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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羽绒被子,蜷缩在沈培楠的怀里,笑道:“佑樟,阿忆长大了。”

    沈培楠拿着一本厚重的烫金英文书在读,语气冷淡:“小孩子闹着玩,我看那人也不怎么样,不一定长久的了。”

    “我瞧着那孩子对阿忆挺认真,阿忆也喜欢他……”莫青荷抬头瞟见沈培楠那副明显憋着气却故作无所谓的表情,忽然笑得打跌,“你、你可真像一位第一次知道女儿谈了男朋友的父亲……”

    沈培楠丢了书来捂他的嘴,两人蒙着被子闹成一团。

    这是背着人,当着外人的面,他俩倒开始变得一本正经、互相客客气气,男人过了愣头青的年纪,讨人嫌的毛病少了一大半,沈培楠尊重他的人格,连添置一块手表都要事先征求他的意见,莫青荷也不再不管不顾的当着人跟他争一个是非高下,他按旧时的礼数叫他的字——佑樟,扮演了谦恭温和的一位爱人,凡事都不大计较。

    戏词里的勇将抛盔弃了甲,回归到凡俗生活里,也不过是普通人。

    沈立松的女儿莉莉曾有一次在爸爸面前说起这两位叔叔,她接受的是纯西式的教育,非常开放,把沈培楠和莫青荷两人形容成脾气温柔的一对伉俪,并且要当做恋爱典范来效仿,沈立松想起多年前杭州初见的情景,觉得女儿是瞎了眼,很有可能要情路坎坷,因此倍感担心。

    沈忆那时已经小有名气,一边要完成学业,一边要四处奔波演出,有时也拍电影,仅剩的时间还要拿出来谈恋爱,忙的不着家,莫青荷很为他高兴,但也隐隐的觉得有些孤单。

    那天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的小雨,莫青荷早早从学校回来,遣走了佣人,盖着一张墨西哥风情的深棕色大毛毯,独自躺在窗边的躺椅上发呆,沈培楠回来的晚,见卧室黑灯瞎火,下人们一个也不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慌里慌张的上前探望,走近了却被莫青荷一把拉住。

    “佑樟,我想家了。”莫青荷白生生的脸映着夜色,“今天我们没有排戏,我和柳初给孩子们讲了一天的故事,讲北京的戏园子,讲豌豆黄、大碗茶和夏天放凉的酸梅汤,孩子们都觉得新鲜,我想带他们、带你回去,想看看现在的北京城。”

    沈培楠不置可否,用粗糙的手背抚摸他的脸,目光苍凉。

    “我一生的遗憾在于未曾感化你,也未曾真正用我的信仰将你动摇,而你大概与我一样。我们站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对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有着同样发自肺腑的热爱,我们半生漂泊异乡,但又好似从未离开。”

    莫青荷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写在日记里的这番话,在很多很多年后真的应验了,那时他已桃李满天,带着戏曲乐团和曾被他收容过的孩子们——他们中最大的已经年过而立之年,有的成了医生,有的成了律师,凭借登在报刊上的一封号召信,从世界各地重聚一堂,跟随莫青荷重回故土,为了一场新编《牡丹亭》的巡演。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时的心情,自从下了飞机,周遭的一切都好像一场幻梦,他只记得他听到赶来接洽的人员那口熟悉的北京口音,突然涕泪纵横,久久地跪着亲吻脚下的土地,沈培楠站在他身后,身姿笔挺,头发花白,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成了那戎马半生的将军,倔强的抿着唇,眼角却流出一滴泪,流到嘴角,被风吹干了。

    他们在北京住了十二天,看过了城市街景和川流不息的人群,看过了一座座新建的学校和图书馆,辞谢了公务招待,带着一大群早已成年的孩子聚在一起吃涮肉,在腾腾热气里唱儿时学过的戏腔。与接洽单位辞别时,负责全程陪同的两位年轻小同志帮助大家收拾行李、联系机场,对莫青荷说现在方便了,可以常回国看看,我们欢迎华侨归国。又指着沈忆,说我们也将不遗余力的寻找原野和沈飘萍夫妇的消息,一有线索一定告知。

    莫青荷笑着答应。

    临走时看了一场升旗仪式,国旗迎风招展,映着东方的恢弘曙光,一片庄严肃穆,莫青荷带着徒弟们站在广场上,沈培楠没有跟过来,他也没有强求——人越老越固执,他早习惯了他们之间这点永远不能调和的矛盾。

    国歌早已演奏完毕,莫青荷仍在发呆,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回头一看,只见沈培楠远远的站着,对着那在风中猎猎招展的红旗敬了一个军礼。

    接着快速地上了车,留给莫青荷一个昭示着无可奉告的背影。

    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戏装番外卷《筹建戏班子的始末》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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