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的商人都捧腹起哄,迭声说,“还等什么呢,选妃,赶紧选妃啊。”

    “对啊!等二十七天国丧期过了,北周的礼部就赶紧选妃了。据说送上了上百幅的京城大家闺秀画像,那是——燕瘦环肥,无所不有。天下美人,任君挑选呀!”

    不只是这桌的商人,全茶铺里坐着的商人都被劲爆的话题吸引过来了,个个兴奋地七嘴八舌。

    “选了几个?都是哪家闺秀?画像有没有传出来的?”

    “画像——当然是不可能传出来的。据说新帝千挑万选,百幅美人像里,只选中了一个。”

    就连坐在角落里安静喝茶的曲惊鸿都被惊动了,抬头望过来。

    池萦之原本好好地坐着喝茶,听到‘礼部送上了百幅美人图’,心里也没什么波澜,总觉得以那位眼睛顶到天上的挑剔眼光,选妃应该没这么容易。

    活生生的绝色大美人送到眼前了,那位都评头论足、挑三拣四的,更何况只是靠画像评选呢。

    按她的猜想,这次应该一个都瞧不中才对。

    说不定百幅画像送进宫去,那人连一眼都不看,直接堆进库房旮旯里吃灰了。

    直到耳边听那商人语气笃定地说‘选中了一个’,她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知怎么的,心里仿佛被细针刺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一开始不太疼,却有些酸疼的感觉,密密麻麻的,从一开始被扎中的地方缓慢地蔓延开去,越来越酸,越来越难受。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中,她晃了一会儿神,突然又回过神来,掩饰地喝了一口半冷的温茶,手里动作大了些,大半杯泼在了袖子上。

    她急忙站起身来,正抖着湿透的袍袖时,耳边又传来了那商人半是感慨半是卖关子的高声议论话语:

    “啧啧啧,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绝色,才能百里挑一,艳压群芳,从一众京城闺秀里脱颖而出呀。这位屏雀中选的清宁县主……封号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呢。”

    “噗——”

    这回是角落里安静坐着的曲惊鸿喷了茶,捂着嘴低低地呛了几声。

    池萦之正忙着清理泼湿的袍袖呢,听到‘清宁县主’四个字,手又突然一抖,这回动作更大了些,袍袖横扫半个桌面,直接把面前的几个茶杯连带茶壶全扫地上去了。

    一片哗啦啦的碎瓷落地声中,她顾不上这些小事了,一边赶紧掏钱赔给店家,招呼原样茶水再来一份,一边赶紧问那位嘴皮子媲美说书先生的商人,

    “北周新帝选中的……是清宁县主?没听错吧?清宁县主可不是京城出身的闺秀。”

    周围围坐的商人们也有人反应过来了:

    “对啊,清宁县主,不就是叛了咱们大唐国、投奔北周的池老贼的女儿吗。人家常住陇西郡,可不在京城!我说你小子满嘴跑马,说豁嘴了吧!”

    被人怀疑的那商人急得脸红脖子粗。

    “我刚走北周京城一趟,消息绝对不会错!北周新帝选中的唯一一个,就是陇西郡平凉城的那位清宁县主!礼部都在准备下聘的礼单了,礼单里几件珍奇货是跟我进的!”

    池萦之:“……”

    一片闹哄哄的 ‘原来错怪兄台了’‘不知兄台卖了什么好货’的寒暄声中,池萦之捞着湿哒哒的袖子,神色恍惚地出了茶铺,跟早就起身在外头等候的曲惊鸿汇合。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市集长街,走到河边渡口,坐上了他们雇的船,沿水路继续顺流南下。

    船夫平稳的桨声中,池萦之坐在船舱里越想越不对劲,怀疑地跟曲惊鸿商量着,

    “那位到底要干嘛呢。他既然知道我跟哥哥互换身份的事了,我这个世子在回程的路上,平凉城里的那个清宁县主当然是我哥了!他、他该不会要娶我哥做老婆吧?”

    她顺着这个思路想象了一下,感觉太可怕了,崩溃地说,“不行,我不能把我哥嫁给他!”

    曲惊鸿:“……”

    曲惊鸿喷了一口茶,倒是很快想清楚了。

    他摇了摇头,“真是当局者迷。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倒觉得……那位从放你出京开始,就在一步步地下棋了。我们从头开始倒推一下。”

    两个人坐在船舱里,小声商议着。

    池萦之举起一根纤长手指,“第一,他装作不知道我跟我哥的事,发下返程文书,放我出京。不,应该说是,放陇西王世子出京。”

    “正是如此。”曲惊鸿微微颔首。

    “第一步,放陇西王世子出京。之后的第二步,登基后开始选妃,选中了清宁县主。”

    池萦之越想越别扭,“他真把我哥的小像混到一堆京城美人图里,然后把我哥选了?”

    曲惊鸿更正了一下思路,“不管那画像里画的是谁,名义上都是清宁县主的小像。他选的是清宁县主。”

    “第三步,选中以后,礼部准备下聘的礼单,送到平凉城,把清宁县主迎回京城……”

    池萦之和曲惊鸿对望了一眼。

    “他这次选的是老婆,肯定要脱衣服进帐子。那我们家无论如何,决不能送我哥过去的。”

    说到这里,池萦之意识到圈套设在哪里了。

    “外人看来,离京返程的是陇西王世子,迎进京城来的是清宁县主。但其实……去的是我,回来的也是我……”

    “对。”曲惊鸿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就是京城那位给你布的棋局了。走的是明路子,光明正大的阳谋。”

    池萦之:“……”这波操作实在是太骚了。无话可说。

    她往船舱壁上一靠,袖子蒙住了脸。

    曲惊鸿的视线在她被遮住了大半的脸上转了一圈,“萦萦,他布好了棋局,谋划着要娶你,你可愿意?若是你不愿意的话……”他沉吟着,“直接把下棋的人除去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不至于。” 池萦之赶紧喊停。

    “留着他,留着他。”

    “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的了?那我便两不干涉。”

    池萦之这回用大袖袍把脸严实遮住了,“ 我还没想好。……让我再想想。”

    曲惊鸿却又把她叫起来了。

    “萦萦,还有个问题。”

    他头疼地说,“现在你人在南唐,礼部的下聘队伍若是最近启程去了平凉城,要迎清宁县主入京的话……”

    “他们找不到人。我不在,我哥也不在。”

    池萦之捏着袖里厚厚的家信说,“母亲信里写了,我哥现在和她一起在南唐。”

    两人相对哑然了好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现在就送你回平凉城。”曲惊鸿最后说。

    但池萦之人已经在南唐东南境内,距离母亲和哥哥只有两三天水路路程,就这么掉头折返,缘悭一面,她不愿意。

    “我还有个办法。”她想了半天,商量着,

    “我写封信给太子爷……啊,不,现在是陛下了。跟他求个情,把情况说明一下,缓几个月呗。”

    曲惊鸿想了片刻,觉得是个办法,点了头。

    “你好好写,写得恳切一些。我想办法找人尽快送去。”

    五日后,一封匿名信凭空出现,躺在了正阳宫守心斋里。

    值守的双喜火速上报给羽先生,又转呈给了新帝。

    薄薄的书信,只写了三四行内容。

    一笔秀丽的攒花小楷,看起来眼熟得很。

    “陛下敬启:

    最近身子好吗。吃饭胃口可好。

    臣返程途中去南唐探望母亲,小住两月便回。请陛下务必相信臣的事主忠心。臣很快会回来的!

    萦之顿首再顿首”

    司云靖看到信的时候,正在用晚膳。

    右手提着筷子,左手拿着信,一边吃一边看。看了一遍,吃不下了,直接把信纸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往桌子上一扔。

    缓了几口气,他把纸团扒拉回来,又挨个字句仔细看了好几遍。

    京城这边,礼部最近为了下聘的事忙得四脚朝天。正主儿倒好,回程半路上直接跑了!

    还一口一个‘相信臣的事主忠心’,‘臣会回来的’……

    她是以男子身份去的,还是换了女儿装去的?

    她就没想到……南唐有她母亲在,若是她母亲做主,直接把她嫁了呢?!!

    司云靖手里的湖笔杆在木桌上哒哒哒地敲了几下,吩咐说,

    “传召令狐羽来。和他说——南唐的岁贡今年提前送来了,我大周给南唐的回礼日程也跟着提前。朕与他商议一下。”

    第63章 咸鱼第六十三式(捉虫)

    人间春夏, 草长莺飞。

    三月桃花红江岸,五月杨柳满湖堤。

    占地二十顷的白鹭别院位于南唐雍都郊外的山麓下,依山傍水, 是南唐大族萧氏名下的私家别院。

    青瓦粉墙间,有小溪蜿蜒穿过, 几个仆妇小厮在下游用网兜捞着水中的树叶。

    “哎呀, 捞到了夫人的灯船。”

    “嘘, 别声张,静悄悄放回去, 让它继续漂着。若是夫人看见灯船没了,定然会伤感落泪的。”

    仆妇们蹑手蹑脚地把灯船又放回溪水里。蜡烛微光映亮了暮色里的溪流,灯船继续往下游蜿蜒转去。

    “哎呀,灯船。”

    踩着暮色夕阳走近了白鹭别院的池萦之,隔着老远便瞧见了一艘精巧的纸灯船沿着溪流曲折流转, 晃悠悠穿过了石拱桥, 没一会儿便转到了身边。

    她顺手就捞起来了, 对身边陪着归家的萧昉萧表哥说,“你们南唐夏天的溪流里果然到处都漂着灯船呀。这是谁折的, 看起来挺精巧的。”

    萧昉一笑,“打开看看。”

    南唐的纸灯船向来用于歌颂寄情,是人人都可以捡来看的。

    池萦之打开了折纸,看到精巧的灯船里两行端丽的小楷:

    “天下第一负心汉,池老贼也。”

    “听闻其穷困潦倒,心甚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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