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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瑾二十五岁的时候谈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

    这段感情始于一场相亲,套路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两家在县城里最高级的酒楼吃饭,因为双方父母相熟,几乎是直奔了结婚主题,盛瑾低眉顺眼地坐在中间,长辈说一句听一句,没有任何脾气。

    说到这位从头至尾也没正眼看过自己的相亲对象,当年可是县一中响当当的人物,此人身高高、分数高、智商高,简称三高,此人品德好、长相好、家世好,简称三好, ”三高三好”常年稳居校内外各类排行榜之首,引得无数少女竞折腰。

    很显然,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相亲,县城巴掌大,人人都知道张胥远深爱赵静玫,为了她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可以锉骨扬灰,一中建校史上最轰动的弃读事件便是好例子。

    彼时赵静玫高考落榜决定南下打工,张胥远二话不说更改志愿,填了一所与她同城的二本大学,要知道当年他的高考分数全省第一,国内外多少顶级学府抛来橄榄枝,班主任,校长,教育局领导苦口婆心劝了几天几夜,他父母只差跪下来求,结果张胥远索性不告而别,大学四年没问家里要一分钱。

    这是怎样的一种深情,即便后来两人分了手谣言依旧满天飞,以至于方圆百里没几家肯把女儿介绍给他,张胥远显然不在意,从他今天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张叔张姨,谢谢你们。”

    盛瑾搀着父母正要走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等一等。”

    她回头,张胥远说: “盛小姐,我父母可能是唐突了些,不如这样,先订婚,等将来各方面安排妥当我们再结婚,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两老激动得简直泪流满面,盛瑾诧异地看着张胥远,他西装笔挺地坐在那里,眉眼精锐,神色淡定,她能看出他的肯定,绝对,却无法辨认是真是假。

    最终,他们没有当场订婚,却谈起了恋爱,直到两年后的今天。

    盛瑾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翻出高中毕业照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赵静玫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放哪哪儿发光,就好比当年张胥远每回来班里找她,隔得再远一眼也能找到她。爱情的力量如此强大,至少同住一个大院十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己,相亲的时候他是没认出来。

    “时间到了,该走了。”

    张胥远敲门而入,见盛瑾拿着毕业照在发呆,走过去扫了一眼才说: ”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盛瑾抬头: ”那你呢?后不后悔?”

    这个问题,最终两个人都没有回答。

    订婚宴办得很热闹,张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望族,长辈们很喜欢这位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不像赵静玫,母亲跟人跑了,父亲坐过牢,出来又抓进去,来来回回的名声一直不好,这还不算,偏偏她自己还是个幺蛾子,在学校里成绩差、作风差、脾气差,典型的三差,这段早恋连学弟学妹都摇头不看好,所以吧,注定是个悲剧。

    台下觥筹交错,喜乐喧天,盛瑾看在眼里,想着一夜之间竟有了未婚夫,以后还要和他结婚生子过一辈子,心里安稳又有点怅惘。

    情绪才刚酝酿上来,就听见表妹在旁边嘀咕: “不是吧,这也有脸来?”

    盛瑾回头看见赵静玫的时候张胥远已经在看她了,气氛顿时变了个样,三姑六婆开始窃窃私语,张家父母脸色乍青乍白,倒是赵静玫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微笑着说: “真是恭喜啊。”

    张胥远不说话,只盯着赵静玫,那眼神锋利得简直要在她身上戳个洞才甘心。

    盛瑾突然想起这两人分手,赵静玫当着张家父母的面吼: “老娘这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绝不会进你张家的破门!”

    那天大院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很奇怪,张胥远并没有去追赵静玫,他久久地站在草坪里,像棵饱经风霜的树。

    盛瑾正想开口打破僵局忽闻一阵响亮的口哨,抬眼一看是沈泊言,他大摇大摆地上前,看了看愣着不动的仨人,最后把手搭在赵静玫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 “美女是来砸场子的吧?好说,有沈医生本尊在此,放心砸吧,120也不用打。”

    “去!”赵静玫把沈泊言的手打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泊言死皮赖脸地跟在后头,还和高中那会儿一个德行,张胥远看盛瑾一眼,她一直望着沈泊言,眼睛红通通的样子,像是要哭了。

    人人都夸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盛瑾倒觉得张胥远和赵静玫才般配,至少当年的幺蛾子摇身一变成了花蝴蝶,想想订婚宴上她美艳登场的一幕,再看着镜子里老气横秋的自己……张胥远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点?赵静玫消失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盛瑾一想眼皮就跳。

    事实证明,悲催的人生根本不需要理由。

    盛瑾刚从洗手间回到办公桌就见总监在拍手示意大家靠拢,她看过去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耳边嗡嗡只听总监说:“各位,这是从总部派来的同事赵静玫赵经理,从今天起她将全权负责宏宇新城项目,手头上有相关工作的同事直接向赵经理汇报,盛瑾,这项目是你头儿跟进的,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好好配合赵经理,OK?”

    “……”

    盛瑾很想镇定些,但这种场合这种状况,新来的上司是自己高中同学兼未婚夫前女友,谁心理素质有这么强悍? 1

    赵静玫显然也瞧见了她,要不是掩饰得太好就是事先知情,总之那一脸的淡定盛瑾自愧不如,呆了老半天才回了总监一个字:“是。”

    总监说: “不如晚上聚一聚,给咱们赵经理洗洗尘?”

    众人叫好,赵静玫却笑了笑: “不了,和朋友有约,下次吧。”

    简单地分配了一下工作赵静玫踩着高跟鞋上顶楼开会去了,盛瑾浑浑噩噩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撑到下班,才踏出公司大门张胥远就来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缓过来,盛瑾只觉得张胥远的声音隔了千山万水,她嗯嗯的什么都没说出来,直到张胥远挂了电话半天她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说晚上加班不回家吃饭了。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一有心事就完全不在状态,偏偏张胥远修养好得很,她不想说他绝不多问,所以这几年两人从没吵过架,堪称夫妻关系的最佳境界,不结婚都会人神共愤。

    可是如今赵静玫回来了,如果张胥远知道,知道她就在这里……

    盛瑾的眼皮子又开始跳了,果然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看竟是沈泊言。

    “吃个便饭,CJW,赏脸吗?”

    盛瑾疑惑地问: “你只有追女孩的时候才会去那种高级地方显摆,今天是怎么了?”

    沈泊言打了个哈哈: “那追你不行吗?”不待盛瑾接话又神秘兮兮地说, ”来吧来吧,来了你就知道了。”

    好奇心害死猫。

    盛瑾赶到CJW,人才刚坐下晚餐就端上来了,大盘小盘都是她最爱吃的菜,果然是情场高手,她不禁感叹: “谁能做你的女朋友肯定会幸福死。”

    沈泊言切着小牛排,看她一眼: “可惜我喜欢的人一点都不喜欢我。”

    盛瑾见沈泊言故意往旁边挪了挪,她视线一畅目光正好落在远处墙角的那桌上。盛瑾呆了呆,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你以为?”

    沈泊言继续切牛排,专心得像在应对一台手术: “别怪我没提醒你,有时候太大方了遭罪的是自己。”

    “吃顿饭而已,又没有什么。”

    “那敢问张总今晚没有回家吃饭的理由是什么?”

    盛瑾沉默不语,沈泊言犀利地笑了笑: “我比你更了解男人,你敢不敢和我打赌,他们俩一定没那么简单?”

    正说着张胥远和赵静玫已经起身离开,沈泊言抬手叫Wa!ter结账,盛瑾迟钝地问: “怎么了,还没吃完啊。”

    “大小姐,你真的以为我让你来只是为了刺激你?”沈泊言一把将盛瑾拉起来, “走了。”

    盛瑾晕头转向,直到被沈泊言塞进车里才反应过来,前方紧跟着的小车再熟悉不过,盛瑾像是猛地惊醒,突然就说:“停车!”

    “不可能。”沈泊言直接拒绝。

    “你不停车我就要跳了!”

    盛瑾二话不说开了车门,沈泊言脸色大变,立刻踩刹车: “你疯了吗? 1”

    “疯的是你。”盛瑾边解安全带边说, “你这么喜欢她就正大光明地去追啊,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我才不会和你一起疯!”

    沈泊言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盛瑾下车扭头就走,沈泊言倒车去她面前,问: “那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张胥远?”

    盛瑾脚步一顿,阴沉沉地回视沈泊言: “不准你告诉他。”

    张胥远天亮回来的时候盛瑾正在厨房泡牛奶,哈欠连连的样子,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照例在后颈上亲了一下:“这段时间忙,晚上不要等我了。”

    “哦。”

    盛瑾继续搅牛奶,玻璃杯里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旋涡像是一个永远转不出其他弧度的齿轮,张胥远的手覆上来,包住她的小手一起转,像是在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橱柜面板映出他的脸,似乎心情很好,盛瑾低头不再看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我也有事告诉你,我前几天和赵静玫见了个面。”

    盛瑾手中一顿,有那么几秒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张胥远问: “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其实也是这件事,她是我们总部的员工,派过来接项目,算是我上司。”

    张胥远像是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语调平淡如常: “嗯,公是公,私事不必理会她。”

    盛瑾一愣,张胥远已经把她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他眼里有星火,她眼睫一眨似乎就把他烧了起来。他低下头去吻她,果然是滚烫的唇,齿间还缠绕着淡淡的龙舌兰味道,原来是喝了酒。他的手伸进她的睡裙里,与往常不同,有些像毛躁的小男孩。

    昨晚的事张胥远只字未提,他的头埋在香颈散发间像是醉了,盛瑾仰头却想,龙舌兰是赵静玫最爱的酒。

    一整天都很忙,赵静玫孜孜不倦地工作,盛瑾尽心尽力地配合。下午两个人在茶水间碰到,赵静玫连一句工作以外的话也没有提,直到快要下班她才把盛瑾叫去办公室,交代道: “晚上承包商请吃饭,你、我、李总一块儿去。”

    “是。”

    “投资方也有人来,可能要喝酒,做好心理准备。”

    “哦,好。”

    赵静玫从一堆文件里终于抬起头看盛瑾,审视了半晌最后才笑: “你真是一点没变,别人说一你绝不会说二,永远那么听话乖巧,绝对是一位好太太。”

    盛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笑了笑。

    下班赶到酒店包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盛瑾跟在总监后头一位位客气地招呼过去,轮到张胥远时笑容就僵住了,怎么会是他?张胥远看惊愕中的人一眼,又看看人群里正在周旋的赵静玫,脸色冰冷,十分不好看。

    这种态度一直持续到饭桌上,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张总今天心情不好,作为尊贵的投资方代表,领导不开心支票怎么签得快,总监没办法,只得冲自己手下嚷: ”怎么能只顾着吃饭,快,给张总敬一杯!”

    盛瑾得了眼色拿起酒杯正要站起来,张胥远眉头一皱:“我有说让你喝吗?”

    那口气简直是嫌恶,所有人面面相觑,最尴尬的还是盛瑾,在敬与不敬之间犹豫不决,直到赵静玫端着杯子站起来,大方地说: “初到贵地,久仰张总大名,我先干为敬,有不当之处还请张总给几分薄面,指点一二。”

    说罢,她仰头连喝三杯,十分豪爽,众人拍掌叫好,气氛这才缓过来。

    公事上的张胥远盛瑾是没有见过的,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多了几分威严和冷漠,饭局不就这点特色,摆架子、乱吹捧、谈交易,女人是用来消遣的,下级是用来避酒的,这会儿席间已经开始各自敬酒,盛瑾承了旁边一位老板的意,端起酒杯英勇应酬。

    咦,这酒怎么好像…--盛瑾再抿一口果然是水,她本能地看向张胥远,正好就看见他盯着赵静玫。

    今晚人人兴致都好,赵静玫喝得尤其多,瞧那股脸红恍惚劲儿也不像是喝的水,果然不一会儿她就起身去了洗手间。盛瑾不放心地跟了过去,一推开门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盛瑾又是递纸巾又是给她顺背,赵静玫呕得浑身抽搐,好半天才平复下来,盛瑾问她有没有事,她抹嘴勉强一笑:“这种场面我见多了,算什么。”

    “还是注意点,身体要紧。”

    赵静玫看盛瑾一眼: “这年头你不把自己当牲口使哪儿会有出头之日?不是谁都像你老公闭着眼都能赚大钱,既然出来做事就要尽全力,不管对方是谁都得拿下,你说是不是?”

    盛瑾只能点头,看着赵静玫摇摇晃晃地往外头走,没多久就听见一声叫,等盛瑾追上去看,赵静玫已经倒在一个男人怀里,正是张胥远。

    人已经醉晕过去了,张胥远将赵静玫拦腰抱起,对盛瑾说: “我送她走,你不要进去了,搭车回家。”

    “哦。”盛瑾老老实实地应着。

    张胥远走了几步又顿住,转头问: “今天是她叫你来的?”

    盛瑾正要回答,他又说: “以后不要来这种场合,谁不同意让他和我说。”

    盛瑾第二天醒来张胥远并不在身边,看看床单,又是一夜没回。

    她刷牙的时候突然腹痛,忍了没一会儿内裤上就见了红,算算日子盛瑾觉得不对劲,立刻打电话给张胥远,通了却被挂断,再拨一次还是如此,她疼得没办法,只得自己下楼拦车。

    司机见盛瑾一脸惨白,赶紧把人往医院送,碰巧是沈泊言工作的医院今天门诊他轮班,一见病历本上的名字惊得立刻冲出来: “病人在哪儿?盛瑾?盛瑾!”

    盛瑾无力地应了声,捂着小腹非常不好意思,沈泊言见她拘谨,表情格外严肃地说: “我是这里的主治医师沈泊言,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清楚地告诉我,既往病史最好也要说明,这样才不会耽误病情,懂吗?”

    盛瑾叹一口气。

    “你一个人来的?你先生呢?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在?”

    沈泊言边问就边掏手机,盛瑾按住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 “先给我看病吧,沈医生。”

    沈泊言白她一眼,做完检查后刷刷刷地开了厚厚一沓化验单,盛瑾下楼又打给张胥远,手机依旧无人接听,打到办公室秘书也说他不在,就在她准备去缴费的时候听见导诊台有人在叫: “医生!医生!”

    盛瑾闻声惊了一跳,转头一看没想到真是张胥远,神色焦急地左顾右盼,看见盛瑾的刹那张胥远也十分意外,盛瑾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女人,问: “她怎么?、”

    张胥远没答,女人吃力地抬起头来: “是你啊……”

    盛瑾僵硬地点点头: “嗯,是我,静玫。”

    急诊医生检查完后把赵静玫转到妇科,盛瑾忍痛陪着,沈泊言见她这么快折回来,好奇地问: “就查完了?你是不是没听我……”

    话还没说完张胥远扶着赵静玫走进来,看见对方沈泊言和张胥远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又望向站在门口的盛瑾,赵静玫突然哎哟一声,沈泊言这才回过神来给她做检查。

    张胥远这时候才问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盛瑾: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老婆怎么在这儿你不知道?你还好意思问……”

    沈泊言似要和盘托出,盛瑾咳了咳,飞快地说: “我有点不舒服来看看,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

    张胥远仔细地看了看盛瑾的脸色,问: “真的?”

    盛瑾点点头,张胥远又看沈泊言,眼神就像在审犯人,沈泊言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半天最后才说了句瞎操心,张胥远也就没多问了。

    赵静玫请了假回公寓休息,公司事情太多,盛瑾只好硬着头皮去上班,折腾了一整天,直到回家才记起来沈泊言给她开的药还没吃。

    她走去厨房倒水,黑暗中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盛瑾一惊,转头才发现张胥远坐在沙发上,最近这个时候他都不在,她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几个未接电话。

    张胥远说: “你过来,今天的事我和你解释一下。”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张胥远沉默半晌起身走到她面前去,慢条斯理地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对,我昨晚是和赵静玫在一起,不过那并不代表什么,你也知道她醉成那样,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朋友,我怕她会出事才留下来,想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早上她突然肚子痛我送她去医院,后来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盛瑾久久不语,张胥远的手抚上她的脸,掌温像一股暖流混合着淡淡的香烟味一同渗到皮肤里去,她心里一阵迷惘,转身要回房却被张胥远从身后抱住,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别误会,好吗?”

    月末张胥远生日,盛瑾特意请了一天假去给他挑礼物。

    手机在逛街的时候不见了,盛瑾也想不起是在哪儿丢的,用公用电话拨过去居然还没关机,接通之后对方的声音把她给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沈泊言嬉皮笑脸地在那头问,“你在哪儿?我过来把手机给你。”

    盛瑾报了地址,没十分钟沈泊言就到了,商场员工捡到手机几十个号码里偏偏联系的是他,沈泊言把通话记录翻给盛瑾看,原来最近几天都是他打来要她去复诊的,难免不让人误会他们的关系,盛瑾立刻找到张胥远的号码重新编辑,姓名那一栏清空之后她却犹豫了,填什么好?

    沈泊言凑过来,瞅着问: “未婚夫不会直接变成前夫吧?”

    盛瑾白他一眼,收了手机转身就走,一个没稳差点摔一跤,沈泊言及时扶住她,似笑非笑地说: “小心点,三个月还没到。”

    盛瑾不吭声,沈泊言又说: “你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孩子张胥远也有份,不管他稀罕不稀罕这都是个大事,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懂吗?”

    她勉强一笑,有点无奈的样子,怎么不懂,她一直想把这件事告诉张胥远,订婚那天,他彻夜未归之后,还有医院那回,只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来。从前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起,可是赵静玫回来了,他究竟会不会接受这个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和她摊牌,想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困惑。

    沈泊言见她脸色戚然也不再说下去,只是拉过她的手:“走,我送你。”

    盛瑾靠在车里一动不动,有点冷,风一吹就往脖子里灌,一直冷到心里去。

    她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那排光秃秃的梧桐树,想起很多年前的高中时光,自己还是个内向沉闷的女孩,不像同班的赵静玫,敢大胆地和张胥远表白,敢拒绝沈泊言的示爱,而她喜欢一个男生,只敢把他的名字偷偷刻在学校后操场的梧桐树上,每当她坐在树下背单词的时候,心里就会觉得甜蜜又快乐。

    明明知道,他不属于自己,明明知道,他爱的是别人。

    盛瑾深呼吸,逼自己回到现实中来,车子缓缓停下的时候她怔了怔,回头看沈泊言,竟是一副严肃至极的样子,她诧异地问: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沈泊言盯着对面写字楼不看她: “我刚刚把你的B超结果发张胥远邮箱了,我想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当面和你谈。抱歉,你们的私事我本不该插手,不过我不想看着我喜欢的女人不开心,更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盛瑾浑身一震,完全没想到沈泊言竟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真相令她大脑混乱,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小车从对面停车场缓缓开出来,看到司机和副驾驶座位上女人的刹那,盛瑾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立刻打电话给张胥远,张胥远说在开会匆匆把电话挂了,她不由分说下了车,张胥远的车往前开。她的视线跟着脚步上下晃动,仿佛眼前都是虚幻的画面,连脑子也不清醒了,嗡嗡作响,直到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又被人猛地往后一拽,盛瑾几乎跌倒。

    “你在干什么? 1”

    沈泊言死死拽住她的手臂,盛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横上了马路,一辆辆汽车疾驰而过看得她一脸茫然,沈泊言叫了好几遍她也没反应,呆呆的像是失了魂。

    沈泊言什么也没说,拉她上车后依方向追去,不一会儿便跟进了视线。

    走走停停又过了十几分钟,最后张胥远的车开进了江边一个住宅小区,他和赵静玫下车之后进了一栋电梯房,一时没有出来。

    沈泊言看盛瑾一眼,见她要下车这才问: “你没事吧?”

    盛瑾嗯了一声似不想多说,沈泊言不放心地拉住她:“你别想多了,说不定真是公事,不如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这里也是我家。”

    沈泊言半信半疑地看着盛瑾,见她一副简直比哭还难看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索性把车子熄了火,说: “我跟你上去。”

    盛瑾摇摇头勉强一笑,眼神无力得像是在乞求,没有人会愿意在这样的时候承受更多的尴尬,沈泊言忍了忍,只好说: ”你去吧,不管发生什么小心自己,我会在这里等你。”

    盛瑾走进单元楼。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促狭的空间又阴又冷,显示屏上不断改变的数字让她心惊肉跳,有那么一瞬她希望电梯直接掉下去算了,那样的话对大家都好,至少她不用再去想张胥远为什么要带赵静玫来这里,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自己。

    这套临江的电梯房是当时他们一起看的,精装修的小公寓随入随住,她做梦也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打开这扇门。她没有脱鞋,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咚咚咚咚,似乎每一步都在靠近黑暗的边缘,那里模糊而冰冷,是最残忍的深渊。

    自此之后,盛瑾再也无法忘记那一幕景象,又或许那就是她曾经设想千遍万遍的画面,所以在亲眼看到的时候才显得麻木,不会觉得天崩地裂,不会觉得世界末日,就好像这一刻终于到来,她手中失力,钥匙掉在地板上,啪的一下像是碎了。

    听到动静赵静玫惊讶地离开张胥远的唇,两个人纷纷偏过头,暖风从阳台外吹进来,扬起赵静玫的裙摆,她还依偎在张胥远怀里,背后城市繁华似景,虚浮背景,如梦似幻。

    张胥远也呆住了。

    盛瑾却笑了一下,只觉浑身都轻飘飘的,要不然她怎么能这么快就转身出了门,张胥远跟在后面叫她,她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前走,直到一楼大厅才被张胥远追上,一把拉住逼迫她转过来。

    还以为她哭了,张胥远却没有看到她掉一滴泪,她脸色是平静的,可到底看到了那样的一幕,不然她也不会失望地说: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现在不想听。”

    张胥远紧紧抓住她不放: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盛瑾,给我点时间,让我来处理,好吗?”

    “你怎么处理?”

    盛瑾定定地望着他,语气异常平和: “就算所有的事都是误会,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已经忘记赵静玫了吗?你已经完全放下她了吗?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你我心里都清楚,也许赵静玟不回来我们还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可是胥远,你明明从头到尾并不爱我。”

    不爱就是不爱,所以不会在她出事的时候有那样焦急的表情,不会还用着原来的手机号码,也不会连房子都让她住。

    张胥远不可置否,拉着她说: “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先回家。”

    盛瑾乖乖地跟着,却边走边问: “你还记得订婚的时候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吗?”

    张胥远蓦然顿住,盛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张胥远,你可以放弃你的承诺,但请你不要背叛你的承诺。”

    她说完这一句只觉全身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来不及去想,那些泪水已经掉落在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张胥远!”

    沈泊言迎面走来,张胥远甚至来不及开口已经被他一拳狠狠地打倒在地,沈泊言还不解气似的又打了过去,盛瑾拉住他,冰凉地说了句: “别打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沈泊言立马追了上去,没几步又跑回张胥远面前指着他鄙视地说: “你没资格做盛瑾的丈夫,没资格做孩子的父亲!”

    张胥远怔在那里,久久没有从错愕中缓过来。

    张胥远去医院找沈泊言已经是七天后的事了。

    沈泊言埋头忙东忙西半点也不理会他,张胥远耐心地又问了第十遍: “她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你未婚妻的行踪?”沈泊言抬起头来,敌意颇深地与张胥远对视, ”就算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张胥远不做声,半晌才松了松领带坐下来,自从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盛瑾,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没心情解释太多,只说了句: “我和赵静玫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泊言更加生气,还好此刻不在手术室,不然他真怕一刀子把人给剖了去。沈泊言冷冷地说:“我怎么想不重要,盛瑾会怎么想现在也不重要了,你真以为你和赵静玫那点破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你真以为她善良就好欺负了?张胥远,你良心何在啊?”

    张胥远像是无话可驳,久久低着头: “我不知道她怀孕了,如果知道,知道……”

    “知道了你就不会伤害她?你才会为了孩子好好对她?”沈泊言冷哼一声, “盛瑾的决定果然没错。”

    张胥远的心一紧,忽而警觉地抬头: “什么决定?她做了什么?”

    “和你一刀两断。”沈泊言冷冷地回答。

    从医院出来赵静玫刚好打来电话,才接通只听见她在那边问: “张总,我们公司和你有个会,你不知道?”

    张胥远没吭声,赵静玫顿了一下,小声地问: “你找到盛瑾了?你是不是要和她谈?”

    嘟的一声,电话断了。

    沈泊言给的地址就在医院家属区,是他同事空着的房子,张胥远找上楼,盛瑾来开门,听沈泊言说他会来,所以也不意外。

    只不过几天没见两个人竟生疏得像陌生人,尤其是盛瑾,站在对面看了张胥远一眼,表情没有一丝温度。两个人沉默着对峙了半晌,张胥远终于开口: “和我回家吧。”

    他发出来的声音异常疲惫,还带着些许的示弱,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只是还有什么家可言,盛瑾苦苦一笑: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们还不是正式夫妻,我不会缠着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

    “我已经把孩子做掉了。”

    “你说什么?”张胥远狠狠一震, “你再说一遍?”

    盛瑾没有重复,只是回卧室拿出一串钥匙和一本病历放到张胥远面前去。她右手紧紧抓着左手肘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们早就说好了,有一天谁想先离开对方都可以,所以……我们分手吧。”

    张胥远简直不敢相信,可病历本上医生签署的清宫结论赫然在目,他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语气几乎失控: “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没和我商量一声不吭就把他做了?不可能,你骗我的,孩子没有事对不对?对不对?!”

    盛瑾被晃了几下,最后才抬起头来看张胥远。她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用几乎残忍的语气说: “信不信由你,我不觉得这样做有错,与其让他将来面对不幸的家庭和没有感情的父母,不如不让他来这个世界会更好,不是吗?”

    看着张胥远一点一点暗下去的面色,盛瑾心中哀鸿遍野,从头到尾都是孩子,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他根本不会来这里和她说一句多余的话。

    盛瑾笑了笑: “早知道你这么在乎这个孩子我就该把他留下来,以后也是个好筹码,不过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也很开心,我跟了你这么久,今天最痛快。”

    听了这一句张胥远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盛瑾没有躲,捂着脸一动不动。他看着她麻木的样子又后悔又心疼,他踉跄着跌坐在沙发上,喃喃说: “你说得对,这个孩子的确不该要……”

    “我们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当时我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所以利用了你。”他失神地说, “那时候你说过有一天如果谁想先离开对方都可以,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喜欢的是沈泊言,我们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盛瑾呆望着张胥远,心如刀绞,她没有力气反驳任何,十年前她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十年之后她依然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曾经在梧桐树上刻下秘密的女孩,心里藏着甜蜜而羞涩的幻想,她以为有一天能够美梦成真,可是原来,最浪漫的故事是没有结局的。

    突然之间她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所有的悲伤将会和她腹中的那个秘密一起永远被掩藏,她仿佛是笑了,对张胥远最后说了一句: “是的,我从没有忘记过他,所以我们各不相欠。”

    过年的时候,张胥远回了老家。

    盛瑾独自去了南方,去给她父母拜年时他还不知道怎么解释,没想到两位老人却拉着他叹气: “是我们盛瑾没福气,唉。”

    他这才知道,她已经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同学聚会那天赵静玫也来了,她把张胥远拦在包厢门口,质问: “这段时间你不是加班就是出差,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躲着你,只是不想见你。”

    “你什么意思?”

    ” 我的意思你明白。”张胥远的声音冷静而自制, “静玫,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从你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没错,看到你我的确很失常,毕竟当初我们有感情,可是这几年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我很清楚我并不想和你重新开始,我们之间在你执意分手执意出国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赵静玫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你以为我想和你分开?当初要不是你父母看不起我,我也不会急于证明自己。我辛辛苦苦撑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能配上你?现在不是好了吗,我回来了,你和盛瑾也和平分手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也可以给你生啊!”

    张胥远看着赵静玫,难得这样认真地注视她,最后才说: “房子可以借给你住,但是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吧,公寓过完年我要过户给盛瑾。”

    赵静玫一脸吃惊,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话,她不敢相信地问: “你……爱上她了?”

    张胥远没有回答,转身走进包厢。

    盛瑾曾经问他,是不是忘不了赵静玫?他的确没有忘记过,只是年少时义无反顾的爱恋在盛放中过早夭折,凋零之后长成了心头刺。他不会忘记曾经的心动,不会忘记为了那段恋情自己苦苦的努力,可是这些年过去,在蜿蜒曲折的路途上他似乎已经把自己遗忘在了什么地方。

    如今唯一能让他怀念的,是下班无论多晚都会亮着的那盏灯,是打开家门已经准备好的饭菜,是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是那个在他面前永远会微笑的女人。

    曾经将订婚戒指戴在她手上,曾经亲口向她许下这辈子最郑重的承诺,到头来他又是怎样看待她的?是床伴,替身,还是一个真正的未婚妻?

    饭桌上很热闹。

    老同学们一起喝酒谈天,沈泊言也在,聊起过去大家难免拿当年他跟赵静玫表白的事开玩笑,谁知沈泊言眉毛一挑,哼哼冷笑: “你们以为我真的喜欢她?我不过就是和别人打了赌,看我有没有这个胆子,我喜欢的女人怎么能这么随随随便就说出来?”

    沈泊言分别看了赵静玫和张胥远一眼,前者面色难看,后者一脸意外。沈泊言又若无其事地说: “你们也知道的,那时候我最爱搞破坏,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还在树上面刻别的男人名字,这怎么行!我气不过,毕业晚会那天硬是找到那棵破树改成自己名字了,哈哈。”

    众人跟着大笑,纷纷问到底是谁,张胥远难以置信般盯着沈泊言,沈泊言白他一眼,像是终于解气。

    谁知张胥远猛地站起,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学校。

    盛瑾曾经告诉过他高中时她有个喜欢的男生,当年胆子小不敢表白,只好把他的名字刻在学校后操场的梧桐树上,当时他觉得她傻极了,回家还特意去看过,那是沈泊言的名字,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喜欢的是沈泊言。

    寒风利如刀割,后操场的梧桐树林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张胥远一步一步走过去,连心都在发抖。

    多年风霜雪雨,稚气的笔记已经变得深深浅浅,却依然那样小心,那样安静,就像是心里最珍贵的秘密被妥贴地保存在这里,不曾被打扰。

    他已经无从辨认当初她留下的名字是谁,可此时此刻树上有新刻下的痕迹,短短九个字,犹如万箭穿心,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好像身体有什么地方突然空了,因为空了,所以才没有任何知觉。

    究竟是有多难过多失望才会刻得那样深呢,一横一竖,一笔一画,就像是要用力地逼到自己骨髓里去,他盯着那几个字,仿佛看见连梧桐树都在哭。

    她曾经说: “我从没有忘记过他。”

    可是如今,梧桐树上却分明刻着: “张胥远,我不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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