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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查案,刑部复核,再交由御史台最终裁定,三司定罪,便是李踪也无力回天。

    叶云亭很快想通了内里关窍:“殷家那边会这么轻易认了?”

    若殷承汝被处斩,通敌叛国的罪名便是彻底钉死了。届时就算李踪不追究,于殷家而言,也是一大诟病。以殷家如今的权势,不像是愿意甘心吃这个哑巴亏的。

    “以殷啸之的性格,他不会认。”李凤歧缓缓道:“探子来报,说韩蝉手底下的人,近段时日,与殷家多有往来。”

    殷啸之年近六旬,在大都督的位置上坐了数十年,杀伐决断,手段非凡。他这辈子栽得最大的跟斗,恐怕即使这一回。而且即将被问罪处斩的是他的小儿子,他绝不会轻易认了。

    加上近日与韩蝉频繁往来,若李凤歧推断的没错,他多半打算坐实了叛国一事。

    叶云亭神色微惊,声音越发低了:“他真敢反?”

    李凤歧神色玩味:“敢不敢都要背个叛国的污名,殷家背水一战也不足为奇。”更何况这中间还有个韩蝉在挑拨。

    北昭延续数百年,传到成宗皇帝手中时,已经在走下坡路。到了显宗皇帝,骄奢淫逸,不理政务,更是徒增内耗。到了李踪手里,虽然有李凤歧这根定海神针镇着,却也逐渐显露了外强中干之势。

    这几年西煌愈发凶悍,南越不断崛起,东夷小动作不断。群狼环视之下,北昭军耗巨大,几处临近边关的都督府都实力大增,日渐有了前朝藩镇与诸侯国之势,手握兵权的大都督,更是与诸侯王无异。

    历朝历代,主弱则臣强。

    李踪年轻,在李凤歧的辅佐下,政绩和手段都有,却还不足以压制这些老臣。原先还能靠着李凤歧稳住这帮人,但如今两人关系剑拔弩张,不和已经摆在了明面之上,这些老臣的心思也就活络起来。

    之所以无人敢轻举妄动,不过是因为谁也不想第一个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罢了。

    而殷家,如今却正一步步被逼上“梁山”。

    叶云亭眉心轻拢,若是殷家当真反了,那今生走向,便与上一世截然不同。他一时说不清好或者不好,只是觉得担忧。

    “王爷欲如何?”

    “我想带大公子去北疆看看。”李凤歧仰头朝他笑,眼神里有似水柔情,也有逐鹿争霸的豪气:“我不会主动打破这短暂的太平,但若乱世纷争必不可免,那这偌大北昭,必有我一席之地。”

    他朝叶云亭伸出手:“大公子可愿与我同往?”

    叶云亭垂眸凝着他伸出的手,迟疑片刻,到底握了上去:“我还未见过北疆的草原与烈马。”

    “我带你去看。”李凤歧笑:“必不会叫你失望。”

    叶云亭被他紧紧攥着手,感受着他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心跳也不由跟着快了起来。李凤歧的目光里带着未曾掩饰的情愫,心中激荡的豪情退去,叶云亭不自在地别开眼睛,抽回了手。

    手掌还残留着被包裹的温热,他眼神游移,下意识开始寻找话题:“若是殷家要反,那叶妄岂不是……”

    白日里叶妄才说了准备去殷家军中历练。

    叶云亭这时才明白了,为何李凤歧当时会忽然出言劝阻。

    “殷夫人是外嫁女,殷家便是反了,应也不至于牵连齐国公府。只是叶妄若此时去了云容,便不好说了。”李凤歧摇头道:“只是恐怕你去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齐、殷两家是姻亲,这些年来来往甚密。叶妄若要去军中历练,于情于理,去殷家都是最合适的。

    叶云亭抿抿唇,想起叶妄犹带稚气的脸来,叹了口气,道:“总要试试。”

    若是从前兄弟两人关系平平也罢了,如今虽不至于将十几年的缺憾与情谊都补全,但他也确实将叶妄当做了小弟。既然是弟弟,他总要尽力回护。

    ……

    与李凤歧一番恳谈之后,叶云亭便一直在思索着寻个机会提醒叶妄,只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倒是先收到了齐国公府的帖子。

    帖子还是管家送来的,只不过这回恭敬了许多:“老爷夫人说二公子即将从军,归期未定,特命我来请王妃回府小聚,权当给二公子送行。”

    叶云亭接过帖子,与李凤歧对视一眼:“叶妄何时离京?”

    管家道:“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便是二十三。

    叶云亭收下帖子,道:“我知道了,我会回去。”

    第49章 冲喜第49天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大哥

    叶云亭提前两日去了齐国公府。

    李凤歧原本不放心想要跟去, 但他想了想,此行是为了叶妄,若李凤歧也跟去, 难保不会再起冲突,如此非但不能打消叶妄去云容的念头,恐怕还会叫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因此最后他是在李凤歧怨念的目光里, 独自坐上了马车。

    车夫驾着马车哒哒离开,李凤歧扭头问五更:“我看起来像是会无理取闹的人吗?”叶云亭竟以这种理由不要他跟去, 分明就是想借机甩开他。

    五更看看自家王爷,再想想他的种种事迹,心想不是像,是本来就是。

    但他没敢说,有时候适当地撒谎是为了也是为生活所迫、

    他义正言辞:“当然不是!”

    李凤歧咂摸了一下:“我也如此觉得, 所以他果然还是想甩开我。”

    他不甚开心地转着轮椅回了院里, 心想这次就罢了, 下次绝对要找补回来。

    这边,马车在两刻钟之后,停在了齐国公府门前。

    这是叶云亭自入了永安王府之后, 头一次回到这里。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头顶的牌匾, 一时有些恍惚。

    这座大宅, 禁锢了他整整十九年。八月初五, 他被强硬送入永安王府冲喜,是绝地,却也是新生。

    如今不到两月,秋日已去,立冬刚至, 他重回故地,却已经不是那个毫无依仗、只能忍辱负重的大少爷。

    季廉跟在他身后,看着迎出来的大管家,小声嘀咕道:“这些人可真是势利眼。”从前他们少爷在府里时,也没见这么笑脸相迎过。

    这么一对比,他越发觉得永安王府好起来。

    这座大宅子里,除了少部分美好回忆,大部分都是阴暗晦涩的。

    走近的管家听见他的嘀咕,笑容就僵了僵,但叶云亭的地位今非昔比,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鸡犬升天,他只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见,客气地迎叶云亭进去:“老爷夫人还有二公子从一早上就盼着了,可算把王妃给盼来了。”

    他说得夸张,叶云亭听着也就一笑而过。

    说叶妄巴巴盼着他回来也就算了,叶知礼与殷红叶二人,怕是根本不想见到他。

    叶云亭随着管家往里走,季廉提着拜访的礼品跟在后头,三人刚跨过大门,就见叶妄兴匆匆地跑了出来。他今日做了一身极利落的打扮,宝蓝色蝴蝶穿花的箭袖,腰部以牛皮革带束起,脚蹬一双黑色羊皮长靴,长发以冠高高束起,如马尾垂落在脑后。

    少了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稚气,多了些少年人的蓬勃生机,宽肩窄腰长腿,英气勃发。

    这样打扮,显然是对从军一途十分期待。

    叶云亭打量着他,眉眼间便多了几分忧虑深思。

    看见他们一行之后,兴冲冲的叶妄便放慢了步子,却仍掩不住急切,步子迈得极大,走到近前,方才扬了扬下巴:“我后日就要出发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他好不容易磨着父母亲给王府送了帖子,管家回来时也说叶云亭答应了会回来给他送行,结果他日日盼着,却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今日一早听下人说王府的马车到了,他刚收拾好,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

    “怎么会?”叶云亭瞧着他,包容了他这一点点的口不由心,自季廉手中将一只长匣接过来:“给你挑选礼物费了些时间。”

    叶妄眼睛立即亮起来,巴巴看着那匣子,想伸手去接,但叶云亭又没递给他,便只能矜持地忍耐着:“什么礼物?我离家远行,也不便带太多东西。”

    “我知道。”叶云亭看出他的迫切,也没再吊着他的胃口,将长匣子递给他:“是给你防身的武器,从王爷的收藏里挑的。”

    叶妄听着脸上笑容更大,一接过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长匣。

    红木长匣里,躺着一长一短两把兵刃,长的是把剑,短的则是把匕首。刀鞘古朴,没有镶嵌宝石等物装饰,只有极质朴的纹路。

    “永安王的收藏看着也不怎么样嘛……”叶妄嘴上嫌弃着,却还是难掩喜色将匕首拿起来,拔刀出鞘,对着路边树枝比划了一下。结果刀刃刚沾到树枝,叶妄还未用力,那不算粗的树枝便整齐断开。

    “!”

    叶妄目露惊诧,随后喜色更甚,宝贝一样将匕首回鞘收好,又去试那把长剑:“看着不起眼,竟然这么厉害。这便是戏文里说的,吹毛断发的宝剑吧?它们叫什么?”通常戏文里,这样的名器,都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叶云亭笑:“王爷说这剑与匕首是意外所得,尚未取名,你自己取一个吧。”

    这跟戏文里不一样。叶妄失落一瞬,又很快抖擞起来:“待我立下战功,威名远扬之时,再给它们取个威风的名字。现在取了也无人知道,白费功夫。”

    少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叶云亭摇了摇头,想起今日来意,又试探道:“你后日便动身,云容那边是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叶妄点头道:“外祖父已经安排好了。我去了云容,先到中州军中随军操练,习惯一番军中生活。”

    叶妄的外祖父,便是殷啸之的大儿子殷承梧。

    云容大都督殷啸之,有两个儿子,大儿殷承梧乃中州刺史,小儿子殷承汝乃冀州刺史。另有陆州,则是殷啸之的副将坐镇,当任刺史一职。

    京畿三州,尽皆把控在殷家手中。

    如今殷承汝出事,殷家若已生反意,叶妄此时提出要去军中历练,殷家若是有心,便不该同意他去。

    叶云亭敛眸,委婉道:“如今你叔公刚出了事,云容恐怕正忙乱,你此时去中州,你外祖能顾得上么?”

    说到出事的殷承汝,叶妄也皱起了眉:“最近是有些多事,不过外祖父一向疼爱我,说是叫我去便是,无碍。”

    叶云亭眉头越皱,但此时管家不远不近跟在身后,再说多了传到殷红叶耳朵里,恐怕就成了他挑拨叶妄与外祖的关系,因此他只能闭口不谈,换了话题与叶妄说话。

    说话间,两人穿过回廊影壁,到了厅中。

    叶知礼与殷红叶已在了。有了前面几次教训,他们知道叶云亭已经不如从前好拿捏,也就没再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打压,反而开始维持表面的客气。

    看见叶云亭与叶妄相携而来,叶知礼眼神闪了闪,道:“来了?”又转向叶妄,道:“一大早没看见人影,原来是去门口迎人了?从前也没见你待你大哥这么殷勤。”

    听他说起从前,叶妄心虚地瞥了叶云亭一眼,见他表情并没有变化,方才放心了一点。不高兴道:“从前是从前,从前不殷勤,就不许我现在殷勤了?”

    说着欢欢喜喜地捧出叶云亭给的长剑与匕首来,献宝道:“看,大哥给我的。”

    “你外祖给你送来了那么多名匠铸造的刀剑挑选,也没见你这么高兴。”殷红叶看了一眼那朴素的刀鞘,有些恨铁不成钢:“现在捧着个废铜烂铁,倒是喜笑颜开。”

    她这是在讽刺叶云亭送的东西不入流。

    叶云亭倒是习惯了她说话夹枪带棒,这位继母,大约是自小受尽宠爱长大,即便嫁入了国公府,过得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尊贵日子。说话一向直接不留情面。

    别说是他了,便是叶知礼,也不是没被她用言语挤兑过。

    他无所谓,叶妄却不乐意了。

    他将匕首抽出来,轻轻松松削掉了一块桌角,得意道:“那怎么一样,外祖送来的都是样子货,不称手。我既是去从军,还是得挑把称手的兵器。”

    宝石镶嵌,黄金装饰。好看是好看,但却都没有叶云亭送的称手。

    殷红叶见状,再没什么好说的,假笑道:“看来大公子还是用了心的,也不枉妄儿一天在我面前念叨你的好八百回了。”

    四人在前厅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便准备摆膳。

    下人们摆开八仙桌,将精致菜品一样样摆上桌之后,四人方才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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