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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在姚蓁被宫婢搀着,同他擦肩而过时,他目不斜视,却压低嗓音,道,“这皇位,你,想不想要?”

    姚蓁闻言一滞,失去血色的唇翕张一阵,用口型问他:“何意?”

    宋濯道:“你若想要,濯便扶持你登基,做这史无前例的女帝,如何?”

    他的话落入姚蓁耳中,犹如一道惊雷,震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姚蓁混沌的神识被震回几分,心底觉得他的问话有些荒谬,面上仍垂着泪,唇角却颤抖着微微上扬。

    然而又觉得如若她开口说要,宋濯的确能作出扶持她登基的这种事情来。

    她便抿着唇,摇摇头,轻声道:“大垚的太子,乃是蔑儿,皇位当由他继承。”

    因为抬起手,用手帕拭泪,姚蓁的柔软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子上仍旧戴着他给她的手链。拭泪时,玉兰铃铛丁铃微响。

    宋濯沉沉看她的手腕一阵,垂下眼帘,眼尾斜斜看向一旁姚蔑,沉声道:“好。——不日,新皇便将登基。”

    第42章 夜谈

    日薄西山。西天际璀璨瑰丽的金色云霭蔓延开, 如同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凋零前残留着的凄婉哀艳。

    金光映照在琉璃瓦上,泛着粼粼的凄凄冷光。

    玉阶上一片晦暗的昏黄, 同宋濯议事的几名官员,踏着玉阶, 渐渐涌入太和殿内,皆是面容沉肃,垂首恭立。

    殿中气氛渐渐沉闷, 隐约几道低泣声,大臣们的目光不时落在垂泪的姚蓁身上。

    她以白玉步摇绾着发,面色惨白,眸光凄哀, 未施粉黛,一身矜贵气犹在, 仍担得起大垚第一美人之名。只是她身形单薄如纸,使得她原本就清冷的气质, 愈发孤艳。

    姚蓁以帕遮面, 垂着眼眸,余光看着宋濯纹路精致的袍角, 在婢女的搀扶下, 回避至太清殿内殿。

    外殿燃着灯,隔着一道山水屏风, 他们低低的谈话声隐约传来。

    宫婢随侍一旁,姚蓁坐在榻上,以手撑着隐约作痛的头颅, 听了谈话声一阵, 忽然察觉到不对。

    她扶着床柱站起身, 靠近屏风,朦胧的谈话声,随着脚步的轻移,渐渐清晰。

    “四王犹盘踞在京中,虎视眈眈,觊觎皇位,稚子继位,怎能保住江山?!”

    屏风朦胧透着外殿的光,姚蓁隐约瞧见一人倏地站起身,身影投在屏风上,苍老的低斥声将屏风震得嗡嗡颤动,心中一紧。

    “崔阁老。”

    说话人话音才落,喧哗未起,一道沉静的声音便徐徐尾随。宋濯缓声点醒,声音不大,隐约含威,将他的气焰沉沉压下去,“注意言辞。”

    姚蓁手指抚着屏风,又侧耳听了一阵,心头隐约不安。

    她揉着酸胀的额角,轻阖眼眸,听见稍微年轻一些的声音道:“如今唯有此法了。——陛下膝下子嗣本就稀薄,又……如今只余太子一子。先辅佐太子登基,稳固朝中局势,日后再言其他。”

    外殿一片岑寂,须臾,众人纷纷应和,有人低声道:“皇室微薄,太子登基,世家辅佐,届时世族在朝中举足轻重,亦不失为好法……”

    有人低咳一声,说话那人倏地噤声。

    外殿又陷入死寂之中。

    屏风内的姚蓁,听闻方才一袭话,却恍若听见一道平地惊雷,心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来,脑中一阵嗡鸣。

    又?

    仅剩太子一人,是何意?

    她扶着角柱,将宫婢招至身侧:“……去,传我口谕,将皇子公主们都传来,快去!”

    宫婢疾步朝她走来,闻声脚步一顿,垂下首,没有动身。

    姚蓁轻声催促几声,宫婢“噗通”跪地,低泣道:“公主……奴婢无法啊……”

    姚蓁的五指倏地划过柱子,在红漆柱身上留下四道泛白的印迹。

    她眼中蓄着泪,盯着地上跪着的宫婢,一时间声音再难传入她耳中,耳边唯余浪涛似的轰鸣。

    僵了一阵,她猛然疾步绕过屏风,走入前殿。

    鬓边步摇玉珠轻颤,她目中含泪,竭力稳着声音,对殿外小黄门道:“去宣皇子公主。”

    话虽这般对黄门说着,她的目光却盯着殿中坐着议事的官员们,视线越过一众绯色、靛色官服,掠过人群中一身月魄色衣袍的宋濯。

    无论相貌、衣着抑或是气质,他都十分显眼夺目。

    与姚蓁含泪的目光相触,他神色不变,淡然道:“殿下,要宣哪位皇子、哪位公主?”

    他一开口,姚蓁稍稍定心,喉头哽塞一阵,低声道:“所有皇子,所有公主。”

    宋濯缓缓眨动浓长睫羽,喉间溢出低低一声:“嗯。”

    他身旁,几位官员神色各异,目光闪烁不定。

    姚蓁缓缓平复着鼻息,一口呼吸尚未完全吐到底,蓦地听宋濯低缓的声音:“如今,宫中、皇城,乃至整个大垚,仅有容华公主与太子两位殿下了。”

    她猛地一噎,眼眸睁大。

    宋濯温声道:“不必瞒着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旋即任职于户部的一名年轻官员上前,拱手禀报道:“禀殿下,陛下膝下其余五位皇嗣,皆在帝后薨逝后……随着去了。”

    殿中霎时弥漫着一阵哀伤气氛,姚蓁睁大眼眸,倏而失声,无声落着泪,旋即眼前一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昏厥过去。

    -

    待姚蓁昏昏沉沉,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深。

    她盯着头顶浓黑的虚空,怔忪一阵,眼角仍不住往下滑着泪。

    额间一阵钝痛,她眨动着眼睫,恍然忆起昏睡前之事,一时分辨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梦境。

    眼前走马观花,略过许多画面,她支着钝痛的脑袋,只觉得好似身在一场悠长困乏的梦境之中,待到梦醒时,她的父皇母后、连同诸多兄弟姐妹,仍旧健在。

    她没有国破家亡,仍旧是尊贵无比的容华公主。

    姚蓁无声落了一阵泪,侧翻身子,用手背擦拭眼角鬓边泪水,鼻尖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这香,是她在嫏嬛宫时常点的。

    姚蓁心房急跳两下,以为自己方才经历的果然只是一场悠长梦境,连忙用双肘支起上半身,瞧向灯火朦胧的殿外,欲下榻验证自己猜想的真假。

    她坐正身躯,借助微弱的烛光寻找绣鞋,抬手摸索到外裳,将要披在身上——

    蓦地,手腕处响起两道清泠泠的玉石碰撞声。

    她一僵,往先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里。抬手一摸,腕上果真戴着宋濯为她戴上的手链,心瞬间凉了半截,眼中又垂下泪水来。

    枯坐一阵,她起身抹去眼尾的泪。腕上手链仍发出泠泠的玉铃声,落入她耳中,她没由来地有些心烦,便将手链从腕上取下,循着昏黄烛光,向外走去。

    外殿的更漏,显示着现在乃是酉时,距她在太清殿,并无过去太久。

    殿外宿着守夜的宫婢,依宫灯而立。

    听见脚步声,宫女有些迷蒙的抬起头,瞧见她,霎时红了眼眶,低声道:“殿下。”

    姚蓁怔怔地打量着周遭,低声应:“嗯。”

    烛火轻轻摇曳,殿中一片静谧。

    其余宫婢接连发现她醒来,渐渐围拢在她身侧,问她可曾要用膳,膝上伤口可曾还痛。

    姚蓁腹中没甚感觉,她们一提及,才觉得膝盖上有丝丝缕缕痛感,垂眸看过去。

    浣竹上前,扶着她坐下,蹲下身子,将她的裙摆卷起,观察一阵,低声道:“有些破皮。”

    宫婢们便三三两两跑去寻药,姚蓁蹙眉想了一阵,脑海中并无自己受伤的记忆,温声问:“这是……怎么弄得?”

    浣竹正往她膝盖上涂着药,闻言,轻声道:“公主在太清殿时昏厥过去,不甚伤到的。”

    她一提太清殿,姚蓁的头颅中便隐隐作痛,半晌才“嗯”了一声。

    冰凉的药膏,在膝盖上晕开,顿了一阵,浣竹道:“是宋相公将公主送回嫏嬛宫的。”

    姚蓁微怔一下,眼睫眨了眨,轻声道:“知晓了。”

    上过药后,宫婢端来一盏热腾腾的莲子汤。

    姚蓁原本有些话想问留在宫里的婢子们,瞧着她们希冀的目光,迟疑一阵,将话咽下去,伸手接过,小口吹着热气,慢吞吞地饮着。

    浣竹垂着双手,立在她身侧,目光频频朝外看。

    姚蓁察觉到,并未多在意,抬手召来一名宫婢,唤至身前,低声问她:“我的姊妹兄弟,是如何薨逝的?”

    那宫婢嗫嚅一阵:“奴亦不大明晰,只知摄政王宴请诸位皇子、公主,迫于威势,他们不得不去;去了便再也没醒着回来……”

    姚蓁眼中赤红,浑身发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恨道:“摄政王……”

    宫婢们皆不敢应声,殿中一时静谧的落针可闻。

    姚蓁忽的看向浣竹,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偏殿。

    这时她才发现,偏殿中燃着灯。

    思及往先,她已将偏殿中之人猜到,低声问她:“宋濯在偏殿?”

    浣竹道:“是。宋相公送来公主后,宫门已关,进出不便,又有许多政务还待处理,便留在偏殿了。”

    姚蓁抿抿唇,折身端起烛台,朝偏殿走去,口中叮嘱道:“我有些事情,同他商议,你们不必跟来。”

    宫婢们低声应是。

    姚蓁秉着烛,烛光将她的脸庞映得愈发苍白脆弱。

    她轻声朝偏殿迈步,绕过廊庑,缓步来到偏殿门前。

    殿中,有隐约交谈声传来。

    正在台阶上迈步的姚蓁,足底一顿,停住脚步,眼眸眨动一会儿,抬手将蜡烛熄灭。

    她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须臾,宋濯缓声应:

    “……她曾主动招惹我、取悦我,既已为我的所有物。她与旁人不同,与她同处,的确能令我有几分愉悦。我视她为玩物,即便她之心不在我处,此皆无妨我将她长留我身侧。”

    姚蓁大致明白他是在说她,呼吸一窒。

    殿中,暗卫觑着宋濯的脸色,看着他淡然的面庞,想到近日所得他往先做过之事,低声反问道:“数百里日夜兼程,当真未曾动心么?主公,切莫感情用事。”

    宋濯单手托着下颌,浓长睫羽低垂着,闻言,慵懒抬起眼,低嗤一声,眼中一片漠然:“你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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