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肖华,齐鹤唳紧握双拳,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宣判自己的死刑,那个平安符是肖华的。

    江梦枕闭上眼睛,很久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当真是他,怪不得你那么珍惜那个平安符,每天都戴在身上了... ...那天他给你送来一碗寿面,而后你身上就多了个平安符,你不敢告诉我,所以就推说是姨娘给的,对吗?你何苦骗我!现在出了事、你瞒不下去了才肯说实话,你这样喜欢他,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

    不是的,平安符真的是姨娘给我的!姨娘根本没提肖华,只说是她为我求来的...

    是吗?江梦枕苦笑道:二少爷,我曾经亲耳听见安致远求娶桃源的时候有多么情真意切,也曾亲眼看见他毫不羞愧地指责桃源无法生育,即使他明知道有人给桃源下了红花... ...那时我才知道,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竟可以理直气壮地撒谎,世上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也许你亦是明知道香袋里有血姬草的吧我真的不够聪明,你说过你不会纳妾,我当时竟没有听懂!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只让他做妾呢?是我太自以为是、太讨嫌了,非要闹成这样才肯放手,我早该腾开地方... ....真可惜了孩子。

    齐鹤唳恨不能长出一千张嘴去向江梦枕解释,但无论他说什么,江梦枕都不会再信,他们之间本就不牢固的信任已经因为肖华完全破碎了,他只有苍白而无力地重复:我没有撒谎,我怎么会有意害你、害我们的孩子呢?我更没有喜欢他,我真的不喜欢他... ...

    好,就算你没有喜欢他,江梦枕转过头看着他,很慢地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呢?

    齐鹤唳无法否认,他一直都知道肖华喜欢他,他甚至曾利用这种喜欢故意让江梦枕吃醋,所有人都知道肖华喜欢他,齐家的人、军营的人,出于各种心思想撮合他们的更不在少数。

    江梦枕见他点头,垂眸叹息了一声,那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这一切不过是早晚的事。你明知道他觊觎着我的丈夫,却默许他时不常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他救了你的命啊,你是不能忘恩负义的,在没出大事之前,我与你闹、都是我小气嫉妒罢了。

    江梦枕像是要把压抑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缓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一直在忍耐、心里一直都很不舒服,也担心过会出事,但我到底没有和你说...就算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无论是恩是情,你都还是会去见他的。我也不想再追问你背着我去见过他多少次,一次和一百次没有区别,都代表他依然存在于我们之间,就算他搬出府去也没有用以前我觉得是他夹在我们之间,现在却觉得是我夹在你和他中间了。

    江梦枕勉强撑起身子,尽力让腰背挺直,直视着齐鹤唳的眼睛,二少爷,我实在不愿再这样下去,我也不求你为孩子讨个公道,只求你把孩子还给我,让我带他回江陵安葬,京城的风沙太大、人情也太凉薄,我很想念江南的山温水软,我已决定要回江陵去了,请你成全。

    你不会再原谅我,也不能再信任我了,齐鹤唳声音发哑,他们到底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我怎么做,我也不能再留住你了,是吗?

    江梦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说:我还是不愿意太过恶意地去揣度什么,只是事已至此,若你还不肯让我走,我真要怀疑你定要我死在这里才能罢休了... ...你是要我把嫁妆都留给你吗?

    原来他在江梦枕眼里已经成了这样不堪的人,齐鹤唳眼底发热,执拗地又问:为什么不求为孩子讨个公道?因为你觉得我会包庇他、会为他脱罪,绝对不会站在你和孩子这一边,是吗?

    你们之间有恩情,又怎么会讲公道?我不想自取其辱,上一回我已经够没脸了,还是别弄得这样难堪吧,我不想在临走之前还要到公堂上去让人看笑话... ...若我把他告上公堂,你是不是会求我放过他?或是当堂帮他翻供,毕竟证据根本就不在我手里。江梦枕疲惫地捂着额头,睫毛微微发颤,算了,孩子已经死了,我也要走了,公道对我并没什么意义,就像你说过的他才十五,懂些什么,他好歹救过你的命,何苦毁了他一辈子?

    齐鹤唳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他欲哭无泪、欲诉无言,江梦枕并没有指责他什么,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钝刀反复在他心口上割。他们确实已经走到了头,江梦枕已经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因为齐鹤唳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他如今唯一要求只有离开,齐鹤唳终究是亲手葬送了到手的幸福。他是那么地喜欢江梦枕,但江梦枕根本未曾感受到半分,甚至不相信他会为他们的孩子去讨个公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喜欢?他凭什么说他深爱着江梦枕呢?

    世上还有比我更差劲的丈夫吗?齐鹤唳自嘲地一笑,泪意逼红了眼角,听了这些话,我知道我已经没资格再挽留你了... ...我是你的丈夫,可我做的事却让你觉得我会站在别人那边,甚至会放过害了你和孩子的凶手,我让你伤透了心,我到底都做了什么糊涂的事!你真不该嫁给我的,我根本就不懂如何好好地去爱你,只会和你闹别扭、让你忍受了无数委屈,如果我再不放过你的话,真是罪无可恕了!

    江梦枕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一时觉得他是真的伤心,一时又觉得他答应这样快、说不定是正中下怀,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江梦枕便知道,他和齐鹤唳是真的不可能再过下去了,他下意识地去怀疑他说的每一句话,信任已经破碎成了满地的碎渣。

    屋外传来一声轻雷,一阵急雨倏然下了起来,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仿佛是崩碎的镜子哗啦啦落了满地。江梦枕投入地爱恋过、无悔地付出过、用尽方法地挽回过,最后到底是眼见着这段姻缘碎成了不可拼凑的模样,他本就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此刻愿赌服输、不再勉强,反倒洒脱起来。

    江梦枕总是温柔而体面的,他抹去脸上未干的泪,整了整衣领和鬓发,向齐鹤唳轻轻颔首道:多谢你,那就请二少爷写一封放妻书给我。三载共枕同眠,到底是夫妻缘浅,我有什么不是之处,愿你多多担待、更莫相憎,未能为你绵延子嗣,养育一儿半女,是我的过失,今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郎君千岁无忧、另结永好。

    碧烟和润墨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江梦枕不顾阻拦,强撑着下了床亲自为他磨墨,齐鹤唳手指僵硬地紧紧攥着毛笔,想起他们刚成亲时,有无数个夜晚江梦枕就是这样一边添香磨墨、一边陪他读书,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还,好似他们逝水般的蜜恋欢情,这段姻缘中有太多的惘然和遗憾,旧爱新欢、重重误会,将情苗爱芽雨打风吹。

    在风雨声中,齐鹤唳再也无法抑制的眼泪滴落在放妻书上,他用手大力地去抹,眼瞧着就要蹭破薄薄的宣纸,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江梦枕拿起毛笔在未干的泪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齐鹤唳看着那有些洇开的隽秀字迹,只觉得过去三年恍如一场美梦,不属于他的人总归是要失去的,也许在他们住进挽云轩的那一天就已注定了这个结局如云如梦者,岂能羁挽得住?

    第69章 谋财害命

    入秋的第一场雨落下来, 肖华满怀心事地望着雨幕发呆,那个装着血姬草的平安符是他人生的一场豪赌,自从碧烟找上门来, 他就一直魂不守舍,时时刻刻都在祈祷没有人会发现平安符的秘密, 孩子一定是没了, 那江梦枕死了吗?无论他死没死,失了孩子, 齐家人定是要给齐鹤唳纳妾的, 肖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楼台掩映的齐府, 红漆大门前那两头威风的石狮子代表着门第出身,不管内里多么藏污纳垢, 外面看着都是亮丽光鲜、赫赫煊煊,他不愿做一个乡野贱民,他要做朱门中的人上人, 做齐府里仆从环绕的二少夫人。

    小肖,你想什么呢?瘦猴儿推门进来,手中上下扔着一个煮熟的鸡蛋, 他忍着烫把鸡蛋剥了壳,献宝般殷勤地说:快滚滚脸,那丫鬟下手也太狠了, 八成是为了她的主子故意来找你麻烦, 你脸上红印还没消呢...

    肖华瞥了他一眼, 不屑道:我有上好的玉容膏,谁用哪个?

    瘦猴儿有些尴尬,他咬了一口鸡蛋,在乡下这已是最好的东西, 进了城别说鸡蛋,就是一只母鸡也不过是炖汤的下脚料...

    你干嘛总提那些事,生怕人不知道你是庄农进京、没见过世面?肖华坐到镜台前拧开一个漆制小盒,用金簪子自从里面挑了些膏脂出来,先在手心里化了,又仔细地匀在面上伤处。

    瘦猴儿抽了抽鼻子,忍不住道:好香啊!

    那是自然,这里面有一百种花的花蕊,还有珍珠、贝母和许多珍贵药材,只一小盒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肖华照着镜子的得意地说:我面皮虽白,却不够细嫩,齐大小姐说这玉容膏是最好的,涂上三年五载,人们必以为我是朱门绣户中娇养出来的哥儿...

    瘦猴儿嘿嘿笑了两声,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只知道你进京后更好看了,人靠衣装果然是不错的,我穿上这绸衣长袍,是不是也有点当官的模样呢?

    一个七品副尉,在京城算什么官儿?肖华在心里冷笑,越发看不上他,这时屋外陡然传来重而急促的拍门声,肖华浑身一颤、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从妆奁里挑出红梅簪子戴到头上,抖着手撑开伞,一步步走到院门之前。

    手心开始冒汗,肖华咽了口吐沫,谁啊?

    是我,齐鹤唳。

    肖华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只觉得每一下拍门声都击打在他心脏上,他忍着害怕伸手打开门,只见齐鹤唳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神情萧肃、脸上伤得极重,肖华吓了一跳,忙把雨伞罩到他头上,齐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快进屋来,我给你上药....

    血姬草,平安符里的血姬草,齐鹤唳大力拨开雨伞,像要吃人似的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问:是你干的,对不对?

    油纸伞啪地飞了出去,肖华被雨水浇了一身,心里也随之一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后退了几步,强撑着说:是谁和你说了什么?血姬草又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平安符难道不是你托姨娘给我的?

    肖华下手前早已想好,此事无凭无据,只要一口咬定平安符是外面买来的,就算人证物证俱在也根本赖他不着,他瞪大眼睛装作不知,确有这事,我怕你不肯收才请姨娘帮我... ...那个平安符是我从街上买来的,是有什么不妥吗?

    齐鹤唳狠狠在门板上拍了一下,你以为我会信吗?怎么那么巧,你在街上买了一个平安符,立面就放着让人一尸两命的血姬草?!

    肖华心虚地不敢抬头去看齐鹤唳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只慌乱道:可能...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

    那你说说,是谁要害你?

    还能是谁,当然你那面善心恶的夫郎!瘦猴儿冲过来护住肖华,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纯粹是嫉妒罢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齐鹤唳惨笑了几声,指着肖华大吼道:我儿子死了、我夫郎也丢了半条命,他毫发无损地站在这儿,却又是我夫郎在陷害他、冤枉他!瘦猴儿你摸摸你的良心再说话肖华有什么值得我夫郎嫉妒的?!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至于分不清凤凰和燕雀、兰花和杂草!你若说是为了我,那就更加可笑,我和这位大恩人早就说的清楚明白,我从没有喜欢过他分毫,我心里只有我夫郎一个!你说,究竟是谁嫉妒谁、是谁面善心恶?!

    瘦猴儿并不服气,义愤填膺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小肖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也不该这样对他!上次你府里的丫鬟动手打了小肖,现在你也来上门欺负他,你根本就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那什么草是小肖放的,你若冤枉了他,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吗!

    忘恩负义?哈!这一份恩情我到底要还到什么时候?难道他害了我的夫郎和孩子,我也不能让他偿命吗?!就算我有证据,你八成也会说,若我把他送进牢房一样是忘恩负义,对吧?瘦猴儿我告诉你,我齐鹤唳就是天底下最忘恩负义的人,但我负的人不是肖华,而是被我害得几乎丢了命的夫郎我说过不会负他,到头来却负他最深,就是因为我不想被你们戳着脊梁骨说我不讲恩义!齐鹤唳恨得眼睛发红,抬脚将瘦猴儿踹倒在泥地里,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去他屋里看看、看看他箱子里的狐裘值多少钱,再想想那些钱都是哪儿来的,是我求我夫郎放他一马、包庇了他偷盗之罪,在你嘴里倒成了我夫郎冤枉他的铁证!

    齐鹤唳旋身直面着肖华道:你要自己认,还是要我去查?

    在滂沱的大雨中,齐鹤唳仿佛是来索命的恶鬼,肖华骇得转身想跑,却被齐鹤唳一把攫住了手腕,他伸出另一只手抽去肖华头上的红梅花簪,我真是好荒唐,我竟然会送给他和你一样的簪子...漫天的雨仿佛都变成了刀子扎在齐鹤唳身上,他把簪子使劲摔在地上,稀碎的红玉犹如一地的血泪,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上回轻纵了你,我只以为你是年纪小,心性浮动、爱慕虚荣,却没想到酿成如此的大祸这回我不告你害命,也要告你谋财!

    肖华心惊胆战、吓得浑身都在发抖,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上打了个响雷,齐鹤唳眸光明灭、指着天空厉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以为做下的事是神鬼不知的吗?你这就跟我去见官,偷盗已是实罪,血姬草的事也交由官府去审,若是我冤枉了你,就让雷劈死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若是你有心害梦枕,天道昭昭、法理彰彰皆会为我枉死的孩子讨个公道!

    齐鹤唳拎着他往外走,肖华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他跪在地上抱住齐鹤唳的腿,哀哀求告:齐哥哥,求你饶了我吧,我不去官府...别让我去官府!我只是想穿漂亮的衣服,大小姐她...她告诉我可以把屋里的东西暂时当了,以后再赎,但是当的钱少、赎的钱多,亏空越来越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而且、而且我太喜欢你了,我想留在你身边,我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你不要我的话,我怎么办呢?

    难道我对你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你也说过不会再误会!齐鹤唳最恨的就是肖华面上一副知趣解意的模样,内里时时算计、包藏祸心,你怎么会认为害死了梦枕,我就会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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