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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若华见状,先拜见了太妃,因着多年习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太妃娘娘有头风宿疾,如今天气未热,春风甚冷,在屋中也还需戴着抹额,以免被风吹了。想必是新来的宫人不知情,桃花怎么也不叮嘱一声。”

    恭懿太妃鼻子里笑了一声:“新来的宫人不知情,桃红也是个毛躁的,我手下就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好人,你偏生就攀高枝儿去了,如今倒还记得旧主?”

    苏若华听这口吻甚酸,不由微叹了一声:“娘娘在上,奴才不敢。”

    恭懿太妃几乎是将茶碗掷在炕几上的,哗啦一声,茶水溅了一桌子,慌得屋中服侍的宫人急忙去擦拭。

    她斥道:“不敢?!不敢你也跑了!以往口口声声如何忠心,皇帝才不过招招手,你就神魂颠倒,忘乎所以了!往日我怎么嘱咐你的,你全抛在脑后!我原道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如今看来竟如此的急功近利!”

    也算服侍了她多年,还是有些旧日的主仆情谊的,苏若华并未回嘴,只是任凭她呵斥。

    只是失了她的辅佐,这恭懿太妃眼见着是一日比一日急躁了。

    太妃罗里吧嗦抱怨了一大篇话,好容易说累了,趁她歇息的空挡,苏若华出言道:“娘娘且息怒,奴才去侍奉皇上,并非是背弃了娘娘,也并非……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奴才是,是真心实意的想去伺候皇上的。”

    这话,是糊弄鬼呢?

    太妃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对皇上有情,你心里其实早就恋上皇帝了?”

    苏若华咬了咬唇,抬眸看向太妃,掷地有声道:“正是,奴才心中恋慕皇上。”

    太妃看着她眼中一片诚挚,竟毫无作伪之态,登时一阵语塞。

    她是早就知晓这两人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彼此眼中也格外不同,但所谓情分在后宫里不过是枯燥日子里的调味品罢了。苏若华又是个极擅筹谋的女子,即便有情也该是淡淡的。但看今日她这幅样子,对于皇帝竟然是早已情根深种,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片刻,她陡然斥道:“真正蠢材!以往,我是怎么教导你的?!皇宫之中,哪有什么真情实意!枉费我用心栽培你多年,你竟然会对皇帝动情!你真是、真是白费了我一番心血!”

    太妃吼叫了一顿,忽的冷冷笑道:“你不是在哄我?你心里果然有皇上,就该和他一心一意才是。如何今日背着他,跑去见太后那老虔婆了?可不是你看着宫中没有靠山,所以前去投靠?你也看明白了吧,皇帝眼中,你不过是个尤物,尝个新鲜罢了。凭你身份,甚至连他后宫都不配入,不然为何到今日还不给你名分?你心下惶恐,所以才想投靠太后,是也不是?若不然,依着往日你顶撞她的情形,你怎敢去见她?!”

    话音落,一道清朗的男音自门外传来:“那是朕吩咐她去的!”

    第五十四章

    听闻这话音, 苏若华心头顿时踏实了下来。

    太妃眉头一扬,果然见皇帝迈步进门。

    陆旻似是才下朝便赶来了,依旧穿着玄色五爪金龙朝服, 头上戴着平天冠, 只是身上多披了一件银湖大氅。

    他迈步进门,倒并没看苏若华, 只向着太妃作了一揖, 口里道:“给太妃娘娘请安。”

    恭懿太妃看着他,面上微笑,不无嘲讽道:“皇上当真是孝顺,连着数日, 才想起来要过来请安。”

    这话既失了太妃的风度,又跌了长辈的体面。

    然而,太妃心里是愤懑恐慌, 她心中深深了然,陆旻待她并无多少实在的母子情分。当年,林才人将七皇子托付与她时, 她自负年轻得宠, 早晚得子,对陆旻并不上心,不过是聊胜于无,且要在先帝跟前博一个慈母的美名,日常衣食甚是敷衍潦草,凡照顾等事, 实则全是苏若华从中周旋描补。直至赵皇后入宫,夺了她的宠爱,她才忽然醒悟到膝下的孤寂,方才重视起陆旻来。然而,其时陆旻年岁已大,心性早熟,任凭她如何拉拢,也都是淡淡的,面子上的母慈子孝罢了。后来,他甚而还被赵皇后拽了过去。

    太妃所能倚仗的,不过是苏若华与陆旻的这段旧日情分。

    她原本的打算,是将苏若华扣在手中,直到她有孕,威逼利诱,再把皇孙收在自己膝下,将来的局势也就未必了。

    至于苏若华,她一个罪官之后,即便得宠,所封也是有限,在后宫里无依无靠,太后是容不下她的,她还是要依靠自己这个太妃娘娘。

    然而,恭懿太妃实在没有料到,她竟然抛下自己,调头进了养心殿。

    恭懿太妃其人并无远见卓识,又不善谋划,性格急躁易怒,往日亏着苏若华时时进言,方能太平。如今失了这位军师谋士,便只见慌张短视了。

    苏若华微微讶然,但也知晓太妃的脾气性格,只在心里暗自叹息。

    陆旻淡淡一笑,眼中一片凉薄,说道:“太妃娘娘错怪了,近日朝政繁忙,军机民生诸事纷杂,朕不得空,所以没过来瞧娘娘罢了。朕倒是时常打发人来看望娘娘,前儿还使人送了些燕盏过来,娘娘不曾收到么?”

    这是一枚软钉子,暗指太妃无事生非,无理取闹。

    恭懿太妃哪儿听不出来,脸色微微一变,但听陆旻又问道:“适才,朕在外头听见,太妃娘娘对若华去见太后一事,颇有微词?”言罢,不待太妃出言,他当即说道:“此番,是朕打发她去给太后娘娘送两匹绸缎。太妃娘娘如有责怪,该来寻朕才是。何必为难养心殿的宫女?”

    太妃心中恼火不已,情知皇帝这是特特儿赶来护着她的,嘴上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微微颔首,笑的有几分僵硬:“皇上想必听岔了,我不过是听闻若华去了太后那里,叫她过来叙叙旧罢了。既然皇帝前来接她,那我便也不多留了。”说着,当即端起茶碗。

    此言,又见小气。

    陆旻倒也懒怠同这老太妃多言,随意道了一声告退,便拉着苏若华的手,走了出去。

    两人踏出门,便听身后器皿落地的破碎声响。

    苏若华禁不住低低说道:“太妃娘娘……”

    陆旻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他紧紧捏着苏若华的手,用力之大,竟令苏若华微微吃痛,不由自主的道了一声:“皇上……”

    陆旻轻轻哼了一声,轻声言道:“给你个教训,可还敢乱跑么?”说着,手却松缓了些许。

    苏若华垂首不言,她倒是没想到太妃会出来横插一手,以至她晚归。

    李忠跟在后面,见缝插针道:“若华姑娘,皇上当真是记挂你,下了朝回了养心殿,听闻你来了寿康宫,连衣裳也不及更换,急忙过来接你来了。”这言下之意,自是怕她在这儿吃了亏。

    苏若华微微一笑,侧首静静看着陆旻。

    陆旻面上微红,咳嗽了一声,说道:“朕要你候着,回来一道用早膳。你却跑出来了,许久不见回去,难道要朕饿肚子么?不得已,朕只好过来找你。”

    他年纪较苏若华小上三岁,又是帝王之尊,自然极好面子,怎肯在人前显露出来?

    只是趁人不察,他凑在苏若华耳边,低声细语道:“不听话,还敢饿着朕,晚上等着乖乖受罚罢。”

    苏若华听得脸热,嗔也似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两人出了寿康宫,陆旻倒不欲即刻便回养心殿,说道:“今儿难得有些清闲,咱们去太液池走走。”言罢,吩咐李忠去御膳房取些清粥小菜、精细点心等吃食,送至太液池。

    他便与苏若华携手,步行往太液池而去,令仪仗在后面跟着。

    陆旻便问道:“你一大早跑到寿康宫做什么?”

    苏若华自是不好直言,是来太后跟前,与淑妃上眼药的,找了两句话说道:“就是之前皇上吩咐的缎子,这两日略忙碌些,忘了使人送来。今儿皇上上朝,底下人都忙碌,我便想着亲自来一趟也罢。”说着,嗓音微微低沉,说道:“只是没有料到,太妃娘娘她……”

    虽明知太妃的心思,然而今日见她失态至此,苏若华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到底多年主仆,总该有几分情谊在的。

    太后、贵妃、淑妃这些人来为难她,她都无所惧怕,但这旧日的主人口出恶言,可着实让她有些难过。

    苏若华是个怀恋旧情的人,归其根由,还是早年间家破人散在她心口划下的伤痕,令她格外珍视身边的人。大约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自谓淡然,实则怀旧重情,也正因此轻易不会将谁放在心坎上。

    陆旻深深了然,便格外的想要占有她。

    她待谁好,那是真心实意的。

    陆旻捏了捏她的手,冷哼了一声:“枉费你还替她筹谋,想要她独居一宫。她待你,就只是这样。”

    果不其然,苏若华脸上闪过一抹阴翳,越发低垂了下去。

    陆旻又说道:“罢了,总还有朕在,不必为了这些人寒心。这些年,若不是有你,朕早已不耐烦与她敷衍了。”

    是了,把这些人都忘了吧,你的心只能是我的。

    苏若华这方微微一笑:“皇上太过抬举若华了。”

    两人说着话,逐步走到了太液池。

    今年回春早些,虽还有两日才是花朝节,但太液池边栽着的垂丝海棠与梨树已大半开了,粉红轻白两样柔嫩花朵,远远望去,如云似雾。

    微风徐来,湖面波光粼粼,似有无数游鱼浮首,倒是一派春日风光。

    陆旻挽着苏若华的手,在湖边芳草地上信步走动,揽着心上人,赏着如斯美景,心中倒也快意。

    朝廷上的事虽繁杂,但今日处置起来倒颇为顺利,他已下旨今岁开恩科,且文武齐行,势必要再选拔一批身家干净的子弟,充为股肱。赵氏也好,钱氏也罢,早早晚晚他要除了这两支盘踞朝廷已久的势力。

    陆旻想的痛快,目光又落在了苏若华的脸上。

    这些日子,两人耳鬓厮磨,苏若华逐渐褪去了未嫁姑娘的青涩,添上了一抹小妇人的轻熟妩媚,让他越发移不开眼了。

    微风时来,吹拂着她鬓边的发丝,她不由抬手掠了一下,更见温婉动人,立在这如烟花海之中,美的仿若不是人间。

    陆旻浅笑,眸中漾着温柔的情愫,抬手自一旁树上摘下一朵海棠,亲自簪在了她的发髻之上,低低说道:“人比花娇。”

    苏若华的心口便如被暖风吹软了一般,顿时酥了。

    两人正在缱绻之时,忽听得前方假山石子后面隐约有笑语传来。

    那假山是太湖山石堆叠而成,大约有一人多高,占地长约两丈,甚是宽绰,藏匿两三人轻而易举。加之这湖边,多种花树,影影绰绰之间,假山那边的人便也不曾看见圣驾过来。

    那边的似是两名女子,但听一人笑骂道:“她姓苏,那苏妲己也姓苏,可不就是一路货色?说她是九尾狐狸精可错了么?”

    “你可谨慎些,前头孙美人的教训还不够么?这骚媚东西迷惑了皇上,皇上眼下正神魂颠倒,她说什么就听什么。你就不怕这话被皇上知道了,治你的罪?”这人口中劝着先前那人谨慎,话里话外却依旧骂着苏若华。

    “怕怎的?她若当真能掐会算,连咱们在这儿说话都能听了去,那可真是狐狸精了,要请姜子牙前来捉拿妖精呢!哎,你说,那下贱坯子是不是当真会什么魅惑人的把戏,才把皇上勾的魂儿也没了?我可是听说,这宫里待久了的宫女啊,可是无事不懂。谁知她是不是为了爬皇上的龙床,什么下作勾当都使得出来?要不,咱们也找几个有年岁的姑姑问问,可有什么独门秘法。保不齐啊,皇上可就看上咱们了?”

    一语休,这两人便嗤嗤笑了起来。

    听这口吻,似是宫里失势的嫔妃,因妒生恨,辱骂苏若华泄愤。

    跟随皇帝前来的众人,登时变了脸色,齐齐望向陆旻,且看他发落。

    苏若华自芳年与露珠口中也听闻,因近来陆旻独宠于她,惹得后宫群妃眼热,总有些不中听的污言秽语,这也是后宫常态,她并未放在心上。又因她少出来走动,并不知这起人骂的竟这般下作恶毒。

    她倒并不十分生气,当宫女久了,更狠毒更侮辱人的话,她都听过,但只没想到后宫对她的怨毒竟已至如此地步。

    而陆旻原就鲜少踏足后宫,自得了苏若华更是心满意足,日日都留在养心殿中,再不进后宫一步,亦不知近来的言语议论。

    淑妃本就盼着苏若华四处树敌,除了管束钟粹宫的宫人,以外的人说些什么,她从不制止。

    是以,今日就上演了这么一幕。

    陆旻脸色阴沉至极,英朗俊逸的面容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他沉声道:“李忠!”

    李忠打了个激灵,慌忙上前,躬身问道:“皇上什么吩咐?”

    陆旻言道:“把这两个嚼嘴弄舌的贱人押来。”

    李忠忙忙应了一声,心中暗自忖道:听皇上这语气,这两人今儿怕是不能善了了。这也是找死,明知道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就是若华姑娘,还瘟在这儿胡说八道,嘴里不干不净。皇上要替若华姑娘出气,更或者震慑六宫,恐是要从重处罚了。

    他带了两个小太监,走到那假山石后头。

    那两人似是不曾料到竟有人过来,猝不及防,还叫嚷了几声。

    这御前的人哪里听她们的,推搡着,就把二人押到了皇帝跟前。

    陆旻扫了一眼,但见这两人面目甚是生疏,观其服饰当是宫中低位的妃嫔,他从不曾认真看待过他那些名义的妃嫔,是以这些个选侍御女一个也不识得。

    这两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色如土,齐齐跪下,口称:“臣妾冒犯,请皇上恕罪。”

    打从入了宫,除了梦里和那画像上,她们从未得见天颜,如今见着了,不想竟是这么一副光景。

    陆旻眸光清冷,面无神色,看着这两个如花美姬,就如粪土一般,淡淡下旨:“此二人——”一语未休,先皱了眉头。

    李忠见状,忙从旁低声道:“皇上,这是周选侍、王御女。”料来皇帝此刻是要发落这两人,也不必细说都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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