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萦之面无表情,客客气气地站在墙下回话,“羽先生过奖了。书信夹带绘画的不止我一个。太子爷当年画的鸭蛋小人,也是相当的童趣可爱。”

    千里快递手绘鸭蛋的二货,不只是她一个吧。

    “呵呵呵呵……”羽先生大笑了一阵,抬头看了看浓云笼罩下的浅淡月色,从墙头站起身来说,“天色晚了,明日东宫设宴,池小世子还是早些安歇罢。”

    池萦之等了半天,就在等这句话。

    她招呼了楼思危,起身赶紧就走。

    羽先生却又在背后叫住了她。

    “对了,在下最近听说了一件事。池小世子和犯下了大错的前蜀王世子司璋似乎有些交情?据说押解上京当日,司璋在城门下叫住了池小世子,想细说一些事,池小世子拒绝了——”

    池萦之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跟谋逆案扯上关系。

    她立刻分辩,“绝无私交。我与前蜀王世子只见过寥寥数面,因为两边封地的公务往来过几次而已。最多算是点头之交罢了。”

    “哦——”羽先生若有所思地下了墙头,回了他自己家。

    旁听了一路的楼思危震惊极了。

    但他的脑回路明显被带偏了。关心的不是蜀王谋逆案,而是另一个更劲爆的话题。

    “东宫那位——”他捂着嘴小声问,”当真画过鸭蛋小人?我怎么感觉……人和事完全搭不上呢。”

    池萦之踩着木屐,哒哒哒地转过回廊,实事求是地回答,“画过啊。一张纸上连画了四个呢。”她伸手比划着,“这样,这样……头大身小,神情生动,画风挺可爱的。”

    楼思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带着三观尽碎的震惊表情回去自己院子歇着了。

    当天晚上,池萦之临睡前,把东宫送来的宴席帖子压在枕头下面,抱着汤婆子靠在床头,在油灯下翻看着自己那本厚厚的记事簿。

    这些年来陆陆续续记录的剧本片段实在太多了,时间线又是打乱的,一不小心就会漏过一截。她翻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符合明天东宫设宴的片段。

    或许是一场纯粹过场的宴席,自己是个活动的背景板?

    她这样想着,翻看着记事簿,安心了不少。

    汤婆子暖和得很,她看着看着,上下眼皮逐渐打架,靠在床头沉沉地睡着了——

    铺天盖地的黑幕正中,一行大字快速滚动:

    【第七百零七幕】

    【涉及敏感题材,文字剧本审核不通过,自动转换为模拟剧院模式】

    【模拟剧院模式开始,5,4,3,2,1……】

    ——这次连‘是/否’的选择项都不给她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陷入了一片茫茫白雾之中。

    这次所在的地方,还是一处幽静的内室,但摆设布局大不相同,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见过的同一处静室。

    窗外也没有蛙鸣了。半开的轩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白盐般的细絮来。

    池萦之盯着窗外看了片刻,实在分不出到底是春日的柳絮呢,还是冬日的大雪。

    她放弃了辨识季节,转向屏风后的拔步床。

    金钩绮罗,帷帐低垂,盖住了影影绰绰的人影轮廓。结实的雕花木柱细微的晃动着。

    池萦之一惊,刚迈出去的脚步停在了半空中。

    她带着几分复杂纠结的神色,站在原地分辨了片刻,隔着几重帐子也分不出里面的人到底是谁,是男是女。

    停了一会儿,她还是走到床边,试探着要去掀开帷帐。

    帷帐却从内开了一条缝。一只雪白如莲藕般的小臂横出了帐外,仿佛溺水之人四处抓寻浮木一般,吃力地反手揪住了重重纱帐,青葱般的指尖泛起了用力的白。

    手腕处一道明显的红色勒痕。

    池萦之怔在原地,盯着那只眼熟的手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反复地看自己的右手。

    帷帐再度从内掀开,一只属于成年男子的健壮手臂伸了出来,轻易地捉住了床头无力垂落的手腕,带着几分亲昵的意味摩挲了那处红色勒痕,将雪白的手臂又捉回了帷帐之中。

    池萦之只觉得自己拎着轻纱帐的两根手指有千钧重,几次想要掉头就走,想想看不对,这还是剧情第一次出现不可描述的场面,总得把对方是谁搞清楚。

    她深吸了几次气,做足了心理准备,一狠心就要掀起帷帐——

    “世子爷又做噩梦了?快醒醒,该起身准备进宫了。”

    阿重清脆的声音出现在静室里,大片白茫茫的浓雾瞬间四处涌了出来,遮蔽了眼前的景象。

    池萦之被推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宫,受够了刺激的咸鱼选手准备bat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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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咸鱼第十四式

    第二天早上,楼思危过来找人一起用早饭的时候,发现他家池小叔心不在焉,视线始终盯着自己皓白的手腕发呆。

    楼思危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指着池萦之衣袖边缘露出的金手钏说,

    “叔啊,有病得治。你平日喜欢听铃铛响声就算了,今天东宫设宴的大日子,在场的是我们大周各家的藩王和世子,难不成你还要戴这个玩意儿去?那不是丢了陇西王府的面子吗?”

    他本意是督促误入歧途的池小叔回头,没想到池萦之听了,发了一会儿呆,下定了决定,“戴着去!”

    趁着今天各家藩王和京中高官显贵齐聚的大日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陇西王世子‘喜欢听铃铛响’的怪癖从一开始就捅出来。

    ‘身有怪癖的陇西王世子’虽然丢面子,好过一个‘正常的陇西王世子’突然被迫戴起了手钏,被人揪出女扮男装的事实,陇西王府上下数百口犯下欺君大罪。

    池萦之想通了这个关节,坚持把手钏戴着了。

    哑口无言的楼思危:……

    池萦之食不知味地扒拉完了早饭,心里的困惑无处排解,想想楼思危好歹是个风流名声在外的世家子弟,隐瞒了前因后果和他讨论了几句:

    “大侄子啊,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个身体强健的男子,对方是个体格远远比不上他的女子,明明用手就能按住,他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用绳子?”

    楼思危眨了下眼:“那种时候?”

    池萦之点点头,“那种时候。”

    风月话题就问到楼思危的强项了。他精神一振,斩钉截铁地说, “那人跟叔你一样,有怪癖呗。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喜欢送上门的,偏喜欢用些手段强取豪夺。”

    池萦之当场震惊了:“……不喜欢送上门的,偏喜欢强取豪夺?还有这样的?”

    “各家子弟里有怪癖的多着呢。越是高门大户,关起门来见不得人的事情越多。”楼思危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呀。对了,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有病还是得治一治的好。”

    池萦之感慨地说,“京城里有病的人不少。没看清楚,不知道身份。”

    午时前夕,皇宫金水桥外的下马碑处已经摆开了长龙,前来赴宴的各家车马绵延数里。

    下马碑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不论平日里的身份如何尊贵,一律在这里步行过金水桥,从左右两边掖门进宫。

    禁军把守、安静肃穆的朱红宫门下,一片纷乱的脚步声中,叮铃叮铃由远及近的细碎金铃铛脆响,引得人人侧目。

    池萦之顶着来自各方的古怪打量的视线,庄重服饰纹丝不乱,态度神情从容不迫,拢着衣袖极为镇定地进了宫门。

    楼思危硬着头皮跟在旁边。

    这次举办宫宴的临水殿属于皇城前殿范围,毗邻太液池畔,接引宫人在前方引路,不到一刻钟就走到了。

    种植了长青树木的湖边石道张灯结彩,秋冬季节盛放的各品菊花和早梅盆景点缀其中,宫廷乐师隔着湖奏起丝竹雅乐,这次的宫宴居然筹办得颇为雅致。

    池萦之放缓脚步,四处打量了几眼,刚和楼思危小声议论了一句,“景致还挺不错的——”

    脚下转过一个弯,看到前方湖边的‘景致’,下面的话就卡在喉咙口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沿着湖边青石板道笔直往前,直通向临水殿外的数百尺长的夹道两边,每隔四五步,就有一处照明用的石座宫灯。

    现在,每一座石宫灯下面,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罪人。

    跪倒的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低垂着头,侧脸露出麻木的表情,仿佛地面上生出来的石雕一般。

    到场的宾客们都被出其不意的场面惊呆了。

    眼前的场景,怎么有点像墓道两边陪葬的石人石马呢?

    都是些大活人吧?这场面也太瘆人了。

    池萦之愣在原地,隐约猜到了这些罪人的身份,倒吸一口凉气,匆忙转过了视线,不再去看。

    做事不留余地,得理不饶人啊……

    一看就是东宫手笔。

    楼思危愣在原地半天,折扇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脸熟的,恍然叫起来,“哎呀,这些莫非是刚刚押解上京的——”

    “嘘——”旁边窜出来一个身穿海青色窄袖文官袍的年轻官员,把楼思危拉到旁边去,低声抱怨说,“你可闭嘴吧大兄弟。在场这么多人,就你一个看出来了?嚷嚷什么呢。”

    池萦之听那道声线挺熟悉,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认出人来,惊讶道,“哎呀沈表兄,你怎么穿了官服来了?不是说今天你拿不到帖子的吗?”

    穿着海青色文官袍子从太液池边窜出来的,居然是号称来不了的沈梅廷。

    沈梅廷也很无奈,“我是拿不到帖子,本来也没打算来的……这不是昨晚在你家老宅子露了脸,被羽先生惦记上了,临时抓差了吗。”

    说到这里,他伸手一指青石道两边跪着的罪人们,压低嗓音道,“今天人多眼杂,两位务必多看少动。千万别——”

    还没说完,旁边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呵斥声。

    “蜀王谋逆余孽犯下了死罪,直接推到西市一刀杀了便是!把他们拘到宴席边绑着,叫我们看着,东宫此举是什么意思!杀鸡儆猴吗!”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盖过了其他的声响,沈梅廷被噎了一下,才把后半句说出来:

    “——多看少动,别说话,别做出头鸟,千万别学这位仁兄。”

    池萦之打量了一眼跳出来大骂的出头鸟。

    一袭赭红金绣仙鹤袍打扮的少年公子,年纪看起来约十七八岁,薄唇细目,眉宇间满满是没有经受过挫折的倨傲忿然神色。

    “广陵王世子。”她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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