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止幼年便父母双亡,剩他和不过四岁的弟弟相依为命。二人被父亲挚友楚松甫收留,这才苟且了两条性命。

    他同楚卿两小无猜,可惜楚家的掌上明珠自出生就身染怪病,每月十五便高烧不退背部发疹,若不得救治,翌日清晨疮口便会破脓流血,痒痛不止。

    楚松甫寻医问方数载,终得压制之法。月圆之夜以男子体液入药即可缓解楚卿体内燥热,殇止自为请命,一是报答楚松甫养育之恩,二来馈谢他与楚卿多年相识之情。

    “殇止公子,药熬好了。”孙姑姑的声音将殇止的思绪拉回,他半卧在榻上,正撑着脑袋阖眼休憩。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鲜少被人看见的左手上臂,大臂内侧是数不清的斑驳划痕,一道接一道,有深有浅。

    “多谢孙姑姑。”男子起身,广袖堆迭在臂弯处,将内里肌肤遮掩得严严实实。他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药,不紧不慢一口一口饮完。

    孙姑姑面有不忍,接过空碗时小声叹了口气,还是被男子敏感地察觉到了。

    殇止温声道:“孙姑姑这又是何必,不过一月一次,我也每天用药补着,伤不得身子。”

    妇人擦了擦眼角泪水:“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这苦虽然叁十有一,却也吃了十几载,怎能不让人心痛啊。”

    “虽是如此,我若不帮卿卿,吃苦的人便是她,楚伯父必定痛心百倍不止。”殇止脸上挂着温温的笑,孙姑姑含泪点头,推门而去。

    我躲躲藏藏绕到后院,见一处总有下人来来回回送水,猜测正是楚卿的闺房。

    屋外无人看守,我抓准换水的空隙,蹲在窗边戳破了窗纸,往里看去。

    屋内有两个小丫鬟正在伺候,轮流接水擦拭着楚卿的身体,她常年疾病缠身,身量纤纤,一向面色苍白,可今天裸露出来的手臂却白中透粉,比常人皮肤红上许多。

    屋中除了清水浣布的声音听不见别的,两个丫鬟训练有素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床上的楚卿却也安静异常,和一个睡着的人看起来没有区别。

    两个丫鬟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低语几句,接着动作轻柔将楚卿翻了个身。我眼皮一跳,她的背部居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圆疤,像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迹。

    我咽咽口水远离那间屋子,顺着来路回了厨房。

    我离开的时间不久,小厮并未起疑。孙姑姑端着空药碗进来时我刚坐下,仍然惊魂未定,她见我脸色苍白,问道:“顾姑娘方才出去了吗?怎么像是吓到了。”

    “无事...去更衣,走得急了些。”

    她不再问,看了看楚卿的药,另从亮格柜上层取了一只琉璃莲瓣纹碗出去了。

    那只空碗孤零零地被扔在水池中,我心下怅然,殇止喝的究竟是什么药。

    在厨房空待了又一个时辰,孙姑姑又来了。

    她早先带走的琉璃碗中如今盛了小半碗液体,同我一样昏昏欲睡的小厮见到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手脚利索地揭开烧得滚烫的药罐盖子。

    她将那半碗温热的鲜血倒入罐中,又往碗中兑了热水将残余的血液溶进药里。

    我的心在发现碗中是血的那一刻便如鼓擂,颤声问道:“这是谁的血?”

    猩红的液体混在药里,空气中泛了点腥味。孙姑姑盖上罐盖,狐疑地看我一眼:“老爷没同顾姑娘说吗?”

    她在水池边将两只空碗洗干净:“以人血入药做药引,是谁的重要吗?”

    我脑中白了几秒,迈着颤颤巍巍的两腿出了厨房。

    天刚擦黑,院中亮着灯的屋子寥寥,我推开角落偏屋的门,卧在榻上的赫然是殇止。

    男子眼睫颤了颤,皱着眉睡眼惺忪,说出口的话仍是矜重有礼:“有事请等明日再说。”

    “好。”

    我的声音将榻上的人炸了个清醒,殇止惊惶朝我看来,他刚失血面色灰白,声音也虚弱无力:“沐姑娘怎会在此?”

    我关上门怕夜风吹进来,榻边的地上还留着几滴血印,我走到他身边,碰也不敢碰他:“你伤到哪了?”

    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褥,饶是如此他还是打着寒颤,榻毕竟比不上床,我便想扶他去床上躺着。

    手还未触到棉被,殇止出声制止:“沐姑娘住手。”

    我的手尴尬停在空中顿了两叁秒讷讷缩回来,殇止又闭上眼神思懒倦:“有楚伯父的止血药和生肌丸,明日便无大碍。”

    “那......”

    他声音逐渐低微:“沐姑娘回去吧,现下我实在没有精神同你说话。”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再未等到男子说一句话,也分不清他是否入睡,终是默默退出了屋子。

    圆月如玉,我顶着月光走出楚家,走在仿若飘散着雾的街道上,直到闹市的灯火明烛将我惊醒。

    我雇车回了白画梨的住处,念秋打着灯笼守在门口,见我回来连忙上前为我披了一件斗篷:“小姐可回来了,夜里寒凉,公子命我候着,怕小姐冻着。”

    本该同他调侃几句,此时我却鸦雀无声,念秋也不再多话,送我到白画梨屋前悄悄走了。

    白画梨两剂药吃下去便有成效,退了烧也没前两日难受,不好好休息,偏着了衣解我昨日留的那局烂棋。

    曾死气沉沉黑白乱杀的棋盘在他手中又现了生机,黑子掩于困局下的龙腾虎跃渐显疲势,白子几眼成活突破重围,这盘棋总算有了点看头。

    我面色不悦把那自杀自乐的男子推回床上:“你病还没好,知道让念秋给我送披风,自己怎么不怕又着凉?”

    白画梨脱了外袍裹好被子,只露了个头在外面:“如何?”

    我知他问的是什么,右手食指敲了敲棋盘:“我便如这黑子,大厦将倾,莫此为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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