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夜里,一辆炫目的跑车带着严整的车队气势磅礴地停在J家酒店的门口,简黛从跑车里下来,迈着修长莹白的腿,带着人高调地进了大堂。

    大堂经理首先是看见车队,心一慌,再是见着简黛,腿一软,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搞不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他小心翼翼道。

    “黎克寒呢?在哪个房间?”

    “3607。”

    简黛拿了房卡,踩着高跟鞋进了电梯,来到3607门前的时候,眼中寒光渐渐凝聚。

    她刷卡,开门,见着的是意料之中的旖旎画面。

    黎克寒穿着浴袍躺在床上,手上搂着个美艳的女人,见着简黛如寒冰般的目光,也不慌,英气的眉一挑,手伸到床头柜,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了,才淡淡地开口。

    “简小姐这是来给我摆龙门阵了?”

    简黛轻哼一声,手一挥,后面跟着的人就闯进来把床上的女人拖走了。那女人大抵还希望黎克寒是个深情的人物,不断地朝黎克寒叫喊着,可黎克寒只深深地朝那女人勾了勾唇,调笑了一句,说:“宝贝儿放心,简大小姐是个周全人,不会对美女下狠手的。”

    简黛冷笑,眼中更加冰寒,她让其他人都撤走后,自己往前一步进了房间,关上了门。简黛看着房中一片凌乱,觉得就算有床中间那个人英俊脸庞的点缀,这里的空气也都污浊了,堵得她心口发慌。

    黎克寒看着她那一副如临深渊的表情,首先笑开了。

    “怎么着?简大小姐是觉得我的地界脏了您的脚?”

    简黛觉得自己这一口气快忍不下去了,冷声道:“黎克寒,你到底想干什么?”

    “开房,发短信,等你,这都是一个未婚夫该做的事啊。”黎克寒转了转手机,极具风情的眉眼一抬,目光在简黛的腰身上转了一圈,如蛇般盯在了她妆容精致的面庞上。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简黛的面前,伸手顺着简黛的耳郭绕了一圈,停在她的后颈上,见简黛冷着脸没理他,还得寸进尺地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接了之前的话,说:“只不过出了点儿小意外。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讲义气,朋友临时来电话,说今晚上没地儿睡,你说我能不收留她一晚吗?”

    简黛冷冷地看着他胡扯,几乎要气笑了:“就算我们是商业联姻,你也不必明目张胆地在我家的酒店开房,打我的脸吧?”

    黎克寒轻笑一声,那双桃花眼也笑了起来,伸手就要挑简黛的下巴:“怎么就说不清呢?我真的是来等你的……”

    简黛一把拍掉他的手,对黎克寒怒目而视,冷声道:“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儿。今天是我带了人来,你要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鬼混,被其他人拍到,可就不好收场了,我不想和你演出轨被原谅、和好如初的戏码。”

    黎克寒的手僵了一瞬,从简黛身上放下来,插到兜里,装作不在意地说:“嗯,行吧。”

    简黛的眼神震动了一下。她是很了解黎克寒的,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喜欢瞎扯淡,一旦什么时候突然正经了,好好答应了,就说明他是生气或者情绪低落了。

    简黛咬牙,明明今天应该生气的是她,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掉头就走,没再多给黎克寒一个眼神。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当一切重新归于静寂的时候,黎克寒脸上轻佻的笑意就渐渐地收尽了。他转身打开桌上的一个盒子,眼神温柔了下来。

    那里面是简黛最喜欢的厄瓜多尔玫瑰,一共九朵,代表一世长久。

    2.

    黎克寒的父亲黎潘生气了,勒令黎克寒和那个女人断了联系,并押着他亲自上简家道歉。

    黎家的企业是这个行业的下游企业,这个行业的生产原材料极为稀有,下游的企业,吃饭全指着上游的供货企业,比如由简黛的父亲简晖控股的映晖科技。

    黎家前段时间的上游企业出了点儿问题,黎家的企业就断了粮,愁眉不展之际,黎潘出马,和简晖达成了合作。只是黎家经此问题,股价一跌再跌,为了挽回股价,黎家必须放出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重新获取股民的信任。

    当然了,最振奋人心的消息是黎克寒与简黛订婚,两家亲密无间的合作就此达成了。

    黎潘当真是小心翼翼,当着简晖的面将黎克寒训了又训,简晖倒是拦着,笑着说:“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黎克寒这才从黎潘的魔音中解脱出来,被赶着去了二楼简黛的房间。

    简黛的房间朝南,有很大的阳台和落地窗,阳光经过淡色窗帘的过滤,渗进来柔和的光线,照在简黛的脸上。

    她的脸很美,不是作为简家大小姐那种盛气凌人的美,她的眉峰和眼形都是温婉的样子,却被妆容勾勒出一种凌厉的感觉来,好像是故意在撑场子一样。

    简黛见黎克寒进来了,往沙发上一指,说:“在那儿坐一个小时,别说话,一个小时后,我会去和他们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黎克寒把茶几上摆着的精致茶杯捏在手里转了两圈,笑道:“我还是觉得上大学那会儿的你可爱点儿。现在像个灭绝师太一样,一点儿也不解风情。”

    简黛依旧望着窗外,没有多给黎克寒一个眼神,她使劲儿忍着胸口那团怒火,一字一句开口道:“别挑战我的底线!”

    “你的底线是什么呢?”黎克寒问,“我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你还约过我吃饭吧?你应该是喜欢我的。简大小姐,怎么这时候就这么不情愿了?嗯?外边有男人了?”

    简黛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道:“闭嘴!”

    黎克寒见她是动了真怒,乖乖闭嘴,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下。

    简黛就坐在床沿边上,不说话,也不看他。两人共处的时候,似乎空气都变得有故事起来。黎克寒望着简黛的侧脸,那样好看的弧度,却笼上了一抹轻愁,全然没了千金大小姐的意气风发。

    他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阳光渐渐从屋子里退出去,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黎克寒起身告辞的时候,简黛突然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退去了冰冷,像是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被温水浸过,变成了柔软的呢喃。

    “黎克寒,你和我订婚,是完全因为家里,还是……你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

    黎克寒推门的手一僵,浑身的毛孔突然齐齐造反,从下到上推了一股热浪,他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冷静下来,尽量找回自己那浪荡的声音,说:“你这么漂亮,我当然喜欢你啊。”

    回应他的,是简黛忍无可忍砸出来的茶杯。

    3.

    简黛是喜欢黎克寒的,学生时代,大家都喜欢阳光英俊的少年才子,简黛也不例外。

    他们不在同一个学院,却很早就互相认识了。黎克寒画得一手好画,全校知名,校园艺术展的时候,他就通过院里的老师请了音乐社的简黛在画廊里演奏小提琴。

    才子佳人,极为登对,简黛对这个眼角眉梢都是情的黎克寒留了心。知道喜欢黎克寒的女生有很多,她也不怕,大大方方地约黎克寒出来吃饭。黎克寒不是蠢人,很快就察觉到简黛的心思,笑着问她:“你喜欢我什么啊?”

    “我喜欢你的画,自由、热烈、阳光、有生命力。”她毫不犹豫地答,“那幅《镜子里的城市》,很好,我喜欢。”

    黎克寒故作怒容道:“原来你喜欢的是我的画,不是我的人。”

    “能画出这样的画的人,肯定是我喜欢的啊。”

    那个时候,黎克寒还是个坦荡明朗的少年,简黛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变得放浪不羁了。黎潘提出联姻的时候,简晖是问过简黛的。作为父亲,简晖知道女儿的心思,不过他也并不愿意为了商业利益而葬送简黛的幸福,他看出了黎克寒的不着调,说:“小黛,你要是不愿意,爸爸就替你回绝了。”

    简黛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接受了这场有名无实的联姻,忍受着黎克寒没完没了的花天酒地。在某个深夜,她把喝得走路不稳的黎克寒从酒吧里拖出来,问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黎克寒睁着迷离的醉眼,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怎么着?失望了?做生意,哪儿能少了应酬啊?你以为我能一辈子当个无忧无虑的画家?简大小姐,你太天真了。”

    简黛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天真,那时她得知黎家的困难,主动组了个局,邀请黎克寒来。她装作不胜酒力,在请求黎克寒送她回家的路上,让他看见了这样一条消息:

    爸爸:女儿,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老公,只要他对你好,爸就把映晖科技给他。

    果然不久之后,黎潘就带着黎克寒上门了。

    黎克寒真的为了利益才愿意跟她联姻,简黛本来以为自己应当会是激动的,甚至是激愤的,可意外地,她只有完成心愿后的释然。

    黎克寒可能不喜欢她,她的要求也不多,两个人能互相扶持,维持表面的稳定就好。黎家上门的那天,简黛望着夕阳,旁边站着黎克寒,一颗心满足而温顺,她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也算是她所期许的。

    可黎克寒的不着调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有时候简黛都在想,这样处心积虑换来的结果,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4.

    黎潘回去就彻底捋了一遍黎克寒的“不正当”关系,儿子的伪装在老子面前总是无所遁形的,黎潘仔细一查,就知道黎克寒风流浪荡得名不副实,那天酒店里的女人只是个小演员,黎潘当即就发火了。

    黎克寒一动不动,任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末了只轻飘飘回一句。

    “我是不会帮着你骗简家的。”

    当初来简家提婚事,几乎是黎潘压着黎克寒来的。这场面还让简晖不痛快了一阵子,私底下说“我家简黛又不是非他不嫁,这么勉强干什么”。

    最终还是简黛主动促成了这场婚事。得知消息的当天,黎克寒想立即找简黛说个清楚,却被黎潘拦下了。

    年过五十的父亲,差点儿就要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让他帮他一把。

    黎克寒千难万难,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来。他勉强接受了和简黛的婚约,只不过和黎潘明说了:除了答应和简黛成为未婚夫妻,其他的,他什么也不会做。

    黎潘恨铁不成钢:“你个小兔崽子,你不帮帮你爹,你爹就要坐牢了!”

    黎克寒冷冷地笑了一声,道:“谁叫你为富不仁。”

    黎潘气得差点儿心梗,也不指望自己能从儿子口中听到什么好话了,只强硬地吩咐道:“我要和移民机构那边谈,没时间管你。你和简黛两个月后领证,中间不许出岔子了!”

    黎克寒的心狠狠地一沉,他没想到,简黛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和他领证。

    黎潘在经营中做了许多违法的事,从前还有合作方帮着遮掩,后来变故一出,篓子就要兜不住了。黎潘就打上了映晖科技的主意,只要股权一到黎克寒的手上,黎潘就能抵押变现,把账面抹平,趁事发之前逃到国外。

    明面上是要借映晖科技重整旗鼓,其实就是想踩着简家的心血逃走。领证前是安排了很多活动的,黎潘为了把两人牢牢栓在一起,连婚纱照的行程都定了下来。黎克寒只得乖乖地接了简黛去了店里试婚纱。

    简黛依旧是冷冷的,倒是黎克寒一脸笑容,把店里的小姑娘迷了个七荤八素。他抛了个带电的眼神,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看的婚纱都拿来——什么是好看?你们这些漂亮姑娘觉得好看的呗。”

    走进店内的简黛回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道:“你真是到哪儿都不忘了撩闲!”。

    店里的小姑娘瞬间不敢说话了。

    黎克寒叹了口气。他看着简黛明显受伤却要强的样子,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想着反正结婚的事是定下来了,黎潘也一定会利用简家,自己也没必要像从前一样故意推开简黛。也是他控制不住,总是幻想着能和简黛像正常情侣一样相处。

    黎克寒去选了一件鱼尾婚纱,抱着走到简黛前面蹲下——这位大小姐自打进了店,就坐在这儿没动过,谁说话也不搭理,弄得店员们很是为难。黎克寒深知症结在哪儿,推了推她的膝盖,轻声哄道:“这件鱼尾裙你穿着拍照一定好看,你想啊,落日的海边,裙摆的弧度和沙滩完美结合,你就像出海的人鱼公主……”

    黎克寒是学艺术的,别人嘴里稀松平常的场景在他的描绘中变得鲜活生动了起来,简黛眼中的冰色渐渐融化,却还是没有接过婚纱。

    黎克寒挤着和简黛一起坐下,他灼热的温度一贴过来,简黛就不自觉战栗了一下。

    他扭头,凑近简黛,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别吃醋,我这不是想让她们给你拿好一点儿的婚纱吗?”

    简黛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你这个贵宾客户还要靠这种方法拿婚纱?呵呵,黎克寒,我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傻?”

    黎克寒握了简黛的手,几乎是撒娇似的呢喃道:“黛黛,我错了,我发誓一定改。”

    简黛被他哄得一颗心又要忍住不妥协,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一句:“你能不能别老是把我当傻子?”

    “哎呀,别生气了,让人看见多不好。你不高兴,我就不和她们说话了。”

    简黛垂下眼皮,瞧了他一眼,说:“别弄得我好像在逼你。”

    “没有没有,去试婚纱吧。”

    饶是知道黎克寒这个人油腔滑调,简黛还是没能抵抗得住,只要和黎克寒在一起,她的喜怒哀乐好像就都被他支配着,半点儿都不由她自己掌控。

    简黛穿上婚纱拉开帘子出来,当真是美极了,让见惯美人的黎克寒都倒吸一口凉气。简黛见着他那表情,总算是弯了弯嘴角。

    5.

    两个人试了几十套礼服,又马不停蹄地飞去某个景致优美的海岛拍婚纱照。黎潘给他们定的是一间双人套房,阳光从露台照进来,一睁眼就能见着海滩。

    双人床上的床品是黎克寒亲手挑选的。那天他在简黛的卧室里待了一个小时,简黛不让他说话,他就细细地打量着卧室,把她的喜好都记了下来——他们虽然相识许久,但认真相处的时间很少,少到他甚至没能放纵自己去打听简黛的喜好。

    他知道简黛不习惯在外睡,所以把简黛的卧室里能复制的东西都复制了过来,算是为心底隐秘的歉疚装饰上讨喜的色彩。

    果然,简黛一见着这里精心的布置,眉梢狠狠地挑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他:“你弄的?”

    黎克寒笑嘻嘻地从后面圈住了她的腰身,弯腰,脑袋搁在她肩膀上,道:“怎么了?不满意?”

    两人极少有这样近的接触,简黛腰身一紧,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波动,维持表面的平静,放任自己安分地被黎克寒抱住。

    “满意。”

    黎克寒听了把手臂拢了拢,将她的腰圈得更紧了,说:“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不必介怀,我们毕竟是……未婚夫妻。”

    “黛黛。”黎克寒将简黛转了过来,眼睛极为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很期待我们拍出来的婚纱照,你一定会很美,一定是……嗯……我想想怎么形容……对!一定是我梦里的新娘。”

    简黛讶异于黎克寒的突然转变,试探着问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一样?”

    黎克寒笑了一下,心内却颇为苦楚。装浪荡公子太久,真情流露起来,就连他喜欢的人也不相信了。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黎克寒就再也不忍心伤害简黛,一颗心简直软成了水。他装作无奈地说:“我爸把我好一顿教训来着,我也知道自己从前太过分了。唉,想起来还真是够傻的,那些女人有什么好,比得过我们简大小姐?”

    简黛被他这句话弄得生气也不是,高兴也不是,还不知该作何反应。黎克寒又道:“从此以后,我只有一个身份,就是简黛的伴侣。”

    简黛被他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惊到了,一时间居然反应不及。之前的防备、责怪、若即若离瞬间烟消云散,简黛听见自己从内心里发出的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欣喜:“你会不会……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简黛小心翼翼地接受了他的这份改变,内心的一点儿疑虑都被黎克寒扑面而来的深情打消了。黎克寒这个人,一朝踏出国门,好像把从前那些浪荡劲儿完全甩开了,露出模范未婚夫的形象来。拍摄过程中,他任劳任怨得跟个服务生一样。摄影师要求有高难度动作,都是黎克寒这个新郎亲自架着简黛的身子,做一个注定被后期修掉的背景板。

    简黛不免觉得好笑,推他走,说:“你去旁边歇着,别把自己的礼服弄皱了。”

    黎克寒倒是乖乖地跑开了,可马上又跑回来,还把礼服给换了下来,笑嘻嘻地说:“礼服我放好了,不会皱。主要是我不想让别人碰你,嗯……”

    黎克寒当真是简黛的克星,轻松就将简黛吃得死死的。简黛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最开始喜欢上他的时候,黎克寒也是和现在一样阳光、活泼。

    她就渐渐软下了心肠,开始相信黎克寒的温柔体贴,开始享受他的宽阔怀抱。白天拍摄得累了,她一进房间就陷在沙发里不想起来,黎克寒便在经过时顺手把她抱起来,塞进浴室让她去洗澡。

    简黛脸上的笑渐渐多了起来,她放心地让黎克寒安排一切事情,把一应证件都交给他保管。简黛在这里与黎克寒耳鬓厮磨了好多天,终于体会到游客将这里称为“人间天堂”的原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简黛的手机被黎克寒不小心弄丢了。

    直到在她接到酒店前台给自己转过来的电话时,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才“咔嚓”一声破碎。

    她抖着手放下电话,转过身,黎克寒正站在那儿,手上还拿着她刚才点名想吃的水果。

    “你拿着我的身份证件,让人去干吗了?”

    黎克寒渐渐收拢住神色,尽量装出不在意的模样,说:“映晖科技不本就是要给我的吗?”

    “所以你想卖股权?”

    “抱歉,我的确是有点儿缺钱。”

    简黛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腿肚子都在不自觉地发软,仿佛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这具轻盈的身子撑起来。

    “那你这些天……是不是真心的?”

    黎克寒的眼神黏在她身上好久,真的很久,在两个人的心都提着的时候,任何一刻的静默都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又找回了自己浪荡的那一面,扯开一个看似完美的笑。

    “怎么能不真心呢?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得罩着我啊,简大小姐。”

    6.

    两人的婚纱照之行惨淡收尾,简黛急匆匆地回国去处理黎克寒闹出来的荒唐事,把关于映晖科技不好的流言都摆平了。而黎克寒则是在医院照顾被气出病来的黎潘。

    黎潘恨不得把床头的水果刀切开亲儿子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都是水。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很好很好,我养出来的儿子反而跟别人姓,你干脆别来认我了!”

    黎克寒在病床前一字一句地保证道:“我一定能让你平安出国,但其他的你别想了,也别再打甩锅给映晖科技的主意。”

    简黛这回是真给黎克寒摆了一回龙门阵,简家院子里站了很多人,仿佛只要黎克寒一有什么举动,这帮人就能齐齐上来给他了结了。

    黎克寒却丝毫不惧,他拿了本厚厚的册子,在肃杀的氛围中有些怪异。

    他摊开册子,那是一本影集,在简黛面前一页页翻过,洁白的婚纱,新郎新娘明媚的笑脸,看起来非常和谐。

    “我让他们提前出片了,黛黛你看,是不是很好看?我没骗你,你真的很美,也是我梦里的新娘。”

    简黛神色不动,眼神也没往婚纱照上瞟一眼。

    “你现在装还有意思吗?有人透风给我,你爸有意移民。让我想想……到底你家公司出了什么变故,让他要抛下国内的一切逃出国去?”

    黎克寒低头,长且卷翘的睫毛轻轻拢着,散出一股勾人心魄的意味来。

    “是从前经营里出的事故……我的确有所隐瞒,可我做这些的目的,只是希望我爸没事。”他抬头,近乎虔诚地道,“只要我爸没事,我就满足了。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黛黛,在海岛的那些日子,你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们以后就这样过好不好?你帮帮我,把他送出国,我会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的。”

    简黛觉得好笑,可她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因为她自己知道,自己对那一段缱绻的日子有多怀念,她有多希望那样的黎克寒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她低下头,手指拂过照片里两人的笑脸,突然低低地哭了出来。

    她狠狠攥住黎克寒的胳膊,指甲都要掐进他的肉里去了,可黎克寒还是没有露出一丝吃痛的表情。

    “黎克寒……你就是笃定了我喜欢你……你就是来克我的……”

    7.

    黎克寒的确将简黛克得死死的,简黛开始帮黎潘办出国的事项。简晖知道后,只是惊讶地“哦”了一声。

    黎克寒表明不需要简黛多操心,自己拿证件和简晖对接就成。简黛正好不想见着这档子事儿,乐得当甩手掌柜。

    她是真的将黎克寒当成要共度一生的人,把婚礼放在了心上。日子定在了领证后,还有很长时间,可她就是闲不下来。场地设计、鲜花品类、舞台效果,她都要一一过目。

    领证的前一天,黎克寒的朋友们嚷嚷着要给他办个单身夜派对,被吵得烦了,黎克寒干脆将手机一扔,起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简黛看了眼手机还没暗下来的屏幕,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微信里,几个男性好友对话框下面,出现了个头像很熟悉的联系人。简黛一回忆,这就是那天简黛跑到酒店遇到的女主角。

    她的眉一蹙,脾气一激起来,就点开了对话框。她在心底一瞬间就计划好了,要是黎克寒还敢跟这个女人牵扯不清,她就悔婚,定好的鲜花不要了,损失多少精力、多少钱也无所谓了,都喂狗吧。

    可是当她浏览起聊天记录的时候,嘴角就不自觉地越扬越高,以至于黎克寒从外面回来了,都在奇怪地问她道:“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简黛顾左右而言他:“我想订的餐厅订到了,我们一起吧。”

    “嗯,好,记得加件外套。”

    她心里充满了喜悦,豁然开朗。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在海岛的时候,黎克寒会故意拿走她的身份证件。股权变更不是一件小事,短时间内无法做到,他明明知道海岛之行最多就半个月……

    她从前还以为黎克寒是急了,到现在她才明白,黎克寒是故意的。

    故意做得拙劣,故意等她发现。

    他是不忍心伤害她的。

    简黛一高兴起来,喝酒就没个度,也是黎克寒有意灌酒,她很快就醉了过去,身子软得不像话,只紧紧地抱住黎克寒的手臂不肯撒手。

    她神志不清,只凭着本能轻声咕哝道:“你抱抱我……别走了……多抱抱我……”

    黎克寒听话地抱住了她,她顺势攀上了他的胸膛,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喉结、下巴,一路向上,却被黎克寒制止了。

    他把简黛放在温软的坐垫上,手扶住她身后的靠背,定定地看着她。

    简黛突然被他异样的眼神看得如芒在背,问:“怎么了?”

    黎克寒从怀里掏出一张机票,时间是几个小时后,上面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简黛一看目的地,问:“你什么意思?不是只有你爸去吗?你要留下来和我结婚的。”

    黎克寒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又骗了你。”

    简黛呼吸一滞,她本该是愤怒的,可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哀求。

    “你还要我怎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去国外过逍遥日子,当然比在简家做女婿更好。”

    “我爸……”

    黎克寒似是自嘲地笑了笑,说:“你爸也知道,他当然不愿意像我这么个男人娶他的女儿。我愿意走,他高兴还来不及。”

    “你就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简黛想攥住黎克寒的衣领,却发现四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失了力气。她努力睁开眼想让自己清醒,却敌不过酒精的作用,意识渐渐流失。

    她连握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里的泪渐渐流出来,凄冷地看着黎克寒帮她盖好了外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到底是不喜欢我的。

    陷入睡梦前,简黛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心就像被凌迟一样痛,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要醒来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黎克寒走出深夜灯火辉煌的大街,那里有几辆警车在等着他。

    他掏出怀里的机票,嗤笑出来。

    “简总送来的假机票,做得还挺真。”

    8.

    黎克寒最终入了狱,和当初“设计”简黛一样,黎潘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顶着黎克寒的身份做的。

    黎潘已经被送出了国,以后会不会再出事,他不知道。作为儿子,他最后能做的事情已经做了。

    简晖来看他,带了张照片,是黎克寒和简黛的婚纱照缩印。

    “谢谢。”黎克寒看着照片上的人幸福的笑脸,弯了弯嘴角,问道,“你没告诉她吧?”

    “放心。”简晖说,“她现在去旅游散心了,所有消息我都对她封锁了。”

    黎克寒点头。

    负心、薄情一走了之的前未婚夫,总比落入牢狱,需要用青春去等待的深情恋人更加好割舍。

    “既然我家的公司,以白菜价给了你,让简总包揽了行业一条龙,事业从此更上一层楼,那么我能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简晖眼镜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微不可觉地眯了眯。

    “你说。”

    黎克寒顿了很久,似乎是积攒了很久的力气,才把话说出口。

    “以后……给她找未婚夫,别出于利益的目的,也别找像我这样不靠谱的。她是你的女儿,已经被你利用过一次了,别再伤害她。当初你答应她故意发那样一条消息,说是为了试我,背地里马上又给我爸透了风,说要把映晖科技给未来的女婿……呵呵,你料定我爸会押着我来。”

    简晖笑道:“呵呵,事情都是双方面的,不然我又怎么会这么顺利地就收购了你们家的企业呢?”

    事已至此,善恶都盖棺定论,黎克寒无意纠缠,他只觉得对不起简黛,骗了她那么多次。

    他说:“建林路138号,有我的一幅画,请你拿出来送给她,算是最后一点儿念想了。从此以后,就算是出狱,我也不会去找她了,你安心。”

    他犹记得那时候,一切还是和乐美好的模样。他不用担心家里的生意,安心地做他的大才子。

    本以为一世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在遇到那个拉小提琴的倩影时,彻底沦陷。

    她对着他,笑得天真,满脸春光盎然,问:“和我出来吃饭好吗?”

    他的心狠狠跳动,却因为年轻,总顾着面子,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轻易折在一个人身上,故意撩闲,说:“你喜欢我什么啊?”

    她说:“自由、热烈、阳光、有生命力。”

    他在心底默念着,深深地记住了这几个词。

    可到后来,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他。家里经营的生意出了状况,他再也不能做他天真的大才子了,浑身沾染了油腻的世俗气,变成了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本以为这样,简黛就会对他敬而远之,黎潘也算计不到她头上,可他还是错算了。

    傻到天真的大小姐,居然还凑过来问,有没有一点儿喜欢她。

    那句郑重的“喜欢”,在他心里百转千回,最终脱口成了一句调笑的话,一直到情丝斩断,故事湮灭,他都再没能说一句真心话。

    没能说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

    黎克寒回头,转身走向监狱的四方铁壁,想到从前对她的真情流露,都被他刻意伪装成了花心浪荡。这一辈子,他说的真心话,她都不知道。

    这是最遗憾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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