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面上有了几分笑意,也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倒是自信,不怕纵虎归山。”

    谢宜舫眼睛只盯着鱼漂,淡淡的回了一句:“陛下自己都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

    皇帝一笑置之,不曾言语。

    谢宜舫却道:“本是不该说什么的,但太子殿下于我,毕竟有师徒情分,还是要为他说句话才是。”

    皇帝转过脸去看他,示意谢宜舫直言。

    “他虽敏锐,却也年轻,有些事情陛下能看出来,他却没有十成十的保证,陛下此刻放任此事,未必不会为后代酿成苦果。”

    皇帝唇角像那河水一般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声音毫无起伏的道:“究竟会不会吃到苦果,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我固然可以尽自己所能,为后代扫平一切,但之后呢……没了平南王,可能会有平西王、平北王,更会有权臣奸相,只要后代皇帝站不住脚,便是先代如何扶持也是无济于事……”

    “我在朝之际,平南王不敢犯,天下堪称太平,他日到了地下,面对先祖之时,便是问心无愧,至于后来之事,便是继任者要去管的了,他能不能压住平南王,能不能制衡朝野,都与我无关了……”

    “到了那时候,我只怕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莫说是平南王造反,便是烽火烧到了金陵,我除去在坟墓里生气,便再也无能为力了。”

    谢宜舫道:“你倒是豁达。”

    皇帝面色微沉,却转了话头:“他倒是真能忍,一直留在金陵,竟还是心平气和,”凝滞了许久,他才长长的出一口气:“我的那群儿子中,除去明玄和……都不如他。”

    “也可以知足了,”谢宜舫满不在乎的道:“好歹有两个呢,总比平南王只有一个好。”

    皇帝不知是想到了何处,久久不曾做声,正在谢宜舫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却听他道:“金陵……怕是要不太平了。”

    谢宜舫没有出言安慰的闲情逸致,甚至于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儿子都是你自己生的,女人也是你自己娶的,闹到现在,怪得了谁。”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皇帝居然也不曾生气,甚至于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他自嘲的一笑,又道:“有时候,也会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觉得是不是不应该那样做,又或者,换一个方法,是不是会好得多。”

    谢宜舫手上用力,将鱼竿抬起,那鱼钩出的饵料早已不见,只有一条半尺长的鱼径自扭动。

    他收回吊杆,将那条鱼扔进了脚边的木桶里,随口问了一句:“如何,可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并不曾,”皇帝道:“我想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如果重来一次,依旧会那么做。”

    他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忽的看向谢宜舫,语气中暗含歆羡:“那时候我曾笑你痴,现在细想,你这一生,却也比我好得多。”

    谢宜舫低着头将饵料重新放回鱼钩上,扬手一甩,重新抛回了水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谢宜舫啊,”皇帝轻声叫他,语气微顿,又道:“当初,我问你为何终生不娶,你说,是为了等一个可能不会回来的姑娘,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问你……”

    皇帝侧过脸去,目光定定的落在谢宜舫白玉无瑕的面上,认真的问道:“你等了这般久,可等到她回头了吗?”

    谢宜舫神情中有转瞬的伤感,眼睫也禁不住微微一颤,像是翅膀带了露珠的蝴蝶,再也飞不起一般,静默了一会儿,他道:“等到了。”

    皇帝只看他神情,便知结果不佳,若是换了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必然会嘲笑他痴等了这些年,空度了好年华,可到了这一刻,自己亲身尝过情爱的苦涩之后,他反倒是说不出什么了。

    谢宜舫为情所苦,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皇帝不曾问下去,本是他的善解人意,谢宜舫本是洒脱自如的,可到了此刻,却也有难掩失意,嘴唇动了动,他终于道:“我眼见着她回来,却也无济于事……她已有心上人了。”

    皇帝见他难得的对此事不避讳,便问了一句:“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她,后悔吗?”

    “做都做了,”话说到了这里,谢宜舫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也是,”皇帝低头轻笑几声,又问道:“——会觉得恨她吗?”

    “没什么好恨的,”不知是否因为提及了那姑娘,谢宜舫面上线条柔和了许多,日光之下,像是入世的谪仙一般出尘,他道:“当初她便不许我等,是我执意如此……”

    “到了此刻再回头去看,竟有些释然了。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只是……时间错了,非人力所能改,与人无尤,于己无悔。”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平静源河下泛起的小小波涛,完全察觉不出底下汹涌的那些情意与年华,像他的一生压在心底的爱情一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逝了。

    谢宜舫本以为皇帝会笑他的,像是之前一般,可不知怎的,这一次,皇帝却没有出声。

    “谢宜舫啊,”就这般过了许久,谢宜舫才听见皇帝出声,他道:“早该向你致歉的……”

    皇帝的语气很轻,里头深藏的感伤意味却很重:“这么多年都在笑你傻,觉得你不值,可许多事情,本就是要等到自己经了,才能明白的……”

    “总是取笑你的真心,”他看向谢宜舫,道:“真是不应该……”

    “都是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谢宜舫摇头失笑,看皇帝一眼,忽的道:“呀,有鱼咬钩了……”

    皇帝扫一眼晃晃悠悠的鱼漂,也只是缓缓一叹:“也是,过去的事情,便叫它过去吧。”

    清晨的明透日光中,他抬起了鱼竿,用力将那只咬钩的鱼带了出来,收回鱼竿之后,顺手送到了木桶里。

    伴着他提起鱼竿的动作,源河平静的表面也被击碎,荡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像是人心不定的起伏一般,一圈一圈扩散的极远。

    虽是渐行渐大,波及甚广,可随着时间的消逝,那痕迹却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遍寻四处,却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第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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