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安眼中更不解,半响,他温和而宽容的缓缓道:老了,谁都想活着,不止我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怀玉猛然抬起头,他看到倒计时时间为[00:14:13],恐惧占领江怀玉全部心神,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的意思是,姥爷你告诉我,你想活着,活着去做想做的事,走遍想走的地方。

    江程安见多了大风大浪,抬手按住他肩膀,江程安保持着冷静。

    出什么事了。

    江程安的手苍老的,更是热的,热度透过布料传达到皮肤上,江怀玉颤抖的情绪勉强镇定下来。他擦掉眼泪,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掐住自己手心,让自己冷静。

    然而,完全冷静不下来。

    江怀玉咬着牙,竭力制止滚落的眼泪。

    他酝酿片刻,才道出实情。

    我来自一年后。

    你说什么?江程安震惊地看着江怀玉,但他很快压住震惊。

    他从来没有想过面前的江怀玉来自一年后,但仔细回想,其实也有迹可循,江怀玉这个时候工作正忙,按理说不可能回来,回来状态还极其不好,心里仿佛压着事。

    江怀玉的声音带着哽咽。

    一年前的今天,你死在睡梦中,死因,无征兆脑出血。我当时忙着工作,没赶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心中一直愧疚。一年后,我获得了个交易,完成交易,回到一年前的今天来见你。

    按照交易,死亡不可逆转,我只能陪你这一天,一天后,一切回归原样。

    江怀玉哽咽到说话都带着哭声。

    我不想回到原样,我不想你死,我得到个机会,姥爷,只要你告诉我,你想活着

    我可以放弃一切,我也可以背负骂名。

    这一瞬间,自私如毒蛇般疯狂占领江怀玉心,缠住他全部理智。江怀玉感觉自己彻底陷在泥潭沼泽中,是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

    卧室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江程安蹲下身体,他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句急切问话,交易对你有害吗?

    江怀玉怔住了,他看向江程安,呐呐道:我觉得没有。

    那就好。江程安蹲着有些吃力,干脆跟江怀玉一样,坐到地上,一老一少,跨越了两个时代。

    你刚才说,放弃一切,背负骂名是什么意思?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机会会导致上面的情况。

    江程安对江怀玉来自一年后的话极其冷静,对于死亡也极其平静,冷静得不可思议。

    其实江程安这么冷静也不是没有原因。

    在妻子被女儿气得心脏病发作死亡后,他就已经看淡了一切。

    江怀玉抿紧了唇,喉咙干涩。

    眼泪模糊了视野,他盯着地板上的倒计时,[00:10:23]

    机会其实并不会导致放弃一切,背负骂名,导致放弃一切背负骂名的是得到机会的代价。

    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放弃谢眠,接受产生灾难的后果,或者出现几个代替你去死的人的罪孽。

    江程安取下老花眼镜,他看着江怀玉,语言直击话题中心,值得吗?

    他不问任何事,也不问谢眠,只问值得吗。

    谢眠出现在江怀玉口中,应当是个重要的人。

    江怀玉感觉掐住手心的力度轻了,感觉不到痛了,他眼中进了沙子一样,硌得难受,他侧过头,不去看江程安。

    我觉得应该是值得的。

    看着我眼睛说话,不要用应该一类的词。

    [00:8:49]

    伴随着倒计时,倒计时旁边浮现一句话,[你如果觉得不再回到那个世界很痛苦,可以抹掉你记忆]

    江怀玉盯着倒计时,觉得倒计时像极了魔鬼爪牙,伴随在它旁边的话就是魔鬼。

    从卧室照出的光投影在客厅中,客厅在灯光下朦胧,处处仿佛都是十字。

    值得。

    江程安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蹲下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书。

    书的名字叫《暴风雨》,作者莎士比亚。

    你来把第二幕第一场读一下。

    江怀玉全身力气都消失了,他接过书,以前不觉得重,这一刻,江怀玉觉得这本书异常重。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爱所有人,信任少数人,不负任何人

    好了,不用读了。江程安摆手示意江怀玉不要读了,只需要记住第一句话。

    江怀玉愣住,他意识到什么。书页上出现两滴温热的眼泪。

    江程安自顾自地躺上床,他说:在我睡着后,把我书捐给需要的人,你可以留需得着两本做纪念。

    然后,教辅书帮我给小欢那个孩子,让她好好努力读书。

    最后,房子不要卖,我得闲了要回来看看。

    书页起先出现两滴眼泪,随着江程安的话,上面越来越多的眼泪,润湿了一大团书页,字迹都在眼泪下变得模糊。

    江怀玉眼前也如同字迹,变得模糊,不过他之前模糊过,现在更模糊,模糊得发痛。

    我做不到,我也不想做到。

    江程安长叹了口气,声音难得严肃,你必须做到。第一,你姥爷我是绝不可能接受有人代替我死,或者因我而产生灾难。

    我会内疚一辈子,良心不安。

    第二,你不应该变成放弃一切,背负骂名的人,你妈妈我没教会,你,我希望我教好了。

    我期盼你正直善良,无愧于心。

    第三,其实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陈年往事,梦到你姥姥来接我了,有时候她变成一只大飞蛾子,梦到我卧室。

    我只是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我有预感,迟早会面临死亡,以防万一,我给你留了几句话,就在暴风雨里等会再看吧。我现在要问你更重要的事情。

    江怀玉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他擦掉眼泪,眼泪又不受控制流出来,江怀玉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他合上了书,怕眼泪彻底破坏书。

    我

    隔着一段距离,老人有些花白的头发在光线下,仿佛闪烁着星光。

    他看着江怀玉,道:谢眠是谁?

    谢眠是我徒弟。

    江程安以为是恋人,他从来没看到过江怀玉很在意过谁,不再追究谢眠,江程安又问,现在距离我死亡还有多久?

    江怀玉哽咽着,在江程安注视下,看向倒计时。

    江程安说:作为一名长辈,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江怀玉抱紧了书,嗓音嘶哑无力,00:03:00

    江程安点了点头,眼角皱纹极深,这皱纹蕴含了他操劳的一生。他闭上了眼睛,只有有些干裂的嘴唇在动,像极了一只即将飞走的大飞蛾。

    最后三分钟。

    拿上书。

    转身向前,走一步大约为70公分,现在向前走六步,离开卧室。

    江怀玉掌心有血流出来,染红手掌边。他极其僵硬地转身,按照江程安所回往前走,没走一步,他都觉得心里更空,而脚步更重。

    走了两步,江怀玉想回头,身后传来江程安的声音。

    不许回头。

    关上灯,带上门。

    我困了。

    江怀玉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卧室的,应该是飘出来的,无根浮萍一般,飘过了客厅,飘出了房屋,飘到房屋外。

    寒风彻骨,夜色埋没了全部景物,化作利刃,全部朝江怀玉刺过来。江怀玉觉得冷,他咬着自己手背,让自己不要再哭,借着走廊微弱的光,江怀玉翻开了《暴风雨》。

    《暴风雨》最后一页夹着张纸。纸页崭新,是很普通的作业本纸张,上面用钢笔写着三行红字,红字字迹工整。

    生老病死是很常见的事,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会离去。

    如果你相信,晚上抬头看天。

    我存在于浩瀚无垠的星空内。

    [00:00:00]

    江怀玉刚看完三行红字,滴答一声,倒计时结束。

    昏暗房间里,微弱星光散在有些陈旧的窗沿,江程安彻底闭上眼睛,睡容安详。

    倒计时在江怀玉预料中结束,江怀玉眼睛痛,眼眶痛,嗓子也痛,干涩酸苦的味道在全身弥漫开来。

    江怀玉定定地看着倒计时,他回想着江程安的话,抬头朝天空望去。天空黑纱似的轻薄,无数星散落在黑纱上,它们距离地球极远,从地面眺望头顶星空。

    壮丽辽阔。

    不再如污水似的浑浊粘黏。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暴风雨,莎士比亚,第二幕第一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浩瀚星空下,原本让江怀玉觉得冷的秋季寒风变柔,柔得能够勾起丝丝缕缕往事。

    江怀玉听到深秋寒风吹榕叶的细碎声,窸窸窣窣,

    有什么东西涣散于深秋寒风中。

    江怀玉低下头,放任自己哭出声。

    修仙界十二境境殿。

    界殿中白纱翻飞,气氛沉闷,十二境排得上名的宗派世家领头人虚影皆浮现在殿中,看着界殿中悬浮的雪色六棱晶体。

    雪色六棱晶体每个面都呈现着不同画面。

    不同画面所呈现的地方都是人界。

    人界绝大部分地区都被黑雾笼罩,黑雾之下,因超出人间所能理解的力量而出现大旱。

    地表开出蜘蛛网似的裂缝,植被焉嗒嗒横在地表,毫无生机的模样。街道房屋阴影下,面色发黄的人在咳嗽,脸上浮有黑斑,黑斑是死亡的不详气息,出现的瞬间必定带着哭声。

    哭声中还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诡异声音。

    诡异声音应该是从地下传来。

    人界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有什么感想?境殿殿主问。

    能有什么感想,谴责罪魁祸首?凌云宗宗主冷呵了声。

    凌云宗宗主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或者谴责玄魏宗?

    玄魏宗宗主在闭关,原定的代宗主符无相看不到人影,剑尊易不平面临飞升,分身乏术,因此来十二境境殿的领头人是王尊者王临川。

    王临川闻言,抿紧了唇,没说话,盯着雪色六棱晶体。

    站在雪色六棱晶体旁的老者弯着腰,谨小慎微道:人间现在不单单大旱,疫病流窜,还有各种妖魔乘机作乱,老拙还请各位快速出手平定妖魔,除掉疫病,还人间一片清静。

    人界灵气不够,受法则限制和天道监管,修仙者只能筑基以下去人间,不仅如此,界与界之间不能承受重压,修仙界也不能大量派人去往人界。要想短时间还人界清静,基本不可能。

    老者暗自揣测片刻,小心翼翼道:一个月人界还是能够接受。

    在场宗派世家苦笑一声,人界沦陷一大半,要想还清静,一年。

    一年?老者脸色顿时煞白,一年之后,人界还不直接沦为炼狱。

    凌云宗宗主道:一年还是少的,只是乐观算为一年。

    老者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响起嗡嗡声。那求助仙界或者鬼界,再或者魔界、妖界也无力回天?

    也无力回天。为防止高界打压低界,除人界外,其他五界都附加了法则限制,处在天道监管下,与修仙界差不多。

    老者顿时觉得一片灰暗。十二境境界殿则陷入更沉闷的氛围中,片刻,才有人说话。

    各宗派世家都挑出筑基以下优秀弟子去人界,争取在最短时间还人界清静。

    各宗派世家皆点头应下,六界为一体,一荣俱荣,一败俱败,人界都这样了,也顾不得维护自己利益。

    老者这才缓过些劲,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透出憎恨,人界有此一遭,皆是因为谢眠这个罪魁祸首,老拙代表人界恳求各位

    他正要跪下,一道清风把他托了起来。

    窥星圣门窥星老祖道:傅老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们也不会放过谢眠。

    窥星老祖说得极是。

    除了我们修仙界,妖魔仙鬼界都会派出得力干将,必将谢眠碎尸万段,哪怕他返祖了!

    搅乱人间,简直丧心病狂!万年前的龙族老祖上不敢

    如此做?

    雪色六棱晶体中传来一声轻笑,众人眼神一凌,看向晶体上的画面。

    落日红得刺眼,余晖闷热,铺满整个长满荒草的干裂发黄的荒野。

    黑衣青年不紧不慢从荒野边缘走到众人视野中,他撑着黑伞,伞上山川白雾流动,给人一种伞在烈日中融化了的感觉。

    人畜无害的维持着笑,黑衣青年抬手扬起伞,露出的脸有些苍白,深邃的眉眼遮掩在伞下阴影中。

    诸位,别来无恙。

    谢眠的视线仿佛穿透雪色六棱晶体,化作实质,直直落在在场众人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十二境境殿中的人都有种被毒物盯上的危险,他们压下寒意,不可思议的看着谢眠。

    以谢眠的修为,人界根本不可能让他进入,人界只能进入筑基以下的。

    他是怎么进入人界的?

    难道法则被撕裂出裂缝?

    不对,法则如果被撕裂出裂缝,他们定有所察觉。

    如果不是法则被撕裂,那就只能是自毁修为入人界,煅骨,从人界从新开始修炼。

    迄今为止,敢自毁修为入人界重修的,整个五界只有一个存在。

    如今的仙帝诀明。

    谢眠看着他们笑,似乎猜到他们所想,他食指轻轻敲伞柄,诸位刚才说把在下碎尸万段,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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