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哥你胡说什么呀!肖华瞄了坐在身边的齐鹤唳一眼, 嗔了一句:喝你的酒吧,少来闹我!

    还瞒什么,营里谁不知道你是他的小媳妇儿, 是不是老李?

    老李是个瘦高汉子,他瞧了一杯杯灌着酒不言声的齐鹤唳,没搭话茬:你少瞎起哄, 在营里胡呲就罢了, 没个正经!我看小齐的酒量倒是见长, 还记得不,他一开始滴酒不沾,是咱们摁着他狠灌了一场...

    怎么不记得!这小子一开始的时候真招人厌,和咱们住在一个屋里却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阴森得像个阎王似的!老子看他不爽,伙着你栓子、狗儿、瘦猴儿几个人灌他喝酒,没想到这小子两杯就倒,醉了后捶着床大哭、冰块儿脸化成了一汪水,可笑死老子了!

    栓子、狗儿全死了,咱们队十个人,还活着的就四个... ...对了,瘦猴儿怎么还没来?

    这不来了吗,矮小精明的男人推开雅间的门,笑嘻嘻地说:小生来迟,这厢有礼。

    你他妈的!张哥笑道:半个字不认识的睁眼瞎,小生个屁!瞅瞅,你还穿上这绸子衣服服了,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活脱脱一戏服!

    瘦猴儿听了也不恼,跟各人打了招呼,坐到了肖华的另一边,将军虽不善谋也不善战,却有一样好厚道大方、说话算数!山匪的藏宝库让咱们几个小头目分了,每个人手里少说也有千把两银子,我买件丝绸衣服穿,你们大惊小怪什么?穷怕了不敢花钱的穷鬼,封赏下来最少是个七品武官,还穿着粗衣短打呢,不怕人笑话!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漆盒放在肖华面前,黝黑的脸隐隐发红,小肖大夫,多谢你治好我的腿伤,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肖华又偷眼去看齐鹤唳,见他还是没反应,有点赌气地打开漆盒,只见其中放着一根纯金的发簪。

    嚯,这簪子得有二斤吧,老李打趣道:猴儿可真下本,晃得我眼睛都要瞎了!

    多谢瘦猴儿哥,他把簪子举到齐鹤唳面前,齐哥哥你看好不好看?齐鹤唳只嗯了一声,肖华不依不饶地说:那你帮我戴在头上,好不好?

    齐鹤唳看着他闪着期待光芒的眼睛,半晌后起身道:让瘦猴儿帮你戴吧...我再去添几个菜。

    小齐怎么回事?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老李微微皱眉,他是几人中最大的,也最懂人情世故。

    张哥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我没觉得啊,他喝的不是挺开心的?

    瘦猴儿拿着金簪忐忑地看着肖华,肖华一张小脸绷得死紧,从他手里夺过簪子胡乱插在头发上。用过饭后 ,大家各自散去,肖华缠着齐鹤唳带他去街上逛逛,齐鹤唳淡淡道:你脚不疼了?

    肖华心里一慌,磕磕巴巴地说:昨儿正了骨,早上还有点疼,现在已经没事了。

    齐鹤唳不置可否,带着他往东市走去,肖华是个山野中长大的孩子,何曾见过这样繁华的街市?他兴奋地睁大眼睛四处乱看,却发觉很多人也在看他,不由小声问道:齐哥哥,他们...为什么总看我啊?

    齐鹤唳哪懂姐儿哥儿的心思,随口道:大约是你好看吧。

    真的么?肖华高兴得抱住他的手臂来回晃,你也觉得我好看?那...我好看还是你的夫郎好看?

    齐鹤唳一愣、还没答话,只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齐二少爷?

    是武公子,好巧。

    是啊,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武溪春瞥了肖华一眼,这位是...

    这是肖华小公子,在山崖下救了我的命。

    原来是齐二少爷的救命恩人,你们这般拉拉扯扯的,我还以为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武溪春似笑非笑地看着肖华抱着齐鹤唳胳膊的手,故意问:梦枕怎么样?我最近有些忙,没去看他。

    我昨天才回到京里,也不知道什么,齐鹤唳垂下眼睛,...想来还不错吧。

    武溪春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又狠狠盯了肖华一眼,凉凉地说:我是真不懂男人了,大约外头的狗尾巴草,也是香的。

    他抬脚走了,身边的侍从回头看了肖华头上一眼,露出和许多人一样耐人寻味的表情。肖华到底有点羞耻心,讪讪地把手放开来,咬着唇低声道:齐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不是故意的,京城里的规矩也太大了...

    没事,别管他。齐鹤唳猜武溪春必然会去向江梦枕告状,与担忧相比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快慰、甚至期待,他带肖华回到齐家,其实是怀着怨愤的,他想让江梦枕也尝尝这种被道德绑架的滋味,为了所谓的恩人不顾伴侣的感受、还觉得自己坦坦荡荡,这不就是江梦枕曾对他做过的事吗?于江梦枕这不过第二天,他已忍了整整三年。

    两人转进一家首饰店,里面珠翠琳琅、堂皇富丽,肖华终于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笑着看他不是因为他生得多美,而是因为他头上沉沉的金簪透出了一股穷人乍富的俗气,他听见两个小哥儿一面挑首饰,一面轻声笑话他的打扮:哪里来的乡巴佬?只怕把全副家当都戴到头上了,好没见过世面!

    肖华又羞又气地拔下头上的金钗,转身跑到齐鹤唳身边,拽着他的袖子道:齐哥哥,你给我买一支新簪子好不好...我不要这个了!齐鹤唳手里正拿着一支羊脂玉的白梅簪,簪身仿照梅枝做成虬曲的形状,只在簪头雕了一朵梅花,显得颇为清雅不俗,肖华眼睛一亮、伸手要拿,你手里的好看,我就要这支吧!

    齐鹤唳把簪子往身后一藏,你选别的吧,这支不行。

    肖华撅起嘴,不高兴地说:你好小气嘛,人家救了你的命,不过要一支簪子,你都不肯买给我!

    不是不肯,你挑支别的样式。

    可我就喜欢这个!

    肖华不管不顾地闹起来,掌柜的忙上前道:客官,店里有一支同款样式、红玉雕的梅花簪,您看...

    肖华自然更喜欢艳丽的颜色,他把红玉簪攥在手里不放,齐鹤唳碍于脸面只得买下两支簪子,同时心里又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怕江梦枕知道、又怕他不知道,如果江梦枕为此不高兴,齐鹤唳会觉得痛快、更觉得自己被他在意着。

    这天晚上,江梦枕终于和齐鹤唳一起吃了顿饭,齐鹤唳知道下午的时候武溪春来过,但江梦枕什么都没有问他,不知是宽容贤惠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菜好吃吗?江梦枕给他夹了一块扣肉,多吃些,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

    齐鹤唳故意道:以前喜欢,现在却有点吃不惯了,味道太甜。

    是吗?江梦枕笑容一顿,那...你现在喜欢什么口味?我下回让人去做。

    随便吃一口罢了,投军时吃惯了粗糙食物,你的厨子哪儿会做呢?

    江梦枕没了声,桌上仍是齐鹤唳爱吃的肉食,怎么吃两年多的东西突然入不口了,出去了半年却吃惯了嘴呢?江梦枕想到武溪春与他说的事,心里更是发堵,真不知道齐鹤唳如今吃不惯的是饭菜还是他这个夫郎。他喝了几口汤也觉得没滋没味,胡乱夹了几筷子便吃饱了,全不似成亲之初,两个人一顿饭就能有说有笑地吃上小半个时辰。

    杯盘撤下去换上了热茶,江梦枕刚端起茶盅,忽然喉管里一阵发痒猛地咳嗽起来,瓷盅哗啦碎在地上,齐鹤唳顾不得杯热茶泼了一身,半揽着他问:...你病了?

    没有,江梦枕咳得眼圈发红,缓了好久才说:呛、咳咳,呛到了...烫着你了吧?

    没事。两个人挨得很近,江梦枕几乎靠在他怀里,齐鹤唳被他一碰、心里总是动摇,狠下的心软了一半,别别扭扭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塞进江梦枕手里,...给你买了个东西。

    好漂亮的簪子,江梦枕眉眼中都是欣喜,羊脂玉晶莹润手,他有些心疼地问:花了不少钱吧?

    这真是吊诡至极,从未缺过钱的江梦枕舍不得齐鹤唳花钱,而肖华却问也不问价钱便闹着要也许是他不识货,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不贵,现在我有赏金、还有俸禄。

    一想到是你拼了命才换来的,我就觉得...江梦枕没说下去,俩人好不容易有些久别之后的温存,他生怕自己扫了兴,笑着说:帮我戴上吧,我真喜欢。

    公子,先喝药吧...

    齐鹤唳手下一僵,眼瞧着碧烟把那碗熟悉的苦药端给江梦枕,药味冲进鼻腔里他心里的邪火呼啦啦地又烧起来,我不碰你,你怕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把簪子扔在桌上,你自己戴吧,我去书房睡。

    情势陡转,江梦枕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别走!他下意识地拉住齐鹤唳的衣服,焦急间又咳起来,怎么了,咳咳...你、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有什么可气的?人也死了、灯也摔了,况且我现在也有个救命恩人,倒能略微体会一二你的心情,我不该怨你的你也别怨我!

    二少爷这是干什么!碧烟听着忍无可忍,公子这几天身子不适,你刚回来就给他气受,他可怨过你什么?关于那个什么肖小公子的事,他可说了你一个字的不是?这也欺人太甚了些!

    齐鹤唳冷冷道:欺人太甚这四个字,我是和你主子学的!

    门被啪地甩上,江梦枕和碧烟都愣住了,那个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走进听雨楼的孩子,已再没了过去的模样。

    齐哥哥呢,他今天怎么没去看我?肖华闯进挽云轩,昂着头问:是二少夫人拦着他,不许他见我吗?

    江梦枕诧异地望向他,真不知道这样的话怎么能从一个小哥儿嘴里毫无羞耻心地问出来,可下一刻,他的目光凝结在肖华头发上,瞬间如坠冰窖、怔忪无言。

    呦,肖小公子也来啦,可巧齐雀巧也来了挽云轩,她往两人头上一看,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这可真有意思,你们真有缘,竟买了一样的簪子!

    肖华羞涩道:大小姐别打趣我了,我哪儿有钱呢?簪子是人家送的。

    只怕二少夫人的也是吧?齐雀巧幸灾乐祸地说:你们运气真好,夫君一视同仁、又会疼人,以后相处必然更和睦了。

    肖华红着脸不言声,江梦枕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咳嗽、又怕被人笑话了去,只有强行忍着,憋得肺叶似乎都在发抖,每一根头发都像要燃烧起来,三千烦恼丝被白梅簪子挽着,那么轻盈的一片玉却沉重得好像能压断江梦枕的脖子,令他完全抬不起头来。

    齐哥哥带我去逛首饰店,也不忘给二少夫人买簪子,他对你可真好。肖华的话里泛着酸意同时又在隐隐地炫耀,他年纪虽小却已懂了在感情中主动去拼抢劫夺,肖华如同一棵未经修建的小树、枝桠恣肆地乱长,人家看不惯他不守规矩,他也看不惯这些人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他就是喜欢齐鹤唳,根本不怕别人知道,即使当着江梦枕的面他也敢大声说出来只怕不敢承认的人,反而是江梦枕。

    江梦枕根本没力气和他们斗嘴皮耍心眼,只疲惫道:我身体不适,两位先请吧。

    我就说让你早做准备,你看看,为这种事气病了多不值当!齐雀巧拉起肖华的手,走,上姐姐那儿坐坐,瞧这小模样多招人疼,以后就是一家人,别跟我见外才好!

    俩人亲亲热热地走了,江梦枕终于把憋着气的咳了出来,他抖着手把头上的玉簪抽出来,明明是一样东西,那天看着是多么让他心软心疼,今天瞧着又是多么可恨可恶!齐鹤唳真是个好学生,他从他身上学会了欺人太甚,反手就十倍百倍地还给了他,江梦枕握着簪子深感屈辱,而让他更心凉的是,这份屈辱是他的丈夫刻意给他的。

    一念之间、天堂地狱,江梦枕这才发觉,那件事在齐鹤唳心里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过去的,琉璃灯虽然碎了,那些碎片却一直扎着齐鹤唳的心,压抑的感情扭曲了形状,怨怼滋长、恨意丛生,现在齐鹤唳要把那些碎片挨个拔/出来,一块块刺回江梦枕身上,弄得两个人都是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傻男人,你老婆才会心疼你花钱,小三只会多要几个包包。

    第44章 求而不得

    十天后, 齐鹤唳以剿匪首功封了五品振威校尉,骠骑将军亲颁旨道贺、搂着齐鹤唳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原来这骠骑将军其实就是青州刺史,他家是青州望族、世代为官, 身上虽兼着个将军的职衔,于阵中对敌、排兵布阵却完全是个门外汉, 这几年北蛮在边关屡屡侵扰犯境, 不少流民乱军涌入青州,一帮亡命之徒啸聚于山林, 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闹得民怨沸腾惊动了朝廷。

    朝中下旨让他带兵剿匪, 骠骑将军硬着头皮招募兵勇,本觉得毫无胜算、必败无疑, 哪知道行伍中竟有个极有本事的年轻人,先是孤身潜入匪寨,受伤归来后又带回了许多情报, 骠骑将军与他详谈之后,发觉他竟通兵法,依其所言攻入山寨, 齐鹤唳枪挑匪首又立奇功。就连山匪会在大败后袭击村子,齐鹤唳也早就有言在先,只是骠骑将军手下的士卒望见杀红了眼的山贼不战先退, 终至村庄被屠。齐鹤唳所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不要命的事, 骠骑将军的功勋荣耀全靠着他得来, 自然对他青眼有加。

    我在青州见你已觉得不俗,哪曾想你竟是尚书之子、侯府之婿!我朝武德不振,圣上因这次剿匪之胜龙心大悦,要留下一营青州兵戍守京畿、训练士卒, 我想着老弟你出身京城最合适不过,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没几分家世背景,如何做得了官?万望不要推辞。

    齐鹤唳抱拳道:多谢将军提携。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你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家世,我看是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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