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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绥绥出门来,丫鬟小玉正在外头等她,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打盹。绥绥推醒了她,褪下帔子裹在她肩上,笑道:“夜寒风里睡觉,要睡出病来了。”

    小玉揉揉眼睛,“殿下和姐姐……了事了?”

    绥绥憋笑点点头,两人顺着穿堂夹道回院,经过议事厅,便见抱厦门内站着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穿绿夹袄的是夏娘,见绥绥来,正眼也不看她,只对另一个道,“我早说——咱们殿下虽年纪轻,少爷心性家玩玩闹闹,也该分个轻重缓急。长安来的官儿,岂是怠慢得的!我看着殿下长大,从小也并不是这样,怎奈的如今九尾狐狸精下世,乱世为王,祸害得爷们无所不为——”

    夏娘是李重骏母亲的侍女,虽不是贴身近侍,可是母妃死了,留下的母婢也成了遗产,地位自是水涨船高。

    王府下人都不大敢忤逆她,偏偏绥绥不服。

    她掰开小玉紧握的手,凑到跟前道:“您老人家骂谁?”

    夏娘冷笑道:“我不骂你,我骂狗来?好好的郎君被小婊子挑唆坏了,我骂不得?成日使出些狐媚手段,哄得汉子着了道,金的银的无所不要,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戴两个好首饰!”

    绥绥反倒扑哧笑了:“我配不配,又不是嫂子你说了算。便是嫂子拿着银库的钥匙,那也是当家不做主,里头金山银山,不与嫂子相干。我才管殿下要了支金钗子,嫂子看不过,就去让他收回成命,骂我算什么本事!”

    夏娘气得发挣:“小粉头子,你少得意!我不当家,早晚有人当家,我奈何不了你,自会有正经王妃治你。王府公侯,你这一等没名没分的小丫头子我见得多了,有几个得了好死的!”

    然而绥绥浑不在意,拉起吓傻的小玉,打着呵欠往她住的小院走。

    李重骏的王妃会怎样,绥绥从没想过。

    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在这王府待到那个时候。

    李重骏与她,不过是心照不宣地合演一出梨园戏,就像她以前在台上唱小旦,戏中的人哭了,笑了,尽是别人的故事。纱灯映红她浓白的脸,满头假珠宝熠熠生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出戏,也必有散场的那一日。也许就在今夜,也许就在明宵。人世莫定,绥绥早已做好了抽身退步的打算,只想抓住每个时机狠捞一笔。

    因此与这些无聊的将来相比,她更关心李重骏许给她的那根金钗。等来等去,足等了小半个月。

    这日,终于拿到了手。

    是支镂金叶子玲珑钗。

    她用戥子称过,见足有二两,才算放下心来。

    绥绥心里算了笔账,当即便盘算着出趟王府,去瞧瞧她生病的姐姐翠翘。

    她听丫头们说,方才凉州太守的公子打发人来,请李重骏出去,不知是做什么勾当。也不知他出去了没有?绥绥没叫丫头,而是自己鬼鬼祟祟溜出了院子,先看了看今日角门当差的是谁,又溜到了仪门口探探外面的动静。

    仪门外头连着李重骏的外书房,她猫在高敞的排门后头,见外面静悄悄,只听见风摇树枝儿,暗想他已经出了门。

    正思忖,肩上忽然被敲了一下,她偏头,见是根乌木杆,还以为是哪个小厮戏耍她。

    她从前扮刀马旦【1】,刀枪剑戟,样样在行,何曾怕这样的暗器?于是抓住那杆子把身子一转,骂道:“没脸的小猴根子,瞒神弄鬼戏弄我,看我不打你!”

    一语未了,迎头竟撞上黑着脸的李重骏。

    他那双乌沉沉的长眼睛,不笑的时候就够吓人的,这时候挑眉看着她,更是危险。

    绥绥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撒手,别到背后,“殿下,怎么是——”

    “你在这干什么。”他没好气。

    “我……我才收着殿下赏的钗子,所以赶来谢恩……”

    绥绥干笑两声,随口胡诌,说得自己都不信,于是着急转开话头。她看着李重骏,又看看他手里的长杆,忙道,“这原是马球杆呀……哎?殿下是去同太守公子打马球么?”

    她这时才注意李重骏的穿着。

    虽是一身团花青缎襕袍,却比寻常的袍子短了几寸,只截到膝下,底下乌皮六缝靴;窄袖扎着护腕,额头也系着红绑带。乌浓的头发衬着红锦带,分明对照,愈发显出唇红齿白的脸,极黑的眼珠子,一脸潇洒的不屑。

    暮夏高大的梧桐树,叶子苍老了,反而绿得反常。微凉的风里,他的衣袂上印着树叶的碎影,就连那难看的脸色也染上了盎然的少年气。

    绥绥愣了一愣。

    李重骏在外人面前是那样不羁的样子,私下里又阴晴不定。很多时候,她甚至忘了他只有二十岁。

    绥绥没话找话,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殿下今天……还怪好看的。”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李重骏也是一怔,随即像被这话玷污了似的,狠狠瞪她一眼,拂袖而去。仪门外小厮已经把马牵了过来,李重骏径直出门上马,一手挽着缰绳,却又忽然回过了头。

    绥绥等着亲眼看他离开,因此还站在原地。远远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所以,投了个好奇的眼神。

    李重骏绷紧了脸,立即转回了身,扬鞭策马而去。

    ……怎么又生气了。

    绥绥满头雾水,却也没心思细想。只等李重骏的排场出门,她立即溜回自己的小院。把那金钗子包在小包袱里,换上一身素净的襦裙混出角门,到隔了两条街的大车店租了辆驴车。

    上了车,她翻出包袱里的窄袖胡服套上,戴上毡帽,打扮成个小番子的模样,径直往城西小白马巷去了。

    注:

    【1】刀马旦:戏曲里的一种角色名称,专门负责需要武打的角色,属于武旦中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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