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飞言情 18年4月A
    引子

    陆倪惊醒的那一刹,从头到脚把自己捋了个遍,确认自己全须全尾没有缺胳膊少腿后,眯了眯眼,想起梦里弯弓搭箭将她射了个对穿的男子,磨牙恨声吩咐下属:“去,将骆盟主的宝贝儿子骆长思给我抓来!”

    一

    陆倪其实不太懂那些自翊为正派的武林人士为何都恨不得杀了她,她不过就是爱说大实话,喜欢调戏一下自家婢女,爱收藏亮晶晶的首饰,偶尔教训一下欺负弱女子的歹徒而已。

    武林人士纷纷表示:呸,不要脸!

    “造谣昆仑派掌门人不人道、倥侗派掌门人秃顶就算了,半夜潜入明教教主的闺房偷人家的丝巾就太过分了!爱好亮晶晶的首饰?那你倒是自己去买啊!悄无声息地搬空了人家的库房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教训欺负弱女子的歹徒?你陆倪是弱女子?拉倒吧!可还记得当初是谁害死了自己的师父,又屠了姑苏王氏、陈氏满门的?”

    以上来自《武林快报》一佚名人士对陆倪的控诉。

    大抵这控诉说出了各大门派的心声,不久之后,陆倪便梦到被他们群起而攻之,一举端了老巢,一箭射了个对穿。

    梦中场景十分鲜活,以致陆倪也不能分清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不过以她不饶人的性子,管它是什么,先将梦里射死她的人绑来教训一番再说!

    结果陆倪跷着腿在阳山美滋滋地等了五天,她的护法竟然还没给把人绑回来!

    婢女进来给她送瓜子,瞧着她焦躁的模样,不由得问:“尊主为何要绑骆长思?”

    陆倪睨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只是一个没根没据的梦,传出去大家还以为她疯了。

    婢女话多,又问:“尊主为何不直接让护法把骆长思杀了?”

    这个问题倒是能回答:“当然是因为……他生得俊啊!”

    陆倪啃着手指甲,眼珠子滚了滚,想起梦中骆长思白衣翩然、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由得“嘿嘿”笑了两声。教训一下骆长思是很有必要的,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代劳了。

    婢女噎了噎,正要说什么,便听前厅生出了不小的动静。

    陆倪吐了一嘴的瓜子壳,激动地拍着大腿:“是不是左右护法回来了?快让他们进来!”

    她倒要好好看看,江湖上吹了这么久的芝兰玉树骆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讲实话,其实她在梦里只远远地瞧见骆长思的轮廓,还是逆着光的,长啥样都没看清呢,就被他一箭射死了!

    亏死了!

    两位护法动作也快,气喘吁吁地抬着个麻袋就奔了进来,然后毫不怜惜地将麻袋往地上一扔,那“咚”的一声听得陆倪心肝都颤了两下。

    不过很快她就懂两位护法的心情了,要知道骆公子就这副尊容,她恐怕还会扔得更狠一点儿。

    陆倪蹲在麻袋旁边,瞧着地上晕死过去的那大蒜鼻子蛤蟆眼,手一松,掀开的袋子又盖了回去:“早知道长这样,就直接让你俩动手了!”

    左护法抹汗。

    右护法喘着气接过话:“尊主,骆长思来了!”

    陆倪:“嗯?”

    “这人不是骆长思,我俩打不过他,所以就把他的书童绑了,现在他找上门来了!”

    话音刚落,洞口便出现了一个人,他逆光而立,执剑的身形颀长,衣袂被山风吹得飘起,衬得他身姿缥缈。

    只见他一脸正气凛然,美中不足就是脸有些红,说话有些结巴:“陆、陆姑娘,请将在、在下的书童放了!”

    陆倪被他这声“陆姑娘”喊得娇躯一震,因眼尾上挑,她的瞳仁显得有些妖媚:“没错,就是你了,骆长思。”

    她倒要瞧瞧,他有什么能耐可以一箭射死她!陆倪手一扬,腕间银铃作响,紧接着便见两道黑影出现。

    等等……怎么是两道?陆倪愣了一瞬,就瞧着一道黑影奔着骆长思而去,另一道则冲向她……

    “你干了什么?!”陆倪冲着婢女怒道。

    婢女底气不足的声音自角落里传来:“尊主,奴婢不知道您今儿要下蛊,所以就把您的蛊虫都收起来了,但好像把这生死与共蛊忘了……”

    二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现在的情况是,骆长思不能动陆倪,陆倪也动不了骆长思。毕竟这“生死与共”不是白叫的,一旦种下,双方中不管谁死了,另一人便也得跟着去。

    骆长思英挺的眉一蹙,严肃道:“陆姑娘,你这是何意?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快快将这蛊给在下解了!”

    陆倪瞪了他一眼,道:“你让我解就解,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婢女蜷缩在一旁,怯怯发言:“尊主,您就别嘴硬了,直接说这蛊您解不了不就得了……”

    陆倪一个眼刀杀过去:这死丫头,她不要面子吗?要是她只会下蛊不会解蛊的事传出去,还不得让那些武林人士笑掉大牙!

    婢女识相地闭了嘴,怎奈骆长思那小子没眼力见儿。

    他微蹙着眉,一本正经地问道:“陆姑娘无法解蛊吗?”

    陆倪没好气地道:“没有!”当年她在万花谷只学了半本蛊经就被赶出了谷,剩下半本解蛊经她还一点儿没学,哪儿知道怎么解。

    “既如此……”骆长思修长的指抵在唇边沉吟了一会儿,拱拱手冲陆倪正色道,“陆姑娘便同在下走一遭吧,武林中能人异士诸多,总有能将这蛊解了的。”

    陆倪冷哼一声,没接话。

    骆长思瞳仁漆黑透亮,眼底有几分疑惑:“陆姑娘不愿意?”

    陆倪冷笑连连:“那可不!届时你我解了蛊,你们那些所谓正派的武林人士岂不是没了顾忌,立马就把我剥皮抽筋?”

    骆长思有些急,白皙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绯红:“陆姑娘信我,在下不是那样的人!”

    陆倪沉着脸,不置可否。

    一旁装死的婢女冒头弱弱地提议:“尊主,要不您去百花谷找下您的师哥?想必他有办法……”

    闻言,陆倪脸色一变:“你住口!”

    骆长思耳朵倒是灵:“百花谷?你们说的可是宁渊神医?”

    陆倪:“不是!”

    婢女:“是……”

    “陆姑娘,生死攸关。”骆长思轻叹一声,姿态优雅地冲着陆倪作了一揖,“还望陆姑娘带在下一同前去百花谷求助宁神医!”

    陆倪被他左一个“在下”右一个“在下”叫得心烦,手弯成爪便冲他急奔而去。

    长得好是好,可这性格怎么这般迂腐?白瞎了她梦里为他漏掉的几次心跳。

    从方才便一直装聋作哑的左右护法这才吱声:“尊主,别去,你打不过——”

    话音未落,气势汹汹的陆倪便被骆长思一个旋身卸了力道,紧接着背后贴上一个坚实的胸膛,那柄亮堂堂的长剑就搭在了她的脖颈上。

    “陆姑娘,你这是何意?”

    陆倪被骆长思一双手牢牢缚住,挣扎了几番,最后眼珠子一滚,塌了肩膀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娇柔道:“骆公子,你弄疼人家了……”

    熟悉陆倪的人都知道她做出这种表情时不但不应该放过她,想活命就要直接弄死她。可骆长思蓦地松手往后踉跄了两步,脸上竟浮起一团红晕,澄净的黑眸四处张望,一脸心虚至极的模样,结巴道:“在下无、无意冒犯,见谅……”

    本来还一团火的陆倪直接愣在原地:这什么情况?

    婢女蹭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悄声道:“尊主,这骆公子好像有点儿纯情。”

    岂止有点儿啊,这简直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童子鸡啊!

    陆倪回过神来,心思转了几下,眼中精光乍现。

    “好啊,我们一起去找宁渊。不过呢,这一路上就指望骆公子护我周全了。”

    骆长思本想说好,这本就是身为男子的责任,可话未出口,便见陆倪往前走了几步,还不等他反应,玉臂一伸便搭上了他的脖颈:“我呀,胆子小,骆公子若是夜里能和我同榻,就再好不过了……”

    骆长思一个激灵,浑身跟放进沸水中煮过似的,口中恨声道:“成、成何体统!”

    三

    陆倪原本想捉弄一下骆长思,带着他瞎绕几圈。至于蛊的事情,她自己再想办法。可骆长思瞧着跟愣头青似的,心里却门儿清,到最后竟是陆倪被他绕进去了。

    襄都乃武林大派——星宿派的地盘,是去百花谷的必经之地,陆倪本不想进城的,可她实在糊弄不过去,只好进来了。

    本来想着她就是下阳山随便逛逛,因此没把左右护法带上,平日里那些妖里妖气的裙子也没穿,整个人打扮得素净无比,看上去倒有点儿良家妇女的模样,路上撞着好几个同她交过手的人,竟都没认出她来。

    在酒楼吃饭时她闲着没事调戏骆长思。

    “喏,看见门外过去的那位姑娘了吗?你瞧着,是她腰细还是我腰细呀?”

    陆倪天生一双狐媚眼,轻轻一挑就染上了潋滟风情。骆长思本来在喝汤,抬头时正好撞进陆倪眼里。骆长思脸“嗖”地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结巴起来:“陆姑娘,你、你……”

    陆倪心下好笑,忍不住继续逗他:“我怎么了?那日在阳山你又不是没摸过,怎么?没印象了?那要不要再给你摸一次?”

    骆长思被她这话臊得脸更红了,口中反复叨叨着一句话:“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陆倪接过话头:“不知羞耻、没脸没皮、不害臊……这么多词呢,你别成天说‘成何体统’呀。”

    “你、你……”

    瞧着骆长思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陆倪本来还想逗两句,却不想前一刻还指着她手指发颤的骆长思下一瞬便倏地起身将她掩在了身后,朝来人说道:“原是星宿派的傅前辈,许久未见了。”

    陆倪眯了眯眼——姓傅?

    想来那傅前辈也是有颗八卦之心,这不,寒暄了一会儿,按捺不住了,佯装疑惑地朝骆长思身后瞥了瞥:“这位姑娘是?”

    骆长思哪里应付过这些,方才挡住陆倪就是不想被追问,于是当下脸便又开始有变红的趋势。

    陆倪觉得好笑,款步从他身后走出来,柔顺地福了一礼:“妾身乃教坊一名歌姬,偶遇骆公子,听闻他琴技一绝,便厚着脸皮跟来讨教一番……”

    语毕,那傅前辈眯起眼瞧了瞧陆倪,笑得意味深长:“原是这般。”

    说罢,他拍了拍骆长思的肩,道了别。直至那傅前辈走远了,陆倪才松开衣袖堆叠下牵住骆长思的手,云淡风轻地坐回桌边夹了口菜吃。

    骆长思瞪她:“你、你怎么能牵我!”

    陆倪歪着脑袋,似鹦鹉学舌:“我、我为什么不能牵你?”

    “男女授受不亲啊!”骆长思绞着衣袖,一颗心狂跳不止。他没牵过姑娘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子的手都像陆倪这般软,握在掌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捏碎了……

    “好好好,不亲就不亲。”陆倪敷衍道,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待会儿我们便出城。”

    “为何?”骆长思脸上的热度稍稍退去,不解道,“眼下天快黑了,出城便得露宿了。”

    “因为啊——”陆倪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不出城,我们俩都得死在这里……”

    方才那傅前辈一出戏,陆倪便从他身上那味儿将他认出来了。

    可巧她那丧尽天良、连自己的女儿都能下杀手的的父亲,不就是姓傅?

    她握紧了手中开始不安分的寻香母蛊,扯开唇笑了笑:“他来了。”

    话音刚落,一支箭斜飞而入,钉在大堂的廊柱上:“妖女,出来!”

    陆倪眉眼一凛,拉住骆长思便翻出了酒楼的窗柩。待两人落到大街上时,一堆人马已成合围之势,陆倪甩开骆长思的手,不待他反应,便已提足跃上了屋顶:“分开跑,届时在襄都外的七里短亭会合!”

    四

    骆长思在七里短亭等了一宿,第二天擦亮时,他才看见稀薄晨雾中捂着胳膊一瘸一拐出城的陆倪。

    瞧着陆倪浑身是伤的模样,不知怎的,骆长思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这下他也不提男女授受不亲了,手忙脚乱地给她处理伤口。熹微的晨光穿透薄雾洒在骆长思的脸颊上,陆倪心中微动,也不喊疼,靠着亭柱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半掀着眼皮睨他:“不问我?”

    “你想说自然便说了。”

    陆倪噎了噎,旋即嘲笑起他来:“知道自己为何还是童子鸡吗?这姑娘啊,多是矫情的,总是喜欢说反话,譬如我方才说的话,就是希望你来问我,懂了吗?”

    骆长思仰头看她,想狠狠地反驳一下她口中的那声“童子鸡”,结果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一句:“受教了……”

    “不客气。”陆倪笑眯眯地拍了拍正埋头为她包扎伤口的男子,“以后找了媳妇儿,一定得记住我的话,不然有你好受的。”

    骆长思大窘,忙转移话题:“襄都城内是怎么一回事儿?”

    陆倪举起包扎好的一只手摸了摸下巴,目光变得深远:“这个呀,就说来话长了。要不晚上咱俩一起睡,我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素来好性子的骆长思终是恼了:“陆倪,你——”

    一长串的笑声打破了晨曦的宁静,惊飞了在枝头栖息的一对鸟儿。

    他们这次逃出襄都颇为狼狈,一应细软马匹都没带出来。骆长思要好一些,毕竟是骆盟主的儿子,敢动他的人没几个。不过陆倪就不一样了,几乎所有人都朝她集火,若不是那姓傅的还有所图谋不想杀她,她又使了些小手段,没准她这次真得交代在襄都城里。

    官道是不敢走了,只能挑些深山老林的小路走。毕竟从襄都往西去百花谷,还有好长一段路是在星宿派的势力范围之内,陆倪拖着一身伤,岂不是白白给人送上门?

    骆长思也深知他们处境危险。星宿派在各大门派里算是刺头了,素日里极嚣张,还常常挑战武林盟主,也就是骆长思他爹的权威。虽不知陆倪如何开罪于他们,但骆长思既与陆倪一道去百花谷,身为男子自然得护她周全,断不会再像昨日那般,放任她独涉险境。

    陆倪被他搀在怀里,小心避开旁边的枝丫,看了眼骆长思满眼光辉完全将心思写在脸上的模样,忍不住泼他冷水:“得了吧,你别忘了,咱俩身上还种着蛊,你死我就死。”

    亮晶晶的眼瞬间暗淡下去:“……哦。”

    陆倪身上的伤本来就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如今他们急匆匆地赶路,眼下又开始流起血来。

    天色已暗,好在不远处有一星灯火亮起,想来是山间的猎户。骆长思喜形于色:“陆姑娘,看来今夜我们不用露宿荒野了。”

    陆倪却并不见多开心,怀中的寻香蛊不安地挣动着。她冷笑了一声:“是吗?”

    谁知道那房子里的人藏着什么心呢?

    果然,开门的一瞬间,寻香蛊几乎从她怀里挣出来。陆倪斜倚在骆长思怀里,挑起唇冷冷地笑了一声,紧接着手一挥,两枚银针迅速扎入了跟前两人的脑门。针上粹了剧毒,不一会儿人便抽搐着死了。陆倪拍了拍手,神色像是捏死蚂蚁般轻松,走到床边拍了拍被褥,还有心思调戏骆长思:“这里就这么一张床,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骆长思却不像往日那般面红耳赤。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末了,如墨的眸子看着陆倪,低声质问道:“为何无故杀人?”

    陆倪脸上的笑渐渐隐去,良久,冷哼一声:“为何不能杀?我是陆倪,是妖女,杀两个人怎么了?”

    骆长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陆倪瞧着他的反应,努力地忽视自己心中仿佛被针扎般的疼,脸上浮起讥讽之色说:“许是我这些时日对你太和颜悦色了,骆公子,若不是我与你共命,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骆长思垂眸沉默,到最后,一甩袖,径直离去。

    木板门大开,山间的风沁着凉意吹进来,陆倪捂着渗血的伤口,自嘲地笑了笑:“走了也好。”省得她再生出些别的心思来。待解了这蛊,她和骆长思便桥归桥路归路,毕竟正派和魔教,除了喊打喊杀,哪儿还会有别的交集。

    五

    陆倪本来已经计划好独自溜进百花谷偷那半本解蛊经,谁知第二天一打开门,便被门神似的骆长思吓了一跳。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来,陆倪想起这人昨晚摔门走得干净利落的模样,心中莫名觉得委屈,便忍不住嘲讽道:“哟,贵客啊。”

    骆长思脸皮薄,低头很是愧疚地道:“对不起,我昨晚离开后在后院发现了真正的猎户夫妻的尸体,是我错怪你了。”

    认识很深刻,反省很到位。可陆倪素来脾气大,昨晚骆长思那不信任的目光还历历在目,哪有这般容易就气消了:“你可没错,我就是喜欢滥杀无辜。”

    骆长思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眼巴巴地去拉她:“我今早找了些草药来,现在给你敷上罢……”

    “不劳大驾。”陆倪冷哼一声,本想甩开骆长思的手,孰料他拽得紧,拉扯间,便这般撞进了他怀里。

    要是往常,陆倪没准就趁着机会好好逗逗他了,可现下她还气着,于是挣扎着便想起身。

    可背后覆上一只大手,将她一摁,说:“陆姑娘,我、我……”

    耳边呼吸滚烫,胸腔处传来快速有力的跳动声,陆倪不抬头也知道骆长思脸有多红。她愣了愣,气不由得消了一半,再开口时,语气虽然凶巴巴的,却藏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期待:“你什么?”

    骆长思深吸一口气,浑身跟着火了似的:“我、我给你敷药吧……”

    陆倪飞扬的唇一垮:“……榆木。”

    后来的两日,他们又翻了两座山头,才算出了星宿派的势力范围。只是才下山进了镇上,便听到有人在议论陆倪与骆长思同生共死的事。

    他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退回了山里。

    “阳山出了叛徒?”骆长思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戳了陆倪的心窝子一样问道,“还是有人潜进了阳山?”

    “是叛徒,我那贴身婢女。”星宿派那地方独产枕水香,这香一沾上便长久不退。而枕水香又是寻香蛊的最爱,哪怕一星半点儿它也能闻出来。婢女来阳山的第一天她便知道了,本来也一直提防着不让她有下手的机会,可陆倪当时净惦记着骆长思,便把她疏忽了。这小妮子,没准儿早在陆倪让左右护法去抓骆长思时便计划好将他扯进来。这等同于把武林盟主拖下水,日后清算起来,阳山再无翻身的机会。

    说起来也得亏陆倪养的蛊多以控制人为主,没有一击毙命的,不然眼下她指不定死得透透的了。

    想到这里,她眼尾一挑,眼底是大片的冷然:“你不是想知道襄都的事?来,今日我便与你说说。”

    她原本姓傅,后来才改随了她那早逝的母亲的姓。不过打从她五岁时姓傅的拿她炼人蛊起,傅倪便算是死了。

    “你知道怎么炼人蛊吗?”陆倪看着一脸紧绷,模样瞧着比她还难受的骆长思,轻笑道,“就是把人扔进一堆蛊虫里,用你的血肉滋养它们,最后再把它们吃下去……骆长思,把你这心疼的眼神给我收起来!”陆倪瞪了他一眼,将手伸至洞外接了一捧冰凉的雨水,才又接着道,“别把我想得多可怜,事实上我在虫堆里没待多久,便被路过的宁鹤救了。哦对,宁鹤就是宁渊他爹,也是我师父,一个救了我却被我害死了的人……”

    雨水顺着指缝滑落,冰冷的触感却一直蔓延到了心里。十岁之前宁鹤教陆倪的是医术,可当时姓傅的犹不死心,设法又将陆倪抓了回去,后来宁鹤再将陆倪救出来后,她便改学了蛊。

    “连自保都不行,学来作甚?我可没那悬壶济世的心。”陆倪耸了耸肩,讥笑道,“知道为何姓傅的要拿我炼蛊吗?因为一旦我成了蛊人,我的血便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谁染上一滴便得死,由于我与他是血脉至亲,因此是伤不了他的。可惜后来他没练成,又怕我将这法子泄露给旁人,自然想杀了我。”

    骆长思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许久,覆在陆倪的眼眸上:“好了,别说了。”

    山间湿冷,寒凉的风吹得陆倪艳红的唇变得有些苍白。

    “骆长思,你别可怜我,我连救我的师父都能害,我就是个坏人。”

    骆长思抿唇,低声反驳她:“不是。”关于宁鹤的事,他略有耳闻,说是当初陆倪失手杀了姑苏王氏的一名嫡系弟子,后来姑苏王氏纠集大门派陈氏堵在百花谷要以命抵命,硬生生把宁鹤逼死了。

    掌心濡湿,陆倪流露出来的却是无甚所谓的模样:“随你怎么想,不过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当初我害了宁渊他爹,他是不会帮我们的。如此,你还执意要去?”

    骆长思不答反问:“可要与我赌宁神医会否助你?”

    啧,顽固!陆倪撇嘴:“我赌不会。”

    六

    自打陆倪与骆长思要去百花谷求助宁渊一事传出去后,接下来的日子他俩躲得那叫一个艰辛。陆倪自然树敌颇多,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冲着骆长思来的人也不少。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以骆长思的声望,指不定下一任盟主还是花落骆家。

    武林中门派林立,历来皆有纷争。一些大门派还比较含蓄,假惺惺地让骆长思把陆倪交出去,等骆长思拒绝后,纷纷兴奋地举剑开打,理由是骆长思庇护妖女,与陆倪同流合污,为武林各派所不齿。

    不过之后一些想浑水摸鱼的小门小派则是过分了,嚷嚷着斩除妖女一路穷追猛打、偷袭暗算,就怕他俩能活着到百花谷,眼下更是豁出去直接追到了宁渊的地盘。谷前禁止争斗是百花谷历来的规矩。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是以江湖人都知道宁可得罪天皇老子也别得罪大夫,因此这规矩立到现在也没人敢去破坏。

    可这是杀了一人便能同时除掉另一个的最后机会了!到时候两人若分道扬镳,那么再动骆长思,理由就不是很充分了。

    有人比较有脑子,分析道:“那妖女是被宁神医逐出谷的,如今又怎会救她?”

    有人则显然是没带脑子出门:“宁渊与她是同门师兄妹,医者父母心,谁知道会不会出手!”

    医者父母心?宁渊有那玩意儿才怪!陆倪僵了僵脸,在混战中悄悄地扯了扯骆长思的袖子,想先开溜。

    骆长思垂眸看了眼扯住他的手,慢声道:“陆姑娘,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陆倪蹙了蹙眉,正想让他别死心眼儿时,忽地传来一声鹰啸,紧接着便见一只黑鹰盘旋着停在了谷顶的那棵枯松之上。

    与此同时,一道冷然的声音响起:“擅闯百花谷者,死!”兵戈相接的声响瞬时止住。

    人群中,只有陆倪往后缩了缩,什么妖女的气势都没了,只一边感慨着宁渊真是越来越威风,一边去拉骆长思:“我告诉你,百花谷根本没这条规矩,宁渊是说给我听的,他要我死——”

    话未说完,便见宁渊冷冷地朝这边看来:“陆倪,滚出来!”

    纵使死了又活过一次,可面对宁渊,陆倪还是不自觉地气短,完全没有调戏骆长思时那种如鱼得水的模样。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躲在骆长思身后,不顾他又变得通红的耳根,紧拽着他的手不放。若说这个时候陆倪还是有几分勇气的,那么待宁渊寒着脸叫她第二声时,她便连这最后的倔强也没了,畏畏缩缩地冒头同宁渊打招呼:“师、师兄,下午好啊……”

    谷中弟子不动声色地将陆倪他们与那伙追来的人隔开,于是那些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陆倪与骆长思进了谷。

    陆倪眼下没工夫搭理他们,乖乖地跟在宁渊身后一路上都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直到她发现宁渊带着她进了灵堂时,陆倪脸上的笑这才渐渐退去。

    这里面供奉着宁鹤的牌位。

    陆倪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直到掌心触到一片温暖,她愣愣地抬头,便见红着脸的骆长思低声道:“进去啊……”

    陆倪一怔,心里毫无防备地塌陷了一大片。

    不过宁渊就没有这般温柔了:“还不滚进来!”

    七

    从灵堂里出来时,骆长思站在廊下等她。陆倪远远地瞧着那白衣绥带随风飘扬的模样,心念一动,脚一拐便悄悄绕到了他身后。

    “郎君等谁?”

    素手攀上宽厚的肩,陆倪踮脚将唇凑到骆长思耳边,吐气如兰。

    本来还气定神闲的骆长思一下便慌了起来:“陆、陆姑娘,这成何体统!”许久没有好好逗过他的陆倪趴在他肩上大笑起来,一时间心情大好。女子温和绵长的气息混着幽幽的体香飘来,骆长思身形僵硬,却未曾动手推开她,只红着脸问:“解决了?”

    “解决了。”陆倪点了点头,神色轻快,“师哥将我骂了一顿,说我是聋子。”

    当年陆倪溜出谷玩儿,遇到姑苏王氏的弟子强抢民女,她一怒之下,失手将人打死了。后来王、陈两派生生逼死了护着陆倪的宁鹤。当时星宿派也掺和在里面,煽动那些人非要杀了陆倪泄愤不可。众怒难平,宁渊又是才接手百花谷,一时应付不过来,便佯装逐陆倪出谷,避避风头再回来。不承想陆倪听话只听前一半,离开后再也未曾回来。其实后来江湖上传陆倪屠了王、陈满门的事,都是胡扯的。那时陆倪虽意难平,但也只做出了往他们水井里撒泻药的事,灭门并非她所为。

    “那你……会留在这里?”

    陆倪正沉浸在回忆里,他冷不丁这么一问,也有些愣。

    骆长思挠了挠头,有些窘迫:“百花谷不许外人停留过长,如果你要留下来,我……”

    陆倪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心神一荡,难得不自在起来,垂眸小声嘀咕道:“你说呀……”

    “我、我想娶你!之前你与我打赌输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我、我不是拿这个逼你,看你愿不愿意……”

    骆长思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灼灼目光直看得一贯喜欢调戏他的陆倪头一次红了脸,脑袋一低,发丝从耳畔滑下,轻声道:“哦。”

    宁渊正好路过,冷着脸很是嫌弃道:“要娶早点儿娶,省得留在谷里硌得我眼睛疼。”

    一句话,惹得脸皮厚的陆倪和脸皮薄的骆长思都烧红了脸。

    他们在百花谷待了整整半旬。最后宁渊将蛊从他俩身体里取出来时,陆倪还怪不舍的,偏头同骆长思腻歪道:“没这蛊,你还会护我周全吗?”

    “自然!”骆长思慌忙表明心意,“不管有没有它,我都会一直护着阿倪。”

    陆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包袱款款地在宁渊一脸不耐烦中出了谷。

    他们说好了,一出谷便径直去阳城骆家。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况且陆倪又不丑。

    一路上遇到了几次追杀,不过都有惊无险,倒是抵达阳城后,陆倪想象中被骆盟主扫地出门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是以此时她瞧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看着桌对面两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竟是难得慌了起来。

    骆长思也怪不好意思,低声道:“爹,娘,能不能让阿倪好好吃个饭!”

    “哟,叫阿倪了,多亲热啊!老头子,你以前见过他这般亲热地唤过姑娘没有?”

    “大惊小怪,叫阿倪怎么了,你几时见他把姑娘往家里带了?”

    对面这一唱一和让陆倪有些无所适从,她停筷,一脸诚恳道:“骆盟主,骆夫人,你们知道我是阳山尊主吧。”

    骆盟主捋了捋胡须,这才正色道:“陆姑娘这身份确实有些敏感,不过……”

    骆夫人却是个直性子,瞪了眼她相公,道:“管她什么身份呢,我反正是要儿媳妇的,这盟主之位,谁爱要谁拿去!”

    就因为是武林盟主,需要一碗水端平,是以骆长思遭到追杀时,骆家都没法派人去支援。骆夫人为此早憋了一肚子气了。

    骆盟主有些讪讪地道:“我自然也不想做什么盟主了。不过在此之前怎么着也得还陆姑娘一个清白吧?从前阳山为星宿派背的锅,不得还回去啊!”

    本来夫妻俩因她拌嘴陆倪还有些尴尬,可听到这话,她的长睫猛地一颤,惊道:“你们……知道?”

    桌下,骆长思握住陆倪冰冷颤抖的指尖,微微笑开:“我爹一直在调查星宿派,发现了不少他们打着阳山的名义做下的腌臜事,就等着过些时日将其一网打尽。”

    陆倪心绪有些激荡:“所以……”

    骆长思烧红了脸:“所、所以,我们可以把婚礼先准备起来了。”

    八

    原本陆倪以为灭星宿派需要她做些什么,可她在骆府住了半旬,才将府里的人认识了个遍,便听说星宿派在襄都的老巢被各大门派给端了。唯一遗憾的是,混战中陆倪的父亲不知所踪。

    又过了一个月,陆倪嫁进骆家,才传来了那姓傅的跳进了虫堆的消息。据来人说,他最后被啃得只剩一堆白骨。

    陆倪听了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她从来没有将他当成父亲。倒是星宿派过去打着阳山的名义做下的肮脏事被抖了出来,如今已成了过街老鼠,端的是比陆倪还招人恨。

    各大门派一看没什么戏了,陆倪和骆长思谁也杀不了,于是纷纷打起圆场,将之前的事都归结于误会一场。

    陆倪倒没什么,毕竟那些人礼金给了不少。

    不过素来正直的骆长思便比较生气,整个过场下来,愣是没给追杀过他们的人一个好脸色。

    等到了洞房花烛夜陆倪一问,才知道他气的原是他们曾恶意诋毁过陆倪。

    她心中一暖,身子软软地向骆长思靠去。红烛高照,她一身嫁裳,端的是妩媚妖娆。骆长思看得有些呆,直到一朵灯花“啪嗒”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夫、夫人。”

    陆倪趴在骆长思胸前,纤纤玉指在上面画着圈圈,问了自己心中困惑许久的问题:“如果你一直不曾认识我,有朝一日你会不会杀我?”

    “怎么,夫人、夫人如此可爱,我初见时便……便……”

    陆倪笑了一声,挑起眼尾媚媚一睇,故意逗他:“但是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你一箭将我射死了。”

    骆长思被她看得身子酥了半边,兀自定了定心神,才道:“不会的,各项武艺中我的箭法最烂,一向射不中靶的。”

    果然梦都是反的。

    见陆倪伏在他怀里不动,骆长思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脸色几乎与新郎服融成一色,醇厚的嗓音带着紧张和期待:“夫、夫人,该就寝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哪,童子鸡也会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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