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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idge两天前出了一篇关于该事件的深度稿件,在全新媒体端被疯狂转发。这篇深度稿件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 bridge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张梓珊,并且拿到了她的独家访谈。全文两万多字,最大程度做到了不偏不倚。他们采访了多个粉丝,有迟也的粉丝也有单纯就是泥塑爱好者,既分析了泥塑这个文化现象的成因,承认了它存在的合理性,也探讨了这种现象是否对公众人物造成了事实上的人格侮辱。文章由多人一起撰稿,泥塑这边写完,笔锋一转,又探讨了“迟也”这个名字在这场交锋中的符号意义。其实只是拿迟也作个引子,后面洋洋洒洒的,谈的都是粉丝经济膨胀的当下,资本、平台与消费者之间的各种博弈。

    至此,bridge大获全胜,报道的后半段甚至被很多主流财经媒体转载。他们那个一直半死不活的新媒体端只靠着这一篇文章迅速盘活,一夜之间,喻闻若在业内声名大噪。

    但对于消弭网上的戾气斗争来说,bridge这篇报道完全没用,该吵的还是在吵。主流的思潮依然是以保守为主,“撑泥塑、反迟也”的运动没坚持几天,各大平台都因为其中太多色情向的内容而采用了不同程度的封禁手段。这无疑导致了更加强烈的反抗。保守者把张梓珊拖出来丢石头,反抗者则把迟也绑上了火刑架。

    bridge随即放出了跟张梓珊的采访视频片段,试图从中调停,达成谅解。原视频很长,但只有张梓珊崩溃大哭,请求大家放过她的片段被截下来流传。她这么一哭,迟也这边就无可奈何,只能把“引导网暴”这个锅往身上背好。工作室在当晚再发声明,恳请所有的粉丝朋友停止一切网络暴力行为。泥塑不泥塑,女权不女权的,确实没人讨论了,舆论的核心变成了如何约束公众人物滥用影响力。此时,又有人把“静安寺张天师”的账号和#泥塑无罪#的话题在各平台被封禁拿出来说事儿,认为迟也只手遮天。立欣的法人信息已经被网友们扒了个底朝天,这两天严茹也是心烦得不得了。

    到这个份上,原本只是小圈子里谈论男男女女那些事儿,不知怎么就扩大成了阶层矛盾。小可去给迟也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在看自己以前演的《沉默的一天》。那是一个特殊年代的故事。小可问他怎么看起这个了,迟也竟然对她笑了笑,指着屏幕说:“你看,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关牛棚了。”

    迟也手里掂量着那张纸,半天没说话。再抬头的时候又笑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看严茹,看向了他的公关,有商有量:“不哭行不行?”

    “最好还是……”公关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妥协道,“也可以。但你本人一定要出镜。”

    “行。”迟也把那张道歉声明叠起来,一口答应。

    严茹不信任地看着他:“必须按照稿子说,一个字都不许差。”

    迟也唇边的笑意更深:“茹姐,商务那边,我赔掉多少钱了?”

    严茹:“这个你现在不要想……”

    迟也换了个问法:“我还剩几个商务啊?”

    严茹顿了顿,“12个。”

    迟也肉疼似的,“嘶”了一声。

    他今天收拾得非常得体,是事情发生以来他收拾得最干净的一次。严茹亲自跑进他家里面,拔掉路由器,关掉他的游戏,把他房间里的那些画全部撕掉,大林哥摁着他去洗了个澡。然后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重新坐到了会议桌上。接下来还安排了无数的会议,他要一个一个跟品牌方开会,恳请他们的原谅。已经解约的,要在违约金上讨价还价,还没解约的,要放低姿态,重新商定合同,商量下一步物料怎么拍摄、怎么发布……

    迟也坐下来就清醒了。“我道歉。”

    严茹不太相信他似的:“你现在肯了?”

    “张梓珊一哭就有用,这不是很明白了吗?”迟也嗤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想把我的头摁到地上。”

    迟也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指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随即抬头,也没看严茹,视线转到了窗外。

    那天他转发那条长微博顶嘴以后,看了一会儿评论。有个人说,一个戏子,搁以前就是下九流的玩意儿,讲这些他看得懂吗?要不就是说,你赚这么多钱,侮辱你两下怎么了?

    迟也安静道:“咱们下九流的玩意儿,可不就是跪着赚钱的么?”

    他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又接到了喻闻若的电话,迟也低头看了一眼,摁掉了。喻闻若又打,迟也非常干脆地关了机,把手机丢给了小可。

    “帮我收着吧,十几天没碰,都不习惯了。”迟也声音很轻,“吵死了。”

    小可攥着他的手机,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天,最终只是回答了一个“嗯”。

    下午的专访严茹一直陪着。迟也非常配合。他没有上妆,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和眼底一片阴影都保留着,在镜头前露出恰到好处的狼狈。道歉声明完全按照稿子背,说得无比自然,好像都从心底掏出来一样。他向张梓珊道歉,向民众道歉,向所有被他伤害的人道歉。同时弘扬“正能量”,但只字不提泥塑或是承受的侮辱。他交出微博账号密码,小可替他删除了那条质问的微博,替换了一条辞令差不多的道歉声明。

    这场闹剧,只能以迟也在各种意义上的下跪作为终结。

    达诺尔的会议被安排在了两天以后,已经是所有商务里最后一个去谈的。照理说,达诺尔是迟也所有商务里分量最重的一个,他应该第一时间去,但蒋以容不愿意见他似的,一推再推。结合上次达诺尔毫不犹豫拿安清出来打迟也的脸的举动,严茹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蒋以容准备跟迟也掰了。

    她也不愿意面对这个。当年她还在老东家受排挤,是蒋以容把迟也塞给她,搭了把手,才建了立欣。明面上蒋以容跟立欣没有任何关系,可真要是没了蒋以容,立欣能瘸条腿。三年多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她才刚刚做出一点起色。

    她自己在办公室开酒,迟也进来陪她喝了一杯,两人碰了一杯,都没什么话好讲。到这个份上,严茹骂都不想骂他了。

    末了,迟也却说,“蒋总不会跟我解约的。”

    严茹转头看他一眼:“你不要这么自信。”

    迟也:“她要是立刻就答应开会,我心里才害怕。越拖,我心里反而越有底。”

    “为什么?”

    “她想让我见过所有人,才知道她的好。”

    严茹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杯里的酒。

    迟也自言自语似的,又道:“她从来都不舍得真的把我怎么样,就是想要我低头,要我听她的话。”

    “听听。”严茹嗤笑一声,又喝酒,“我要是她,我也想不管你了,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迟也不说话,安静地喝酒。严茹喜欢红酒,认为红酒养颜。但红酒对迟也来说劲儿太小了,他喝起来就像喝葡萄水一样,还嫌甜。

    严茹拿走他的杯子:“你不要喝了。”

    迟也乖乖的,“嗯”一声,不跟她争辩。

    严茹:“最起码蒋总是真心对你的。”

    迟也两只眼睛幽幽地看着她,听出她意有所指了。

    严茹从自己的办公室抽了一本bridge给他,“你看了这篇文章吗?”

    迟也低头,封面下面一行显眼的字:《偶像的年代:迟也与粉丝的较量》。

    他不耐烦地掀开:“我不想看。”

    “你该看看。”

    迟也:“他总不可能明着替我说话,那不适得其反吗?”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

    “我没有不敢看。我是懒得看。”

    “你已经看完了,对不对?”

    迟也不再说话。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伸手把那本杂志翻过去,再也看不见那标题。

    严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最近谁的热度也很高吗?”

    迟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孟轻雪。”

    “哦……”迟也有点儿迟钝。最近出的这些事情太多,这一期的《出神入话》他没去排。节目组找了代班导师,他很久没想到有关那个节目的事儿了。

    严茹重又坐下,给自己倒酒。

    “因为泥塑的这个事儿,《青蛇》的片段被截出来转了几十万。孟轻雪现在可是一步登天啦。”

    “那是好事啊。”迟也并不在意,“本来我就只是给她做个配角。”

    严茹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有人背地里怎么说呢?孟轻雪发的这是迟难财。”

    迟也还是很平静:“她演得好,被人看见是应该的。”

    “她演得好也是你教得好!可是现在呢?”严茹没好气,“网上都在骂你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女装是你自己穿的,结果反过来又骂粉丝。我想办法要把这视频撤下去,孟轻雪那边儿又只顾着她自己宣传!她这是踩着你的骨头往上爬啊!”

    迟也张开嘴,想说什么,末了,又咽下去了。

    他其实不觉得这是孟轻雪干的,她那个性子,想想也是任人拿捏的主儿。可她的团队都是张念文那边的人。迟也那么小就跟着他们,经纪人、宣传、影视策划,他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的叫过来。这么多年。

    可现在他们下手,也是一点儿没顾念迟也的死活。

    迟也没什么好讲的,半晌,笑了笑:“她才几斤几两?踩不死我。”

    转头又问严茹要酒:“我再喝一杯吧。”

    严茹没拦,看着他仰脖一饮而尽。

    “小也,不要对别人太真心了。”她摇着头,“事到临头,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谁在乎你的真心?”

    迟也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严茹是在说谁了,有意装傻似的,又道:“我对孟轻雪哪来的真心啊?”

    “那你对喻闻若呢?”

    “也……谈不上吧。”迟也仍然在笑,但他握着酒杯的手在抖。他尴尬地用左手握住了右手腕,抬头朝严茹努力挤出一个笑,一边笑,一滴眼泪却从眼眶里“啪”地落了下来,“我也没付出什么啊。我们就,普普通通地见了几面,睡了几次而已。他也没做什么……”

    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是细细追究起来,原来根本也没什么的,这样的关系。这名利场里每一天都在上演他们这样逢场作戏的戏码,大家心知肚明,当时高兴高兴罢了。

    严茹的眼神有点心疼:“你为了他,在蒋总面前……”

    “是我本来就不想……”迟也卡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他好想哭。但他强迫自己,把眼泪咽回去,然后一字一顿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蒋总对我用的这些手段。不是因为他。”

    他强调似的,又重复一遍:“我不是为了喻闻若。”

    严茹站起来,有意地背过身去打电话:“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迟也把酒杯放回她的茶几上,不动声色地抹掉了那一滴眼泪。司机很快就等在了楼下,迟也爬到后座上的时候,才终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已经关机了很久的手机。

    几个未接来电,多数是父母的,连阿芝都给他打了一个。但没有喻闻若的。他关机以后,喻闻若就没再给他打过电话。

    迟也不由在心里笑自己,偶像剧演多了,竟然指望喻闻若会像疯了一样不停打他电话吗?他是没正事可以做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主动给喻闻若打了个电话。车开动起来,电话只响了一下,喻闻若就接了起来:“喂?迟也?”

    “嗯。”迟也应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喻闻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轻声道:“我问了小可,她说你在开会,我就没有……”

    “嗯。”迟也抢答一般,不想听他解释,“我这两天很忙。”

    “我知道。”

    对面传来别人的声音:“喻主编?”

    “你这么晚了还在编辑部啊?”

    “嗯。”喻闻若回答得也很简单。他不愿意多说,但迟也猜到多半还是在为了他的事情开会。

    “你还好吗?”

    迟也突然用手背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好像一个装满水的容器,终于在一路的颠簸里泼了出来。他徒劳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但喻闻若还是听出了异样。

    “你在哪里?”喻闻若问他。

    “没在哪儿。”迟也很明显地哽咽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就准备回家了。”

    “解决了吗?”

    “嗯……算是吧。”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迟也又开始落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非常体贴地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迟也蜷缩在后座上,好像全身都疼,从电话里叫了他一声:“喻闻若。”

    “嗯?”

    “你方不方便……来见我一面?”

    喻闻若没有回答他,电话那头是一片静默。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那边才传来喻闻若的声音,说得非常郑重:“我现在就去你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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