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是利剑那样从树叶的缝隙里射下,刺得人眼睛发花。

    上课铃声还未正式敲响,七八个身着号码服的学生正扎堆聚在一块,出于热身目的互相抛着手上的篮球。俄亥俄州地处温带,即使是在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暑热也只会像是妆罢低眉的少女,将身影躲躲闪闪地藏在厚重的云絮背后,很少见到像今天这样炎热晴朗的天气。大概也是受到了阳光的鼓励,这几个学生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兴奋,心浮气躁地热身一会儿后,就分成两组开始真刀实枪地攻防了。一群看热闹的聚在球场旁边,不时发出吹哨或者喝彩声,当正中间有着灿烂金发的Eric一连躲开三四个人的防守,带球用力跃起,将篮球狠灌进篮网后,喝彩声将旁边的铁丝网震得嗡嗡直响。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并在下一秒就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望向不远处体育馆的二楼,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太阳让这帮狼崽子发疯了。”体育馆二楼临窗,Ilya用厌倦而冷淡的语气对自己的哥哥说道,“真恶心,我感觉我隔着五十米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臭味。”

    “太保守了,Ilya。”Andre站在体育馆的篮球架下面,顺手投了个漂亮的三分,“我感觉隔着一百米就能闻到了。昨天甚至还没有太阳,只是单纯的热时,Eric就已经燥得险些现了身。我跟他差点没打起来。”

    Ilya揉了揉眉心:“我总觉得接下来这些事情会越来越多。前两天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就发现今年高阶混血种特别多,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历年的数据表明,异族血脉浓度在体内占比百分之三十以下是最不容易出事的,而今年入学的有十多个都是百分之四十五左右,稍有不慎,这些人就是鬼侍预备役。再加上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那个……”

    “安瓷。”

    “安瓷。”Ilya皱着眉头,努力想把舌头抻平念出“Ci”这个音,沉吟片刻后,他慢慢说道,“我感觉得到她跟我们有些像……但她的血统检测上写着她是纯粹的人类。”

    “你还跑去查了她的血统检测?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她被梦魔骚扰之后。”Ilya说,“梦魔跟我们一样,属于类魔,按理来讲应该对人类没什么兴趣。但今天Mare就像疯了一样往她身边蹭。我一时好奇就跑去查了她的血统检测。Andre,我认为她可能很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Andre头也没回,“她长了美杜莎的眼睛吗?”

    Ilya不置可否,半晌,才问道:“昨天父亲叫你去干什么了?大半夜都没见你回来。”

    Ilya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Andre回答自己。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忽然听到底下的操场上传来了不小的喧哗声,他抬头看去,发现“那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底下。他看着围着她的那群人,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安瓷刚走进球场,就感到有视线黏上了她。

    坦白讲,这两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都像是珍稀动物一样被盯着,但习惯是习惯,适应是适应,安瓷觉得不管再过多久,她都没办法适应这种处于众人视线焦点的感觉。她闭紧嘴,始终直视前方,快步穿过炎热的球场,并故意无视了几颗冲着她打过来的篮球,让它们统统砸到了拦网上面,腾起一片呛人的灰尘。拦网显然也是特制的,用的不是常见的铁丝,而是某种十分柔韧且可塑性极强的材料,能够轻而易举地将砸上来的球弹回去。安瓷匆忙闪过时,余光瞥到有好几个人都朝她投来兴味盎然的视线,仿佛正等着看她要如何应对那颗即将被弹回来的球。

    不能示弱。

    安瓷回想起此前Night说的那些话。这所学校绝对不止几个混血种,如果被认为是可以随便欺负也不会还手的话,她未来的生活恐怕不会太美好。

    她一咬牙,忽然回身,准确地抓住了那颗弹回来的篮球。因为个子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挑,安瓷小学时在体育课上练过一段时间的篮球,至少知道如何投篮和带球跑,虽然之后没有系统性学习过,但肌肉记忆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她将球扔在地上,拍了几下,旋即使劲冲那群男生抛了回去。

    “去接住!”

    Eric猛地一拍身边某个人的肩膀,喝令他上前。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听不清楚的喊叫。安瓷懒得去看到底是谁接住了自己扔过去的球,见男孩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之后,就赶紧朝室内体育馆走去。她还没走几步,脚下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了地上,定睛一看,才发现地上的水泥缝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褐色的树藤,它蜿蜿蜒蜒地匍匐在地上,像一条粗壮的蟒蛇。安瓷皱起眉头,发现那根树藤的根竟然深埋在水泥缝里面,看不到主体。正在这低头的一小会儿,安瓷忽然听到前方再次飚来风声,她刚抬头,就看到原先被她抛回去的篮球又朝着她飞了过来,她躲闪不及,只能连忙抬起胳臂护住脸颊。

    篮球重重地砸到了她的身上。安瓷被这一下撞得胳臂发麻,往后踉跄了一步,却很不幸地正好踩在了那根树藤上面。她感到脚脖子微微一疼,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

    “你太用劲了,蠢货。”尽管Eric语气似乎很是愤怒,但神色却十分悠闲,好整以暇地盯着安瓷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万一她哭了怎么办?”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紧接着,Eric提高嗓门,冲安瓷喊道:“嘿,girlie,没把你打哭吧?这蠢货下手没轻没重的,要不要我帮你教训回去?还是你想亲自过来给他两拳?”Eric用力地拍了一下方才扔出篮球的那个男生的肩膀,勾起嘴角。那些做作的笑声在Eric话音刚落时愈发响亮。安瓷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视线正肆无忌惮地烧过她的全身,像是有人在她身上倒了汽油,让她既感到冰冷,又觉得灼热。

    她闭了闭眼,被内心升腾的怒气激得浑身发抖,从地上捡起那只篮球,使上吃奶的力气,冲那个扔球的男生重重地砸去。

    她动手的这一幕,自然被Eric看得清清楚楚,他猛地收回搭在那个男生肩膀上的手,兀自往后退了一步。那个男生显然没他反应灵敏,再加上刚刚一直被Eric拉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地挨了安瓷一记球。他的哀嚎声立刻在人群中炸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蹲了下去。Eric箭步冲过去,凌空扣住那颗篮球,将它揽回自己怀中,抬头感兴趣地看向对面正怒视着自己的安瓷。“还挺有力气的。”

    “别来招惹我。”安瓷冷冰冰地说。

    她扔下这句话后,就转头继续朝室内体育馆头也不回地走去。在听体育老师说自己可以选球队后,安瓷本想照他的建议,在两边都当一回替补,以此来确定自己到底要加入哪边。然而经过刚才这一轮接触,她已经在自己的备选名单上把Eric彻底画上了个红叉。由于恼怒,她走的速度飞快,结果下一秒,她忽然感觉自己肩膀一疼。安瓷狠狠打了个激灵,本来以为又是Eric的哪个小跟班奉命追了上来,然而回头看去,才发现是从头顶垂下来的一根花鬘。

    她这时已经走到了体育馆的正下方。那根花鬘看起来应该是从二楼垂下来的,或许是谁养的花。安瓷伸出手,试着碰了碰花鬘上的叶子,触手油润光滑,青绿色的卷须很是可爱,但却莫名让她浑身一抖,条件反射地觉得有些恶心。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吊诡的画面从她眼前闪过。安瓷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脑袋忽然有些发疼,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靠在旁边的承重柱上,轻轻喘息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Ilya冷清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

    安瓷倏然抬起头。Ilya正站在通往二楼的楼道中,阴影笼罩着他高挑的身形,也将那头与其兄长肖似的银发染成了灰色。安瓷把不准为什么他要来跟自己搭话,且因为上午的事故,她对看到Ilya这件事多少有些赧然,于是张了张嘴,正要解释时,就看到对方已经返身上了楼:“算了,不用告诉我。我哥让我来接你上去,跟上。”

    “……好。”

    安瓷点了点头。

    当她跟着Ilya上楼走到拐角处,目光不经意穿过楼梯的缝隙时,发现原本悬在承重柱旁的花鬘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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