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甲

    简介:沈姝以为蒋廷因她和姐姐而死,他的弟弟蒋堪应是恨透了她。于是她掩藏了真实的自己,在他面前谨小慎微地活着,像是苟且偷生的犯人。她不知道的是,当她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其实正在暗暗地注视着她……

    1

    在蒋堪一进门的时候,沈姝就看见他了,他身边貌美娇俏的女友几乎是挂在他的臂膀上。

    沈姝收了目光,将头埋得更低。她正在收拾一桌残余。正是用餐的高峰期,厅里空余的桌子并不多,蒋堪领着他的女友就施施然地在沈姝旁边落座。

    主管路过的时候赶忙给了沈姝一个眼色,示意她去招待蒋堪一桌。沈姝认命,抽出腰间的小本子,走到蒋堪的女友身旁。蒋堪抬头,正对上她冷漠的脸。

    “哟,这不是姝妹妹吗?”蒋堪扬眉,讽刺地看着沈姝。

    蒋堪的女友见他们认得,狐疑地也仰头看向了沈姝,又去看蒋堪,有些不满地嘟囔着问:“阿堪,你们认识啊?”

    苏妙音从小娇养惯了,她喜欢蒋堪众所周知,如今看蒋堪当着自己的面跟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说话,当然不开心。

    沈姝扯了嘴角,用标准的礼仪微笑道:“两位客人要点什么?”

    蒋堪抱着手靠在椅背上,睨了眼自己面前摊开的菜单,还没说话,苏妙音便指着菜单点了起来。沈姝迅速地在本子上记下,然后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菜很快上来,沈姝吸了口气,推着餐车又去了他们那一桌。在给苏妙音斟红酒的时候,苏妙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手一扬,红酒便倾倒在她看起来就很名贵的连衣裙上。

    苏妙音尖叫着站了起来,沈姝也慌乱了手脚,下意识地道歉,又抓起桌上的纸巾想要给她擦拭。苏妙音哪会让她近身,她退了一步避开沈姝伸过来的手,满脸怒气地质问沈姝:“你怎么做事的?”

    和方才对着蒋堪撒娇的姿态截然相反。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沈姝的主管,主管看了苏妙音裙子上鲜红的红酒渍,不用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主管站在沈姝前跟着不断道歉,提议由餐厅负责清洗她的裙子。

    苏妙音并不满意,道:“我会在乎这点儿钱?这是你们餐厅的态度问题!”

    主管为难,来这儿吃饭的非富即贵,客人难搞,她半点儿办法也没有,索性将问题扔给苏妙音。她近乎低身下气地问道:“那苏小姐希望我们如何处理?”

    苏妙音伸出纤细的食指指着沈姝,道:“让她把这剩下的红酒给我喝了,也算诚意悔过。”

    那红酒才洒了一点儿,与整瓶相差无几。

    沈姝犹豫了一会儿,显然苏妙音是故意的,但这个世界,金钱至上,她还是拿起了酒瓶。

    而蒋堪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参与,抱着双手在一旁冷眼看着。

    2

    沈姝向来不喝酒,一次干了一瓶,整个人像被扔进了火坑里。主管见她这样,也发了善心,只叮嘱她没有下次,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出了餐厅的门,冷风一吹,沈姝的头越发沉重了起来,走路都是飘的。一股恶心感涌上來,她没忍住,急急地找了一处电线杆扶着呕了起来,就差把自己的内脏一起吐完。她抹了抹嘴角,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只想着赶紧回宿舍。

    但酒意只会越发强烈,她的脚如同灌铅,连站都站不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模糊地看见一双皮鞋向自己走来。

    蒋堪看着已经瘫软在地的沈姝,不屑地笑了一下,这时候说什么她大概都听不见,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可真轻,就跟抱着一副骷髅架子。

    沈姝醒来时被入眼的陌生环境吓了一跳,她顾不上脑子还疼着,立马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件男人的衬衫,而更惊悚的是,床的另一边睡着的竟然是蒋堪。

    蒋堪被她的动静吵醒,不满地皱眉睁开眼睛,见她一副见鬼的模样才想起昨晚的事。

    沈姝尽量冷静地开口:“我怎么会在这里?”

    昨夜她醉得跟尸体一样,这寒冬腊月的,蒋堪估摸着她睡一夜大街,要么明天上新闻冻死街头,要么就是被哪个不怀好意地“捡”回去,难得发了善心收留她。如今她一副贞洁烈女的嘴脸,倒让他起了故意逗弄的心思。

    “你忘了吗?”他也撑起自己身体,一向不惯穿着衣服睡觉的他被子从身上滑落,上半身裸着。

    “昨夜,你的滋味很美。”他在她耳边故意暧昧道。

    沈姝吃惊地侧头看他,与他四目相对,当意识到自己被他趁虚而入的时候,她的眼眶立马红了,一气之下伸手朝着他可恶的嘴脸扇去。

    这一巴掌实打实,清脆的声音让蒋堪都愣了一瞬。随着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上涌,他也火了起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羞辱道:“装什么?你们沈家姐妹不是穷吗?给你钱不就行了?”

    沈姝的脸很小,但五官精致,尤其是眼睛黑得像是两汪清澈的古井。此时看着他,眼中的恨意更是明显。

    3

    蒋家人恨她们姐妹入骨,因为他们都认为蒋家大少蒋廷的死是她们所致。蒋廷车祸死后,蒋家人没有将沈曼赶走的原因也只是当时的沈曼已经怀了蒋家的骨肉。沈曼不愿意骨肉分离,便一直在蒋家低声下气地活着。

    周末是小西的生日,蒋家是市里有名的富户,小西是蒋家长孙,生日宴自然是要摆够排场。

    作为主角的蒋家长孙,周围都围绕着蒋家人。人群中,蒋堪抱着小西上下扔了起来,逗得小西咯咯笑个不停。他身旁的苏妙音上次沈姝已经见识过了,沈曼说那是蒋家给蒋堪定下的未婚妻。沈曼作为小西的生母却和沈姝坐在一个较为偏僻角落,好像这一切与她们并无关系,她们的存在太过尴尬。

    拍照的时候,小西跑来拉着沈曼,他才三岁,对沈曼很是依赖。沈曼起来的时候又拉着沈姝,沈姝想拒绝,但沈曼坚持。

    蒋家人已经站定,看她们的眼光冷冷的,可为了小西开心,也没有说什么。沈姝的手被沈曼拉在身侧,她只好站在镜头的角落僵硬地笑了笑,身后站着高大的蒋堪。

    耳边只听见蒋堪“嗤”的一声,似是不屑,沈姝抿了抿嘴,状若不知。endprint

    蒋家大宅远离市区,沈曼让司机送她,沈姝走向大门等司机入库取车,出了门,就看见蒋堪和苏妙音两人站在门旁。苏妙音背对着她踮脚吻着蒋堪,蒋堪却是神色清明地看向了沈姝。

    沈姝有点儿尴尬,默默地又退回了门后。

    只听门外,蒋堪冷淡地说道:“苏妙音,我对你完全没有感觉。”

    之后,苏妙音便恨恨地进门,眼神恶毒地瞟了立在门后怎么也不是的沈姝一眼就向屋子里走去。

    蒋堪双手插着裤袋悠然地跟着进来。自上次两人不欢而散,沈姝更是不愿见到他。她侧头看着外面,心想司机怎么还没将车开来。

    心里才念着,车子就从拐角出来了。

    蒋堪也不说话,走到司机停车的地方,朝司机说:“我来送吧。”

    司机有点儿为难,但蒋堪毕竟是主人,便顺从地让出了驾驶座。

    蒋堪开门要进去,回头冲沈姝痞痞地斜了头,示意她上车。沈姝立着没动,她倒宁愿走下山。蒋堪却没耐性,直接上来抓着她塞进副驾驶座。

    一路上,蒋堪故意狂飙车速,沈姝脑子里只有蒋廷坐在驾驶座上满身是血的画面,十分不适,冷汗直冒,死死地咬着下唇抓住车顶的手把。

    他在报复她。

    4

    沈曼和沈姝的父母去世得早,由年迈的奶奶抚养,可沈姝小学没毕业奶奶便走了。那时候沈曼已经上大学了,为了沈姝,沈曼毅然放弃了学业外出打工。

    沈曼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蒋廷,两情相悦,但门第悬殊,若不是蒋廷坚定地要娶沈曼,沈家是断不会让她入门的。婚后,沈曼虽然不受蒋家公婆的待见,但蒋廷将她呵护入怀,倒也算过了一阵不错的日子。

    沈姝大学寄宿,沈曼也是那时候怀孕,蒋廷对她百依百顺。那次沈姝生日,沈曼心疼自己这个在外孤苦的妹妹,让蒋廷下了班去接沈姝过生日。没想到,蒋廷刚应酬完,带着酒气,在载着沈姝回蒋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在一个十字路口,蒋廷想趁着绿灯的最后一秒疾驰过去,却被一辆同样疾驰而来的车撞上。

    驾驶座被撞得面目全非,沈姝满头是血,只见蒋廷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趴在方向盘看她。

    那个画面,沈姝闭上眼就会浮现。

    蒋堪将车停在她的学校外,沈姝闭眼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颤抖地摸到门锁,虚浮着下了车。

    蒋堪淡淡地看了一眼沈姝,她面色惨白,浑身上下像被雨淋过一样,见她狼狈,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等她走了,他开了车窗,燃起一根烟。

    哥哥死了,他见不得沈家姐妹好过。

    在此之前,他和沈姝是大学同学,不一样的是,那所贵族大学,沈姝是凭着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去的,他凭着的是沈家的财力。

    那时候,沈姝在系里男生的眼中可算是冷美人,除了书好像什么也进不了她的眼。他对这个大哥的小姨子倒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奇怪她姐姐都攀上了他们蒋家,沈姝全身上下却依然透着酸腐气。

    在学校他们谁也不搭理谁,好像不认识。

    大哥下葬那天下着雨,她穿着一身黑裙,脸上、腿上、手臂上都缠着纱布,露出来的没有一块好肉,却还是面无表情。蒋堪看着自己的父母哭得站不住脚,愤愤地想,大哥为了她们姐妹而死,她脸上却没有一丝情绪。

    凭什么?

    在沈姝回去的时候,蒋堪恶劣地伸脚绊了她。她毫无防备地扑倒在泥地里,因为摔疼而痛苦的表情,莫名让蒋堪有些开心。

    后来,他大学没念完,就被送出了国外镀金,上个月才回国,算起来有三年没见到她了,没想到她还是老样子,浑身上下穿的没一件他眼熟的牌子,脸蛋倒是更清瘦了。

    5

    沈姝病了。

    她体质向来不好,那次被蒋堪吓出一身冷汗,下了车,风一吹,连着好几天都是浑浑噩噩。快期末了,她忙着考研,忙着兼职,根本没空养病。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她强撑着去兼职,很多时候客人说什么就跟一阵噪音一样,嗡嗡在耳边,没注意就过了。她不得不抱歉地弯腰请求客人再说一遍,一次两次后,客人便不耐烦了,觉得被怠慢。

    终于,她又一次将红酒倒出杯外,面對客人的不满,主管当着客人的面一阵斥责,然后解雇了她。

    沈姝无力反驳,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太糟糕,这家餐厅对服务人员的要求向来严格。

    她换下制服,迷茫却不怎么伤心。她将耳塞塞进自己的耳中,向着深沉的夜色迈去。过两天就期末考试了,她学的是英语,下学期的奖学金就看这次考试成绩了,她半刻也不敢松懈。

    快走到公交站台,路边躺着一个十分苍老的老奶奶在乞讨,这样的寒冬腊月,冻得老人瑟瑟发抖。沈姝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连忙掏出了身上的现金,几张零钱和一张五十的。她蹲下将那五十元放在了老奶奶身前的破盆里。

    老奶奶低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沈姝冲她笑了一下,昏黄路灯下,她的笑温暖了寒冬。

    她又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递给老奶奶,老奶奶颤抖着手推拒,含糊道:“闺女,俺穿得比你厚。”

    沈姝摇头,坚持将围巾塞进老奶奶的怀里就起身走了。

    她靠在车站广告灯箱上等车,没了围巾更加觉得寒冷,只是她还有温暖的被窝等着,所以她坚持将围巾送给了老奶奶。

    蒋堪从她低着头被开除的时候便一直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慢,他开车跟着都不耐烦。原以为会看到她难过,一路跟过来,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对她他好像总是忍不住去探索。

    他看见她倚着灯箱佝着背,背影看起来比刚才那老奶奶都苍老。车久久没来,她一动不动,蒋堪索性下了车走到她跟前。

    他才发现她紧闭着眼皱着眉头,仿佛睡着了。

    他不禁嗤笑,这样都能睡?

    她没醒,他在她身旁落座。等了一会儿,公交车都过了好几辆,她连看都没看。

    蒋堪狐疑地看她,这是打算露宿街头?endprint

    “喂!”他出声。

    她没应,蒋堪拍了拍,她还是没醒。凑近一看,她的脸色红得有些奇怪,他伸手触了一下,体温高得烫手。

    蒋堪抱起她,她口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耳机线因为重力与手机分离,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外扩着字正腔圆的英式英语。

    将她抱進医院的时候,沈姝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看见自己所处的环境,又看见他坚毅的下巴,下意识地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声若蚊蚋。

    “别告诉姐姐。”

    6

    沈姝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冒火,睁眼看见蓝白的墙,一切陈设告诉她这里是医院。

    她想要起来,动了动,自己的手被什么牵制着。她看过去,蒋堪正趴在病床边,一手握着她输液的手。心里有些怪异,她要抽出,蒋堪便醒了。

    “你醒了?”

    蒋堪搓了搓自己的脸,心里嘀咕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好的床不睡非要趴在医院,可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空旷的急诊室里,竟然莫名觉得可怜。

    “嗯。”她还要抽出自己的手,蒋堪也注意到了,迅速松开。

    他耙了杷头发解释道:“没想到你睡个觉都不老实,手脚都没停。”

    他怕针头掉了还得找护士来,索性就抓着她乱挥舞的手。沈姝乌黑的眼珠看他,似是在认真地听他说话。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说:“既然你醒了,那我走了。”

    沈姝点头,轻声说了声谢谢。

    蒋堪要转身,余光看到她的手,被吓了一跳:那输液管里怎么倒灌起她的血来了?他惊悚的眼神让沈姝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不过她比他平静多了,一边将手伸出床外,一边解释:“输液完了针头没及时拔掉。”说着,她直接拔掉针头。

    管子里的血瞬间洒了一地,看起来十分骇人。

    “护士!”蒋堪急忙去喊护士,沈姝连忙拉住他的手看着他。

    “没事的。”

    她的手跟她整个人一样,纤细、瘦小、冰冷。

    她不急,倒显得他大惊小怪。蒋堪又恢复平静,讽刺道:“自己的血都不心疼,你还真是冷血。”

    走出医院,才凌晨四点,天色暗沉。这时候回宿舍也没有人给她开门,公交车更是没有,空荡荡的马路上只有早起的环卫工。就在沈姝不知往哪儿走,一辆保时捷停在她跟前,车窗放下,是蒋堪。

    沈姝倒也没有矫情,直接坐了进去。

    “学校。”她说。

    “哟,真把我当司机了?”

    沈姝转头看他,对上了他的眼睛,说:“谢谢。”她是真诚的。蒋堪无话可说,发动了车向着她学校驰去。

    下了车沈姝又道声谢才进了校门。蒋堪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有些异样。

    几个路过的男生缩着脖子走过去嘀咕道:“这会儿回去门也没开,找个网吧开黑吧。”

    蒋堪这才想起,学校是有门禁的,那沈姝……他下车,朝着沈姝离开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见人工湖旁的小亭子里的石桌上趴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清冷的声音高高在上,从沈姝的头顶传来: “这大冷天把你冻死了,警察发现我是你死前最后见的人,可是要找我去问话的,我可不想。”

    说着,他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兜头扔给了她便扬长而去。

    回到车上,蒋堪没有马上开车,脑子里浮现刚才她趴在石桌上苍白的小脸和昨夜行走在街上那抹瘦小孤独的背影。那种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的空洞和孤寂让人绝望,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缺失了什么。

    7

    沈姝答应沈曼,半个月来一次蒋家,看望她和小西。

    沈姝到了蒋家,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小西和蒋堪坐在电视前玩儿电子游戏。蒋堪穿着灰色毛衣、黑色休闲裤盘腿坐在地上,小西看着偌大的显示屏激动地大叫。

    小西转身看见沈姝,十分亲近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姨姨,我在跟小叔叔玩儿游戏呢。”

    沈姝笑笑,被小西拉着走向蒋堪。小西年纪小,不会玩游戏,只是凑个热闹,一通乱打。他热情地将自己的游戏手柄塞进沈姝的手里,沈姝也没玩过,要还他,小西却不让,坚持让沈姝一起玩。

    小孩子喜欢热闹,喜欢被环绕的感觉。

    沈姝看了蒋堪一眼,没说话,被小西逼着点开了游戏。

    蒋堪熟练地朝着目标发射,走位游刃有余。沈姝没玩过,手指都不知道按哪里,跟小西相差无几,笨拙地反被敌人杀死了好几次。

    蒋堪忍不住嗤笑,沈姝便想要放开游戏手柄。

    “跟在我身后就好。”

    沈姝侧头看他,他依旧盯着屏幕,语气也依旧是冷淡中带着不屑。她听话地躲在蒋堪身后,果然没有再死。游戏音效提示通关,小西开心得不得了,站在两人中间噘着嘴亲了沈姝一下,又转头亲了蒋堪,这是他的奖赏。小孩子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沈姝却觉得怪异,微微低头,脸上隐隐发烫,没注意到蒋堪用余光瞟了她一眼。

    小西看了一会儿也想自己玩儿了,便拿回自己的手柄,放过了沈姝。沈姝起身要去找姐姐,却被告知沈曼同保姆出门买菜去了。

    沈姝坐在后院的石桌上等,蒋堪的父母出去旅游了,她也就不怕撞见会尴尬,拿起自己带的卷子专心做了起来。

    小西跑来打断了沈姝,拉着她要去玩儿。她耐心地跟小西解释自己要考试,让他跟小叔叔去玩儿。

    蒋堪不知什么时候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不屑地嗤笑道:“装什么假积极,不陪玩儿来干吗?”

    沈姝抿了抿嘴,小孩子面前她不想牵扯大人的恩怨,只好收了自己的东西。

    小西要让她陪着玩儿的是扔小皮球,蒋堪受不了这么幼稚的游戏,不想玩儿,只好怂恿他来找沈姝。

    沈姝陪小西扔皮球,游戏很无聊,但是看小西那么开心,也不禁咧开了嘴。蒋堪出来,看见的便是阳光下她灿烂的笑容。

    她总是冷着张脸,很少笑,这样一看,客观地说,她笑起来很好看。意识到自己竟然觉得她好看,蒋堪有些烦躁,耙了耙头发别开了视线。endprint

    沈曼满载而归,亲手煮了一大桌沈姝爱吃的菜。沈姝吃得很少,但为了不扫兴还是陪着吃了许久。

    沈曼让小西去叫蒋堪下来一起吃,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蒋堪不待见她们,没指望他会来,但客气还是要的,没想到蒋堪真的就被小西领了下来。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好几次沈姝的视线都与蒋堪相交,但又各自躲开。

    吃过饭,沈姝便要回学校,沈曼打算让司机送沈姝,蒋堪却站起了身。

    “我要出去,顺便送你一程。”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沈曼愣了好久。沈姝想推辞,蒋堪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她只好跟姐姐和小西道别。

    这次蒋堪车速正常,到了沈姝宿舍楼下,沈姝让蒋堪等了一会儿,疾跑上楼,又很快跑了下来,手中多了一件衣服。

    是上次他扔给她的那件。怕他介意,沈姝特地告诉他外套清洗过。

    8

    三月十七日,是蒋廷的忌日。

    一大早,沈姝便陪着沈曼和蒋家人去了墓地。蒋廷走了几年,伤痛依旧在,只是被掩埋,偶尔被触动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隐隐的痛。

    她跟着沈曼去了蒋宅,蒋家公婆和蒋堪并不理会她们,径自回了自己的房。

    沈曼说有事跟沈姝说,沈姝坐在沙发上,沈曼跑去厨房端了一方小小的蛋糕出来。

    沈姝如遭电击,沈曼将蛋糕端到她面前,上面插着一根未点燃的蜡烛。沈曼拿着打火机要去点,沈姝拉住了她。她早就不过生日了,这一天她们姐妹都十分默契地不提。

    “姐。”沈姝轻轻地叫道。

    沈曼却不听,拿开沈姝的手,坚持点燃了那根蜡烛。

    “小姝,生日快乐。”她明明牵起嘴角,却红了眼眶。

    对于沈姝,她是觉得亏欠的。穷的时候,她在外打工挣钱寄回去,姐妹俩聚少离多。嫁入蒋家,她无心顾及沈姝,只能任由沈姝一人孤苦在外。明明答应父母要好好照顾她的,可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却从来没有好好陪过她一天。

    沈姝不知道沈曼为什么会这么做,今天于她们无异于一个噩梦。

    沈曼没忍住掉泪,见沈姝迟迟不吹那根蜡烛,她带着哭腔开口: “小姝,蒋廷的死不是你我的错,我们背负的够多了。出事之前,我便经常劝他别酒后开车,他那人太骄傲,嘴上答应,却经常还是这样做。我跟他说了很多次,可是他偏偏不听我。”

    沈曼思及过往,泪如雨下。沈姝将她搂住,放任她宣泄自己的情绪。最终她还是按照沈曼的话吹了蜡烛,姐妹俩食之无味地将蛋糕吃完。

    站在楼梯口的蒋堪手中拿着一个空的玻璃杯,神色晦暗不明,终究转身上了楼,没打扰她们。

    沈姝走出蒋家,回头看了眼这栋豪宅。

    其实她无数次在想,当初那场车祸,如果死的是她该多好,那样姐姐不会失去丈夫,小西不会失去爸爸,蒋家人也不会这么恨她们。而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

    被翻起的过往充斥脑海,无数个“如果”撕扯着她,让她几近窒息。这么多年,她唯一一个没有噩梦的觉竟然是被人逼着喝了一瓶红酒。那种酩酊大醉的感觉,让人无力去想。

    酒可真是好东西,她让司机停车,下车进了一间酒吧。她找了个地方坐下,马上就有服务生上来问她要点儿什么。沈姝是个克制的人,从小到都是为了学习、为了奖学金拼尽全力,没喝过什么酒,只说来一打啤酒。

    她只是想要暂时忘记蒋廷。

    酒很难喝,但她逼着自己喝下去,只觉得火辣辣的一片从肠胃烧到脸上。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她。

    男人轻浮地攀上沈姝的肩膀要搂住她,沈姝才觉得自己来了一个危险的地方。她冷着脸推开了他,站起来才发现酒意上来,脚步有点儿虚浮。

    她晃着没走几步,又落入一个怀抱。沈姝抬头一看,是蒋堪那张熟悉的脸。他皱着眉很严肃,却坚定地搂着她往外走。她的意识已经有点儿涣散,蒋堪把她带到了自己的住所,重重地将她甩到床上。

    “你怎么来了?”沈姝的声音还算冷静。

    蒋堪没好气地回她:“我不来你今晚可就跟那浑蛋睡一窝了。”他想了想,又道,“是不是我打断你的好事儿?”沈姝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头顶上的灯光,蒋堪的话并没有激怒她,她只是笑笑。

    蒋堪见她这副样子,有些后悔自己似乎多管闲事了。

    他本来出来找哥们儿玩儿,车开在沈姝后面,没想到沈姝会进他原本要进的酒吧。他本不打算搭理她,却看她一个人在那儿一瓶接一瓶地喝,简直跟酒不要钱一样。

    9

    灯光刺眼,沈姝抬手用手臂覆住自己的眼睛。蒋堪见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上前看,她还是没动,拨开她的手臂,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眼泪无声地往鬓角流。

    他有些惊讶,但随即又冷笑:“没想到你也会流眼泪。”

    沈姝只是觉得难受,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压在深海里。一直以来,她都生活在愧疚、自责和自厌的生活里。她觉得很累,可是不得不拼命往前跑,姐姐还需要她。她怕有一天,姐姐被赶出蒋家,跟着她继续受苦。她只能努力地学习,努力地挣钱,希望等到了那一天,她能有底气地保护姐姐。

    她睁眼,眼里湿漉漉地看着蒋堪,平静、空洞。

    她感到空前的孤独。她拉住蒋堪的衣领,闭眼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蒋堪有些惊慌,想要推开她,她的双手却搂住了他的脖子,更可怕的是,他的手似乎并不遵从他的理智。

    她輾转地在他唇上亲吻,很生涩。蒋堪忍了忍,还是推开了她。她睁眼看他,两人静默了一瞬,她又贴了上去。

    这次蒋堪完全没办法拒绝。他想自己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况且自己显然对她有了感觉,反正都是成人,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在脱开她的衣服的时候,满身的疤痕让蒋堪愣住了,都是一些斑驳细碎的伤疤,最可怕的,应该是右脚的膝盖到脚踝长长地蔓延着一道丑陋的疤,像是一条巨型的蜈蚣。

    沈姝见他停下,理智也回来了,要推开他。蒋堪看见她的眼里依旧平静,没说什么,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endprint

    在冲破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看到她痛楚的表情,蒋堪想,爸妈那儿应该又是一个难关。

    10

    沈姝在蒋堪的怀里醒来,两人赤裸相拥。昨夜的记忆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她并没有醉到失忆,反而深知自己有借酒装疯的嫌疑。

    她悄然起身,看着地上凌乱的衣物,她的头似乎更疼了。她一件一件地捡起穿上,才扣上内衣,身后就伸来一条有力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

    “怎么,想学电视剧里一夜情后逃跑?”蒋堪调侃道,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沈姝红着脸低头抿了抿嘴,不答。蒋堪将她箍倒在床上,压在她身上,视线对上她的,渐渐地收了笑意,剩下的只有严肃认真。

    “沈姝,我是清醒的。”

    沈姝被他的眼神摄住,只觉得慌乱。

    “我们之间……不可能的。”良久,她艰难地吐出一句。

    蒋堪笑了,道:“怎么不可能?你不喜欢我?”

    沈姝收敛眼神,蔣堪又笑:“那是怕我爸妈不同意?”沈姝抬头看他,明明他们蒋家人都因为这件事恨她们,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出口。

    似乎知道了沈姝的顾虑,蒋堪眼神突然变得温柔。

    “我承认我讨厌过你,但只是讨厌。我哥哥的死但凡有点儿理智都知道怪不到你们头上,你们只是一个诱因。我讨厌的只是你一向表现的冷漠无情,你让人觉得你没有心。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你不是没有心,你只是太善于伪装自己,你更像一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一只舔着伤口的乌龟。

    沈姝仍旧沉默,蒋堪低头轻吻了她光洁的额头,轻声道:“沈姝,谁都不是障碍,我哥能让我爸妈接受沈曼,我就能让他们接受你。”

    蒋堪复又看向她,犹豫着问她:“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沈姝脑子里混乱一片,但见蒋堪一脸惴惴不安,她又感觉豁然开朗。就在蒋堪以为她默认了他的话,有些失望地想要起来的时候,沈姝伸出手又将他拉了回去,然后义无反顾般朝着他的唇吻去。

    沈姝心中有个秘密。

    在姐姐结婚那天,她作为伴娘,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伴郎,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西装穿得那么好看。

    人是视觉动物,沈姝也不例外。

    但是她内心是自卑的,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英俊的贵公子,于是只能将那份一见钟情深藏于心。

    尾声

    当年大哥死后,蒋堪一度难以接受。他自小调皮让父母头疼,哥哥稳重大方,他却是常常惹祸。每每被骂的时候,哥哥都会帮他在父母面前说好话,向来对哥哥十分依赖的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哥哥的死。

    那段时间,每次回家,明明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蒋堪却觉得冰冷空旷,大家仿佛都沉浸在悲伤的泥沼里难以自拔。

    他不愿回家,便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外出鬼混。有一次喝醉了酒,跟人打了起来,蒋堪醉醺醺地被人拿着酒瓶破了头。

    恍惚里,他看见一个身穿服务员制服的女人向他走来,她的手轻柔冰冷,他只觉得那张脸熟悉。她问他:“你没事儿吧?”

    蒋堪眼前一片血红,便闭上了眼。

    醒来时是在医院里,他裹着纱布打着吊瓶,她提着一碗粥走了进来,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快醒来,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道:“你醒了?”

    蒋堪没说话,她将粥放在桌上便走了。

    那碗粥蒋堪最终还是吃了。宿醉过后,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胃里空荡荡灼烧一片,清淡的白粥入胃,莫名觉得这粥就像她一样。

    蒋堪一直不愿承认的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脑子里其实一直有一个影子,穿着黑色裙子,短短的黑发衬得小脸苍白,浑身包裹着绷带。被他一脚绊倒,重重地摔在泥地里的时候,女孩惨白的脸木然着,抬头看向他的双眸十分清冷,像幽深的古井。

    这么多年,他都忘不掉那双眼睛,像天边月,像心中人。

    好在多年后,上天给了他机会重新回到这个女孩身边,他自然不想再放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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