰炸开,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夜空,火树银花,流光漫天,如繁星璀璨,华彩灿烂。

    苏赫也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拉着齐绍一起抬头看向天空,他所在的位置竟恰巧是最好的观赏地,满天闪耀的焰火就像是专为他而绽放。

    对岸,着面具的异族人向样用面具掩住面容的金发青年道:“主上请看,这便是您吩咐的焰火。”

    “属命人跑遍了浚州城所有的焰火店,将所有的存货都买了来。”

    青年背着手抬头看向夜空,浅蓝的双眸中映点点星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他那属继续说:“据说这焰火中的火药制成火器,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回我以货商的身份,将这批焰火带回去,假以时日,定制……”

    青年没有回话,仿佛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半晌才淡淡地了一声。

    街市上的行人皆驻足观赏这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女议论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公子,竟包圆了全城的焰火,大约是放给心上人看?也不知是哪个好命的姑娘,得了这份心意。

    齐绍正仰头看向散落的流彩,苏赫则偏过脸看向他,看得入了神,一时情不禁,凑过去想要亲吻齐绍的脸颊。

    谁知齐绍也正欲转过脸,两人倏然唇相接,都各怔愣了一霎。

    一瞬间,苏赫便一把将齐绍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双唇。

    大庭广众之,成何体统……齐绍先是僵了一僵,但这时的氛围实在太好,反正都了面具,没有人会看见他的模样,他我开解着,随即放松身体,亦抬手回抱住苏赫的腰,打开牙关接纳了这个深吻。

    金发青年远远地望着那对般配的眷侣,半晌,终于转身离开。

    一吻终了,齐绍忽然若有所感地望向河对岸,目之所及却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主上,焰火还要继续燃放?”

    “继续。”

    青年脚步不停,终于与人群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悠长的街道尽头。

    在没有人够看见的地方,他才摘了面上描金绘彩的半幅面具,露一张异族人锋利俊美的面容。

    深巷中,呼其图垂眼凝视着手里的面具,从腰间又解与之相配的另一张来,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两张面具,仿佛在透过看向什别的东西。

    齐绍见证了他最糟糕、最纨绔跋扈的年时代,教会了他,也教会了他成长,却在他真正意识到一切之前,成了他的杀父仇人。

    只要再相见,他便理应向齐绍复仇,他此生都不再在一起。

    而在经历过那样多的磨难后,他终于知道己曾经做错了什,他于心有愧,不愿杀齐绍,便只再不见齐绍。

    多年以后,呼其图承继其父岱钦的遗志,彻底统一合并达尔草原七族三十六部,废除部落制,于关外建国称帝,国号大亓。

    亓史高祖本纪载,高祖幼年失恃,年失怙,后又遭至亲背叛,乃发愤图强,建立大亓王朝,励精图治。

    在位时兴修城池、编

    授田、大力屯垦,转游牧为农牧,后使大亓国力日盛,吞并周边小国,版图东及高丽,西至大秦,与夏朝南北分治,订立盟约,通商好,功在千秋。

    然而终其一生,都不曾再入中原。

    *“金碧相,锦绣辉”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

    *“黄河远上白云间……”原诗为王之涣《凉州词》,词传说为纪晓岚所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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