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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便拉着他说话,说的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几日不是一直下雨,葡萄串都被打得掉了几串。惠娘看得着急,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了几顶笠帽来,现下倒好,每串葡萄串上盖一个,雨倒是淋不着了,夜里远远看着,可就有点吓人了……”

    “我今日给阿弟和四弟送了些东西过去,这雨下得,天一下子就冷了。我去看母亲,她都有点咳嗽,不过大夫瞧过了,说不要紧。幸好她没去庙里,否则这样的天,我们在家里都待不住。也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再下下去,可要影响地里的收成了……”

    陆则听着,时不时开口回答一句,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这么听着,不嫌烦,也不嫌琐碎。

    他所有温和,乃至于柔和的那一面,都给予了她罢了。

    夜深时分,除了丝毫不见小的雨,砸在屋檐上,发出的声响之外,立雪堂已经从上至下,都彻底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睡得沉沉的,雨天是最适合睡觉的日子。

    远处,仿佛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从远至近。守门的仆妇看着苍茫夜色,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正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惊动了她们,仆妇匆匆打开门,常宁急匆匆进屋,伴着他的到来,立雪堂也开始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江晚芙是被惠娘叫醒的,不过惠娘叫的不是她,是陆则。

    陆则起身,草草听过一句,去次间匆匆换了身衣袍。江晚芙看惠娘一脸慌张,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边坐起来,边披了件衣服,问,“怎么了?”

    惠娘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西山塌了,埋了不少人,附近几十个村子都被埋了。”

    江晚芙听得心惊,她没经历过走山的灾害,但也知道,大晚上的,山塌了,那么多巨石滚下来,这么大的雨,泥沙俱下,房屋都塌了,里头的人,肯定也难活命。

    主仆两人一问一答,陆则已经出来了,他走到江晚芙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发觉是冰凉的,就道,“没事,我进宫一趟。”

    江晚芙想都没想,直接拉住他的手,张了张嘴,语气有点慌,“陛下会不会……会不会叫你去救灾啊?”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京城能调动的兵力,其实都不算很多,各个所、各个卫,都要兵力守着,这些是不能轻易调动的。倒是陆则,最近才重整了京师三大营,是目前为数不多可以动的兵力。

    陆则摇头,“未必会,也要看情况。放心,我就是去,也会叫人回府跟你说的。”

    江晚芙得了这一句保证,虽也还是慌且怕的,但到底人冷静了一些。陛下要是真的叫陆则去,他肯定也不能抗旨的,现下问这个也没用,她镇定下来,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陆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松开,大步迈了出去,一出屋檐,常宁便撑着伞跟了上去,牢牢替他挡着。

    但江晚芙看得分明,雨实在是大了,就算有伞挡着,他的肩膀,也还是一下子就湿了。

    看人走远了,惠娘劝她回屋歇息,江晚芙怎么可能睡得着,索性也不睡了,叫惠娘把纤云和菱枝叫过来,主仆几人开始收拾东西。

    不管去不去,先按最坏的打算准备吧,也免得到时候事情落到头上,她们着急忙慌的,什么都准备不齐全。

    第115章

    陆则进宫的时候,内阁都已经把商议好的折子,递到宣帝跟前了。宣帝正靠着宽大的座椅,头疼得揉着太阳穴,翻看过折子,有些许迟疑,“竟这么严重,刘卿手里的人还不够?”

    被点了名的刘荣赶忙上前,他也是冒雨进的宫,形容狼狈,身上湿了也顾不得。他是顺天府尹,正三品的官员,要是放在地方,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但京官地位高,却也难做,什么都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哪里出了纰漏,连瞒都没法子瞒。

    他回话道,“回陛下,此次塌山,与以往皆有不同,损失异常惨重,地动山摇,被掩庶民,数以千计。请陛下明鉴。”

    宣帝把折子丢回桌上,有些恼怒,“你还敢跟朕说这些?!暴雨也不止今年一年下,年年有之,何故今年折损如此之巨?你这个顺天府尹,可有事前做好防范?!”

    “微臣有罪!”刘荣被训斥得汗涔涔,顾不得脸面,一下子跪了下去。他都不敢喊冤了。

    张元看了眼刘荣,也觉得有些古怪。刘荣这个人,虽说本事不见得比旁人胜出多少,但行事最是小心谨慎,可能没什么功劳,但也不会有什么大错。且宣帝也说得对,雨也不是今年才下的,以往年年都下,比这大的,也不是没有,按说早该有防范,何故掩埋下去那么多人?

    这么大的纰漏,实在不该出现在刘荣的手上。

    但他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得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在于处置好灾情。西山位于京郊,离内城甚近,如若不稳,怕是会动摇城防。”

    宣帝对张元的话,听了进去,点点头,正欲松开,让他才命陆则重整的三大营前去救灾,话还没说出口,殿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內侍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湿漉漉的急件,连擦干都来不及擦干,扑通跪了下去,急声道,“陛下,保定府急报。”

    急件呈到跟前,宣帝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让內侍递给张元,张元扫过一眼,更是刹那变色。

    “微臣呈陛下急报:……子时地大震,声响如雷,官民庐舍、村落寺观崩倒殆尽,塌如平地,城中死伤以万计……安肃、容城二城最甚,有地裂成渠之状……”

    折子很快传到陆则手里,他迅速一眼扫过,眸中划过一丝了然。难怪西山会塌山,保定位于西,京城数日大雨,山体本就不稳,再加上保定地动,才导致西山塌山。又因西山离得近,消息传得快,而保定府哪怕是急件,递到陛下跟前,也要几个时辰。

    保定的事情一出,西山的灾情,便立即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保定府外西北为大同、宣府二镇,内又设紫荆关、倒马关,是扼制蒙古南下的重要关口,翊卫京师,自古便是重地之一。保定如有闪失,顺天府就危在旦夕了。

    当然,保定的情况,比西山好就好在,保定本身是有兵力的。像紫荆关、倒马关,还有保定内的几个卫所,都留有不少兵力。但问题就在于,保定实在重要,虽大同宣府有陆勤在,但万一呢……

    万一蒙古趁乱南下,宣同失守,那可就是直驱南下,剑指顺天府了。

    宣帝沉着脸,片刻后,终于开口,“保定为重,既明,朕想派你去保定,你可愿意?”

    陆则没有迟疑,“微臣领命。”

    张元看了眼陆则,他也没别的法子了,跟西山比,肯定是保定重要。他迟疑着开口,“那西山的灾情?”

    宣帝扶额,“刘荣,朕命你戴罪立功,你可做得到?”

    有这样的机会,刘荣自然想,问题是他手里没人,就算去了西山救灾,也是白去。但他今晚已经惹了帝怒了,再推辞的话,不说头上这顶乌纱帽,就连性命,都难保了,为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下来。他正准备开口,却听一人在他之前开了口。

    开口之人是周盛。

    “微臣想举荐一人,可协助刘大人。”

    周盛一开口,众人都有些惊讶看过去,连张元都朝他看了一眼。一年之前,周盛还不过是吏部的一名主事,普普通通,办事倒是勤勉,但也不算出众,像宣帝这样不怎么管事的,对他压根没什么印象。直到其女周云娥被封为太子侧妃,皇帝才叫内阁拟折子,提他做了吏部郎中。

    然后就是胡庸父子的案子,吏部不少官员,下狱的下狱,撤职的撤职,去了一大批,周盛以前不过一个小喽啰,压根没参与其中,又有个女儿被封了太子侧妃,是少数没被牵连的之一。

    内阁一看,周盛这些年办的差事,也评得上稳重二字,只是有些不知变通。这样的人,以前自然是不适合在吏部,不过刚办了这样的案子,这样不懂变通的,反而成了合适的。再加上他算皇亲国戚,自然就被挑了出来。

    荐他做吏部右侍郎的折子,是张元经手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为着胡庸父子的案子,他们把陛下和太子得罪得不轻,他作为内阁首辅,当然不能和谢纪那般什么都不顾,便只当妥协了。

    不过,周盛自升任以来,一直老老实实的,既不招摇,也不张狂,张元对他的印象,倒是不差。

    宣帝自然要给周盛面子,顿了顿,道,“噢,周卿说说看。”

    周盛便低眉顺目,拱手上前,“微臣所荐之人,是銮仪卫副指挥使魏戟。”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一静。

    几个月之前,銮仪卫还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存在,但自从胡庸倒台,銮仪卫已经成了一艘破船。今天都察院一榔头,明天大理寺一锄子,隔三差五,就以各种理由去抓人,且还都是正当理由。

    毕竟跟着胡庸干事的,手上多少有点不干净。其中最被针对的,当然是魏戟了,他是胡庸的心腹,但他最为狡猾,不知为何,都察院和大理寺,至今都没抓到他的辫子。

    銮仪卫成了一艘破船,船上的人,人人自危,但老话又说,破船还有三千钉。

    张元听到“魏戟”,下意识想反对,但片刻后,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周盛能提到魏戟,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一来,戴罪立功,魏戟和其部下,必然竭尽所能。二来,魏戟其人,确实有几分本事的,而銮仪卫恰恰是能动用且不会影响大局的一支队伍。

    他唯一担心的是,陛下用了魏戟后,顺势提出要让胡庸起复。

    宣帝倒没想到胡庸,他半夜被吵醒,本就心里烦得厉害,连头都是痛的。一个戴罪立功是立,两个戴罪立功也是立,他是皇帝,当然不能说手里没合适的人用了,只当自己宽容大度。

    且西山的事情,怎么比得过保定重要。

    宣帝摆了摆手,开口,“就这么办。内阁拟旨,西山灾情,由刘荣以戴罪之身主办,銮仪卫副指挥使魏戟从旁协助。保定府地动,陆则领三大营前去。”

    陆则、刘荣等人上前领命,张元迟了一步,也就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狐疑看了一眼周盛。

    但周盛也规规矩矩立着,微微佝偻着背,看不出什么端倪。

    众人出宫,雨还在下,但天边已经隐隐透出一丝丝的天光了。陆则先去了一趟营地,才回到府里,天还没彻底亮,但立雪堂里众人却都已经起了。

    江晚芙正坐在窗户下,她已经带人把行李收拾好了,但也睡不着,思绪纷乱,索性便叫纤云拿了纸笔来,她抄起经书来,一笔一划,她抄得很虔诚,只当给西山受灾的百姓祈福了。雨还在下个不停,纷乱嘈杂的声音里,她听到仆妇的声音,就知道是陆则回来了,急急忙忙起身朝外走。

    到门口的时候,正赶上陆则从庭院里走来。常宁给他撑着伞,但也没顶什么用。

    江晚芙上前迎他,摸到他的肩膀和袖子都是湿的,二话不说推他进屋换衣裳。“夫君,你先去换衣裳,已经准备好了。”

    陆则也没急着说什么,进屋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裳,手里又被塞了杯姜茶,他喝过一口,看到桌上她抄到一半的经书,已经写了有几页了,娟秀的字迹,他皱了皱眉,“你没睡?”

    江晚芙也没撒谎,轻轻点头,“嗯,睡不着,你不回来,我心里慌得厉害。”

    陆则伸手,江晚芙就很自然地把手递了过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男人的手很大,且很暖和,指腹有些许粗糙的茧,是习武留下的。

    他握住她的手,顺势拉她起来,带她到床边,抱她到床上,拉过锦衾,盖到两人身上。帐子也落了下来,那副才换上不久的,葱绿绣兰草蟋蟀图的纱帐,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模糊的雨声里,陆则的声音柔和下来,“闭眼,睡一会儿。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江晚芙小声地应了一声,她有点睡不着,雨声太大了,她眼前总是划过那些倒塌的房屋之类的画面,有些触目惊心。陆则没回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她是个共情能力有些过于强的人,很容易被这些情绪所影响。但很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睡吧,我在。”她听到陆则沉稳的声音。

    江晚芙乖乖应了一声,“嗯”。握住陆则另一只手,终于渐渐有了睡意。

    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但屋里已经安静下来了,不管是睡着了的江晚芙,还是清醒着的陆则,都无比珍惜着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第116章

    翌日,江晚芙就知道,陆则要去保定的事了。

    是陆则同她说的。屋里一个丫鬟都没有留,本来夫妻俩就起迟了,吃了顿早膳,江晚芙看雨势有渐小之势,心里还觉得高兴,打算把剩下的半卷经书抄完。她做事一贯是有始有终的。

    结果她还没动笔,就从陆则口中,听到他要去保定的消息。

    她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才开始问,“什么时候动身?要去多久,我好给你收拾行李……还有祖母和母亲那里,也该说一声……”

    陆则也不着急,一句句回答,“预计是三日后动身,应当不会超过三个月。行李的话,慢慢收拾也来得及。圣旨还未正式下,待下了圣旨,我再去同祖母和母亲说。”

    “喔……”江晚芙低声应了一声,抿了一下唇。感觉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问的,陆则做事一贯沉稳周全,比她不知胜出多少,她想的这些,他肯定昨晚就想过了。

    陆则看她这个模样,心里不禁被怜惜之情所填满。他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慌乱之后,故作镇定,明明不舍得他走,却还要强作坚强的模样,反比拉着他,骄纵地不许他离开他,来得更惹人怜惜一些。

    但保定之行,他不得不去。

    除了圣旨之外,他有必须离开京城一段时日的原因。况且,三大营初建,也正好借着这一次保定的机会,练练兵,不上战场历练、不见血的将士,永远不可能成为强有力的利刃。

    “阿芙,”陆则伸手过去,握住江晚芙的手。她的手比他小许多,且很软,摸上去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指头尖尖细细的,冬天的时候冷冰冰的,夏天也只是温热。“三个月,不长的。院里的桂花开了,葡萄熟了,我就回来了。”

    江晚芙当然知道,三个月不算长。

    其实他们成亲,也不过半年多而已,快得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甚至在一年之前,他们还不认得,一个在京城,一个远在苏州,天南地北,不知对方名姓,甚至不知道这世上有对方这个人。

    可只是半年多而已,她好像就离不开他了。也不是真的离不开,就是不舍得,特别特别的不舍得。

    江晚芙忍住心里那股翻涌的情绪,也没有哭,慢慢地抬起眼,语气很认真地道,“你平平安安的回来,三个月,你答应我的,我在家里等你。”

    三日后,陆则领三大营动身去保定。江晚芙跟着祖母、永嘉公主等一行人,送行他离开京城,如送走卫国公一样。

    人已经走远,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陆老夫人叫众人散去,拉了江晚芙的手,她看着她,她本来以为,阿芙年轻,且夫妻感情甚笃,孙儿此番去保定,她肯定要哭的,结果她表现很好,比她以为的更好。

    人前,阿芙表现出一个世子夫人应有的得体和尊贵,并非她刻意强求些什么。而是,在她们这样的府邸里,男人外出打仗,留在家里的家眷,不能显得柔弱可欺。必要的时候,她们要撑起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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