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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 她眉头紧锁,保养的细白柔嫩的手指紧紧按压着太阳穴,薄荷膏的清凉气味儿在屋中四散开来。

    但听一阵急促细碎的脚步声, 一道香风刮至太后面前。

    赵贵妃竟不顾体面身份,跪在太后脚下,一双小手揉着赵太后的双膝, 小脸哭的梨花带雨:“姑姑、姑姑, 您可一定替软儿做主啊。皇上他……皇上他要废了我!”

    赵太后原就在头痛,被赵贵妃这么一吵闹,更觉嗡嗡作响。

    一旁端着茶盘的玖儿,禁不住低声道:“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正头痛,您且小声些。”

    赵贵妃横了她一眼, 正欲斥责,想想却又忍了,仍旧纠缠着太后:“姑姑……”

    赵太后心烦意乱,喝了一声:“闹够了没有?!”

    赵贵妃打了个寒噤,登时噤声,眼里余下的泪竟硬生生憋了回去。

    赵太后微微一顿,说道:“还不将贵妃扶起来,这成个什么样子!”

    屋中侍立的宫女,连忙上前将赵贵妃扶起。

    便在这个时候,陆旻、淑妃等人亦鱼贯而入。

    众人对于赵贵妃的作态早习以为常,倒也见怪不怪了。

    陆旻上前,向太后行礼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福寿康安。”

    淑妃亦紧随其后,问了安。

    赵太后却陡然抬了声量,斥道:“哀家不安!”

    太后这一嗓子,众人各自心头微惊,连尚在呜呜咽咽的赵贵妃也停了,悄悄抬眼打量着。

    陆旻微微一笑,问道:“不知,谁惹了太后生气?太后凤体为重,莫为了不相干的事,气伤了身子。”

    赵太后扫了一眼陆旻,便将目光投在了他身后的淑妃身上。

    淑妃原就垂着头,被太后这一盯,心里明白这太后又要借题发挥找自己的晦气了,把头垂的越发狠了。

    果不其然,赵太后说道:“哀家倒不想生气,哀家也想保养身子,颐养天年。然而,这宫里就是有几个不肯安分守己的,仗着皇恩飞扬跋扈,忤逆犯上,欺大灭小,整日闹得人不得安宁!皇帝,宫里有如此一个祸害,哀家要怎么康安?!”

    赵太后这话,虽没明着提是谁,但显然说的不会是她的宝贝侄女儿。

    淑妃鼻子微酸,眼圈一红,上前一步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陆旻道:“太后娘娘说的很是,贵妃赵氏横行宫廷,跋扈已久。朕素来念她是太后您的侄女儿,诞育名门,本当蕴性柔嘉,温恭贤良,为六宫表率。然则,赵氏却不念皇恩,欺压妃嫔,残害宫人,气焰之嚣张,令人发指。朕今日过来,也是恳请太后娘娘亲自发落,以正宫闱。”

    赵太后被陆旻的话狠狠噎了一下,她已大致听闻了赵贵妃适才闹得风波,还不待皇帝开口便先讲了那番话,便是为了堵住皇帝的嘴,好拉淑妃出来挡枪。皇帝为顾念淑妃起见,自然不会再对贵妃穷加追究了。

    然而,她却忘了,如今的皇帝是不会任她摆布了。

    赵太后冷哼了一声,问道:“皇帝此言,真令哀家奇怪。贵妃便是素来任性了些,然而在哀家面前一直恭敬守礼。至于欺压妃嫔,那怕是有那不知高低贵贱的,以下犯上,贵妃弹压那也是有的,情理之中罢了。哀家倒是好奇,这是仗了谁的势,胆敢连堂堂贵妃都不放在眼中了!”这话,几乎就差指着陆旻的鼻子说,若非皇帝偏心宠幸淑妃,贵妃又怎会如此。

    陆旻笑了笑,并未接话。

    赵太后又道:“至于残害宫人,哀家更是闻所未闻!身为贵妃,本就有协理六宫之责,处分几个犯了错的宫人,又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皇帝,前朝政务繁忙,哀家听闻淮河下游又发了水患,西北兵灾又起,皇帝该将心思多多用在朝政上。这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事,还是少分神罢!”

    陆旻莞尔一笑:“太后娘娘教训的是,然则朕近日读书,看到一句话——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朕以为,十分有道理。若后宫不能平定,朕又何德何能可治理天下?再则,如若宫人犯错,受罚是理所当然。但只因一己之好恶,随意打杀宫人出气,怕是不能令人心服。长此以往,必生祸患。再则,太后您老人家一向宽仁慈厚,宫中人也都十分感念。贵妃此举,可是违背了您平日的教导。”

    陆旻一番话连消带打,还给赵太后戴了一顶高帽,令赵太后也无法不顾是非体面的执意回护贵妃。

    赵太后尚为皇后时,宫廷斗争甚是残酷,不知背了几许人命。

    待做了太后,她也自知杀孽深重,唯恐被人暗害,日常便做出了一副慈爱仁和的样子,也时常把爱护宫人的话语挂在口边,今被陆旻当面抬了出来,她总不好自打嘴巴。

    赵太后无话可说,将目光移到别处,半晌问道:“皇帝既如此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句话未了,又道:“大伙且都坐下说话。”于是赐座。

    众人落座,太后又吩咐宫人上茶。

    陆旻惦记着苏若华尚在外头廊下候着,也不待宫人将茶端来,便说道:“恭懿太妃今儿打发人进宫向您请安,您可知道?”

    赵太后面色微怔,不着痕迹的看了朱蕊一眼。

    只见朱蕊面色窘迫,她便明白了几分,虽有些不满,但还是决意护着手下,顿了顿说道:“哀家并不知出了什么事。”说着,又添了一句:“若不然,哀家也不会问着皇帝你了。”

    陆旻剑眉一扬,并未答话,却斥道:“真是胆大包天的奴才,外头来人,居然敢隐瞒不报!朕却不知,原来太后御下仁慈,反倒是纵容了你们!”

    天颜震怒,令所有宫人为之胆寒,随即便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

    朱蕊的脸色越发难看,她咬了咬唇,走到暖阁当中跪了,低头说道:“适才,奴才见太后娘娘小憩,怕搅扰了娘娘,故此苏姑娘来访一事,还不曾告知太后。”

    陆旻面生薄怒,斥责道:“这分明是狡辩,你是太后娘娘自府邸带进宫来的人,是多年服侍的老人了。寿康宫里的规矩,你该比任何人都熟稔。太后见不见人,几时由你来做主了?!”

    朱蕊面红似血,猛然抬头看了一眼赵太后,又急急的垂下头去。

    赵太后眼见心腹臂膀被皇帝当众呵斥,自觉面子上挂不住,便出言道:“皇帝,寿康宫里的事,还不劳你来亲自过问。待会儿散了,哀家自会管教。哀家乏了,还是尽快处置。”

    陆旻微微颔首,挑眉说道:“原是朕越俎代庖,但太后可知晓,只因她惫赖瞒报,贵妃就要割了苏若华的舌头?甚而,还要杖毙了苏若华?!”

    赵太后听了皇帝言语,描画的细细的眉忍不住抽了一下,说道:“哀家,不知此事。贵妃纵然人任性了些,却不是个滥杀之人。这里面,怕是有些误会。”

    陆旻微笑道:“是否误会,太后娘娘亲自问询便可。苏若华及另一名宫女,皆在门外等候召见。”

    赵太后无可奈何,只得传召。

    须臾,但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众人向门上望去,果然见苏若华与另一个小宫女一起入内。

    那小宫女身量为足,生的倒也平头正脸,然畏手畏脚,一瞧便知是没见过世面的。

    众人不去理会,只看苏若华。

    苏若华穿着一件石青色素面对襟细棉布夹衣,下着一条水青色碧波纹盖地棉裙,虽都是规制里的宫样装束,但穿在她身上,却偏偏显得她明眸如水,粉面朱唇,发黑如羽,分明脂粉不施,却如笼光华,皓如明月。

    所谓美人,大概如是。

    她在那儿,几乎将一屋子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方才在宫门上,只顾吵闹,谁也不曾仔细打量。如今静了下来,慢慢瞧去,大伙竟都有惊艳之感。

    淑妃禁不住侧了脸,拿手遮住那伤了的脸颊,自惭形秽。

    贵妃向来以容貌为傲,但在苏若华跟前,竟不知怎的居然觉着自己好像被比了下去。

    她们原先与苏若华也都是相识的,只是三年不见,已是生疏。

    一时屋中静静的,声嗽不闻,只听苏若华那圆脆甜润的嗓音一字一句高呼千岁、万岁。

    太后眯细了眼眸,将苏若华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番,心中暗道:三年光阴,这妮子在那甜水庵里倒是调理的更加好了。这样一个勾魂美人儿,占住了皇帝的心,那也不足为奇。

    想着,她瞥了一眼陆旻,果不其然,皇帝的目光几乎缠在了苏若华的身上。

    太后颇有几分不悦,皇帝独宠淑妃,又恋着一名宫女,却偏偏把她的侄女儿晾在一边,这让她这个太后的脸面往哪里放?!

    她清了清喉咙,并不令苏若华平身,只问道:“此间之事,皆因你而起。你是太妃身侧的人,本该是循规蹈矩,行事稳妥的,却闹出这般轩然大波。你却说说,到底因何冒犯了贵妃,令她发了脾气,定要惩治你?”

    这话,却是欲加之罪了。

    无论苏若华如何辩解,太后都认定了她顶撞贵妃,不会有所更改。

    但苏若华在宫中行走已久,这点点阵仗,倒还不怕。

    她正欲开口,陆旻却先说道:“天下事,皆抬不过一个理字。无论谁,都要依着宫规行事,你且说明白即可。”

    皇帝此言,可谓是明明白白替她撑腰了。

    贵妃淑妃一起侧目,贵妃本就无宠,心中虽气恼倒也罢了。那淑妃,白顶着一个宠妃的名号,有名无实,见了这一幕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儿。

    苏若华原是不怕的,但陆旻这话却更她踏实了下来.

    她垂首回道:“今日,太妃娘娘打发奴才进宫来谢皇上探视之恩,并与太后娘娘请安。奴才依照宫规,在内侍省报备已过,见过了皇上,便来到了寿康宫。请朱蕊姑姑代为通传之后,奴才便在门上等候。时逢贵妃与淑妃两位娘娘驾到,奴才也不知哪里碍了贵妃娘娘的眼,娘娘便要割了奴才的舌头。淑妃娘娘劝阻,又被贵妃娘娘责罚。娘娘越发恼怒,竟要杖杀了奴才。幸得皇上驾临,奴才方逃过一命。奴才自知蠢笨愚钝,言语不合贵妃娘娘的心意。贵妃娘娘要处置奴才,奴才也无话可说。”

    赵贵妃听着,不由自主的冷哼了一声,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口鼻,并未言语。

    苏若华跪在地下,将身挺的笔直,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然而,倘或奴才能早些见了太后,兴许就不至于犯在娘娘眼中,令贵妃娘娘厌弃了。”

    赵太后闻言,不由眉毛一挑——这妮子当真是好胆量,当着自己的面,竟然敢祸水东引,挑拨离间!

    朱蕊沉不住气,当即斥道:“苏若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你冲撞贵妃娘娘全都怪我?!”

    苏若华却并不理会她,只径自说道:“是非曲直,望太后娘娘、皇上、贵妃娘娘及淑妃娘娘明断!”言罢,磕下头去。

    赵太后眯了眯眼眸,望着她不置可否。

    余下众人皆到抽了一口冷气,朱蕊可是赵太后的心腹臂膀,苏若华此举当真是冒险至极!

    片刻,陆旻先开口道:“太后,既是一时半刻问不明白,先让她起来吧。跪着,也不好回话。”

    又是回护之意!

    赵贵妃忍不住娇嗔道:“皇上,您这样袒护这个宫女,当真好偏心!”

    陆旻容色淡然,说道:“不过是要她平身答话罢了,贵妃难道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么?”

    赵贵妃登时语塞,半晌小声嘀咕道:“装模作样,分明就是偏心……”

    赵太后无奈的看了她侄女一眼,片刻点头道:“也罢,既是皇帝体恤,你且平身。”

    苏若华叩首谢恩,起身立在一旁。

    赵太后看了堂上众人一眼,目光忽落在了伴月身上。

    这小宫女藏头露尾,畏畏缩缩,一脸畏怯,看来是个懦弱的性格,如若能震慑住她,倒是能扳回一城。

    此事闹到如此地步,她想要执意袒护贵妃,怕是不能。

    如陆旻所言,即便是宫女犯错,也须有慎刑司定罪处分,怎能随意一句话就打杀了事。何况,这还是主子手下的执事宫女。

    偏偏,这规矩还是她自家立下的,总不能自己打脸,带头坏了吧?

    但若要护着贵妃,那朱蕊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算来算去,怎样都是自己这边吃了亏。

    这口气,让一向强势的赵太后如何咽的下去?

    赵太后便向伴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伴月冷不防太后忽然问话,打了个哆嗦,小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奴才叫伴月,在内侍省内府局当差。”

    赵太后看她说话磕磕绊绊,心中越发满意,微笑道:“好孩子,你莫怕,哀家只是问你几句话。适才之事,到底谁是谁非,你只管照实说来。不论如何,哀家都不会责怪你的。”

    太后鲜少对人这等和颜悦色,这意思谁不清楚?

    陆旻倒有几分担忧,这宫女如此怯懦,怕是顶不住太后的威慑,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了。

    但眼下,他已不好再说些什么。

    再苏若华,却见她神色平静,甚而镇定自若,陆旻心中不由暗暗称奇,景观不语。

    却听那伴月说道:“奴才、奴才被内侍省调派,陪同苏姑姑一道来了寿康宫。先前苏姑姑请朱蕊姑姑代为通传,朱蕊姑姑却叫我们且等着去。落后,两位娘娘便到了。余下的事,也同苏姑姑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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