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雨和化妆师不约而同抬眼望去——

    陌生却英俊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背对着廊间那盏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挺直高大的身子将灯光遮去大半。

    淡漠的目光寻觅片刻,他迈着修长双腿,闲庭阔步地走了进来。

    化完妆的阮芷音此刻也已转过头来,视线停留在程越霖无可挑剔的俊美轮廓。

    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鼻挺唇薄,那双清墨般的桃花眼深邃似谭,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抹了极淡的红晕。

    衬衫解开了两扣,线条流畅的脖颈下隐约显出锁骨。分明是西装革履的打扮,浑身却散发着恣意不羁的痞气。

    他的模样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让阮芷音恍然了片晌。

    程越霖单手插兜,踱步走到阮芷音跟前,微微屈身,和她对视几秒。

    突然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不轻不重地在她额间敲了下。

    他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语气戏谑:“阮芷音,怎么,被我的屈尊降贵感动懵了?”

    阮芷音敛眸,忽视他此刻的张扬。

    随后她视线下移,静默了片刻,又重新抬头,回以同样的表情——

    “程越霖,是你踩我鞋了。”

    程越霖轻挑下眉,慢慢低头,赫然看见一只女式平底鞋的鞋尖被他踩在了脚下。

    受人为压力和地心引力的共同影响,原本精心镶嵌上去的几颗白色珠子,就这么开了缝。

    程越霖:“……”

    阮芷音:“看见没,它裂开了。”

    程越霖:“……”

    “没事,五千块,接受转账。”

    就这么被她理直气壮地讹去一笔钱,程越霖简直都要气笑了。

    锃亮的皮鞋缓缓移开那只献身的平底鞋,他轻笑出声:“呵,你可真够没良心的。”

    “彼此彼此。”

    程越霖微微扬眉,明白过来,合着是记恨着他电话里那句‘比喻’呢。

    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阮芷音,仔细打量她的神情:“怎么,不装乖了?”

    阮芷音闻言微顿,倏忽想起高中时他总挂在嘴边的话,也是这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阮芷音,你装乖受气不累么?

    高中时,阮芷音在学校展现出的性格标签是,乖巧、沉闷、不起眼。

    孤儿院待得太久,她清楚地知道没攻击性的乖孩子会更少被讨厌,过得轻松。

    学校里,这个定律对女孩更为适用。女生如果太出众,麻烦和流言蜚语便会接踵而至。

    放肆需要底气。

    阮芷音知道林家人的态度,她只能依靠爷爷。但她不愿给爷爷添麻烦,也不想分出精力应付麻烦。所以她像个蜗牛,拼命将自己缩了起来。

    乖巧到逆来顺受的行为,完美踩中程越霖无法忍受的雷点。

    阴差阳错下,他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撕下她那层所谓的好脾气。

    这也是阮芷音和程越霖成为死对头的原因。

    愣怔过后,阮芷音回转了思绪,对上男人含着审视的目光,却并未回答程越霖的问题。

    而是指着他,转头看向早已呆滞在原地的康雨——

    “新郎有了,婚礼可以开始了。”

    是了,程越霖一直很清楚,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也并非多么‘乖巧’的人。

    现在的她早已不复当年,的确没什么要装的,尤其是……在他面前。

    第5章

    阮芷音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婚礼。

    因长辈疏忽走失时,她不过四五岁。跟着人贩子东躲西藏一年,才被敏锐的顾琳琅救下,去了孤儿院。

    虽是孤儿院,但院长妈妈对孩子们很好。十几岁时,她和顾琳琅偷偷窝在被窝聊天,心底都有对未来家庭的憧憬。

    顾琳琅说要穿着自己设计的婚纱步入殿堂,而她要买套大婚房,装修不必奢华,但要有家的味道。

    两人每每互相奚落一番,

    然后笑闹在一起。

    那时的心愿很简单,考上大学,努力工作,有能力组建个自己的家。然后像从孤儿院出去的哥哥姐姐一样,资助孤儿院的孩子继续上学。

    后来她被接回阮家,成了孤儿院孩子们眼中‘有钱人家的小姐’,很多目标顷刻间就实现了。

    只是父母在她十岁那年,于寻她的路上不幸遭遇车祸,双双身亡,整个阮家只剩下爷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她仍然渴望一个完整的家,更期盼一场属于她的婚礼。

    但阮芷音却没想到,她盼望多年的婚礼会变得这么荒唐。

    同顾琳琅相伴在孤儿院的场景像是还在昨天,然而弹指一挥,她已穿着顾琳琅亲手设计的婚纱,站在通往酒店宴会厅的门后。

    她低下头,瞥见洁白薄纱间碎钻泛起的璀璨微光,婚纱上的每颗珍珠都是顾琳琅亲手缝上去的,如梦似幻。

    代表顾琳琅最诚挚的祝福。

    阮芷音记得第一次穿上婚纱时,顾琳琅抱着她,泪眼朦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秦玦让他发誓,要一辈子对自己好。

    眼眶微涩,她长舒一口气,面上看不出情绪,却默默挺直了脊背。

    与宴会厅一门之隔。

    宾客那些声音不大不小的议论,清晰地传入耳中——

    “秦少爷逃婚了婚礼也不取消,阮芷音这不明晃晃给人看笑话吗?”

    “阮芷音倒是可怜,跟在秦玦身后这么多年,陪秦玦在美国吃完苦,最后落了这么大难堪。”

    “要不说林菁菲厉害,秦少爷当年为她出国远走,如今又为她逃婚,还真是够情深的。”

    “也就是秦老爷子太古板,不然以秦玦对林菁菲的感情,她当年就嫁进秦家了吧。”

    不少人都知道,当年秦玦和林菁菲谈恋爱时,就有传言说秦少爷要把和阮家的联姻人选换成林菁菲。

    “人家命好,虽然是外孙女,可阮芷音父母都没了,倒让林菁菲那个入赘的爸爸掌了权,阮氏迟早改姓林。”

    “阮芷音努力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秦玦抛弃,没了和林成叫板的资本。就算秦老爷子抵死不松口让她嫁进去,秦玦也不会为她和林菁菲父亲作对啊。”

    ……

    阮芷音恍若无闻,闭了闭眼。

    服务生一左一右,慢慢为她推开面前的那扇沉重的门。

    宴会厅里,灯光倏然昏暗下来,闲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会场布置得浪漫而梦幻,曲线柔软的彩灯点缀在台边花草丛中,似满天星辰,又绚丽如萤火。花团清新娇艳,依稀有萦绕在鼻尖的花香,犹如置身黑夜中的森林。

    温柔的束光打在台上,程越霖的面容被熏染得柔和,他穿着优雅得体的深色西装,静静伫立在宾客目之所及的尽头处。

    长廊的门已被打开,阮芷音望着直线外的新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这一幕,像极了她祈盼多年的梦。

    两个花童分别穿着齐整的小西装和小裙子,走在前面撒着花瓣,是叶妍初从姨母家揪来的龙凤胎。

    被熊孩子洒了满脸花后,靠台边的徐二少率先从呆滞中反应过来,怔怔嘀咕道:“等等,怎么还有新郎?我没看错吧?那好像是程越霖?!”

    坐在徐飞旁边的汪少爷睁大了眼,轻呵一声:“啧,秦家和阮家今天轮流逗我们玩呢?新郎狠心逃婚,没成想新娘更狠,直接换新郎,牛逼。”

    “程越霖这种人,阮家怎么搞的?”

    汪鑫猛拍徐飞脑门:“哪种人?秦家都不敢和这疯子硬来,你敢得罪他?程越霖早不是五年前被人嘲的份了,小心祸从口出。”

    徐飞吃痛揉头:“不是,我是说程越霖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成了新郎?!”

    汪鑫瞧傻子似的:“看不明白?”

    徐飞愣愣摇头:“看不明白。”

    汪鑫一言难尽:“本少爷怎么就有你这么蠢的兄弟,你忘了程越霖和秦玦的恩怨?程越霖五岁的时候拿石头砸掉了秦玦门牙,被他爷爷用鸡毛掸子打得半个月没下来床。”

    徐飞皱眉,心道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俩人之前也见没怎么着啊?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耻下问:“就算他们不对付,可然后呢?”

    汪鑫满脸的讳莫如深,伸伸手让徐飞侧耳过来,语气分外郑重——

    “他、来、抢、亲、了!”

    “千万别得罪程越霖,看见没,一顿鸡毛掸子他居然记了二十年!你送我一顿揍,我二十年后来抢你媳妇!狠,太狠了!”

    徐飞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头:“那行吧,程越霖好像是不能得罪,阮芷音……”

    “我说你个笨蛋,还不明白呢?爱了七八年的男人说弃就弃,婚礼换新郎狠打秦家一巴掌,彻底断了和秦玦的可能。这种断舍离的女人,多狠呐!”

    汪鑫路说完后,又撇撇嘴:“更狠的是,嫁得还是程越霖,你想想当初他俩关系多糟糕?害,阮芷音怎么这么想不开,考虑下本少爷也行啊。”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当年还偷偷暗恋过阮芷音。

    其实阮芷音长得漂亮,高中时喜欢她的人不少。只是她太乖了,而且顶着秦玦未婚妻的身份,又和程越霖不对付。

    他们有的摸不清秦玦意思,有的怕被程越霖连带着针对,愣是没人敢去表白。

    徐飞完全没注意好友的小心思,义正言辞道:“你说得对,能考全班第一的女人,当年我就觉得不简单,是个狠人!你看咱俩,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一看就是不够狠!”

    汪鑫:“滚!!!”

    望着身穿婚纱的阮芷音,顾琳琅原本还有些心情复杂,这下却被同桌的岚中二傻搞得啼笑皆非。

    她端起酒杯轻抿,瞥了眼旁边的女人:“王小姐,表情别这么难看。你和林菁菲能耍手段,别人不能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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