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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香草将她扶起,落云才缓舒了一口气:那位韩世子大约因为无聊,才跟她闲扯两句,并非知道了匿名信的出处。

    只是听香草的描述,他就是个脂粉堆里将养的华贵公子。可方才她与他相谈时,虽然他语调轻缓,总隐隐感觉到无形的压迫力,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纨绔浪荡子,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待苏落云回去时,父亲还在,迫不及待地问了她入府的经过。

    等从头到尾听完,苏鸿蒙意犹未尽:“怎么?这就没了?”

    苏落云慢条斯理拆卸着发簪:“公主原本就是想问龙涎香的补救法子,问完了也就没话了。我总不能死赖在公主府上等着用餐吧……对了,公中这个月钱一直没有给我,我宅子里的米粮不多,田妈妈做饭也不留富余,父亲若要在这吃饭,只怕得差小厮去酒楼再打一盒子回来。”

    苏鸿蒙扫兴拂袖:“行了,看你这榆木疙瘩的样子能吃得下才怪!你妹妹要嫁人,家里钱银花销大,你若无事,少化用些!”

    说完,他吩咐香草将他给苏落云新买的头面装箱。既然是公中出的钱,他要带回去,放在库房里,落云日后要再用,可以去库房里取。

    等貔貅老爹带着妆盒子走了,陆家的灵秀小姐也来了,关心一下好友入驸马府的情况。

    苏落云对于陆灵秀帮她牵线先是表示了一番感激。毕竟如果没有陆小姐,她就不可能从父亲的手里敲来这套宅院。

    她让田妈妈取来一早备下的两样首饰和香料,赠与了陆灵秀。

    陆灵秀却不高兴了:“你现在竟然跟我这般见外,不过赶巧的事情,哪里需要你这般破费……难道你还介意我哥哥,立意要跟我划清线?”

    苏落云微笑道:“不过就是些好看的头面,镶嵌还算精致,现在失明了,戴什么好看的也自赏不了,不如给懂得欣赏的人,你难道嫌弃它们不够名贵,不愿收?”

    听她这么说,陆灵秀苦笑了:“我哪敢嫌弃你,以前在我们几个要好的里,就数你最会打扮……你若真想谢我,这些礼大可不必,只需答应我一样事情就好——我兄长他……想见见你……”

    不等苏落云回绝,陆灵秀又急急道:“我知你不想与我哥哥多有牵扯,所以并非两人独处,而是由我作陪,去茶楼共饮一杯。若别人看到,只说碰巧遇到就好……当初事发突然,我哥哥的痛苦并不比你少。你又那般决绝,不肯见他。这两年来,我眼看着哥哥从个爱笑的郎君,变得郁郁寡欢。你就可怜可怜他,权当给入了膏肓的病人诊治,最起码也要当面了结哥哥的念想。”

    按道理,苏落云是不想再见陆誓的。可是她一向不爱欠人情债,欠了陆灵秀的,总归要还。左右思量一番后,她终于点头应下了。

    这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京西一处雅致的茶馆里。

    那日陆灵秀果然如她所言也一并来了。跟在她前来的是个俊秀斯文的青年,正是陆家的公子陆誓。

    陆家虽然早先绣坊起家,可是近两代了,也渐渐朝着仕途而转。

    尤其陆誓,从小聪慧,当初的童试便拔得头筹,所写的文章被几个大书院的夫子频频赞赏,直说此子将来大有可为。

    若不是苏陆两家一早定亲,这等才俊老早就有人要抢着定亲了。不过就算没有婚约,陆誓当初也是对苏落云一见钟情。

    用他的话讲,绰约多姿的女子比比皆是,然而能不逊于男子谨重严毅者,独独苏家云儿。

    只是陆誓没有想到,曾被他赞叹不已的果断性子,在挥剑斩青丝时,也如此干脆利落……想到今日终于能看见落云,陆誓忍不住一阵激动,暗暗发誓一定要说服落云回心转意。

    到时候,他就算跟苏彩笺悔婚,也在所不惜!

    陆家兄妹来的甚早,没想到苏落云来得更早,不知在茶室里等多久了。

    陆灵秀知道兄长有满腹的话要同苏家姐姐讲,只安静坐在一旁。陆誓已有两年未见落云,待再见她时,只觉得她除了模样比记忆里的更加出尘之外,整个人的气韵似乎也成熟了许多。

    在他迫不及待想要开口时,她却抢先说道:“今日灵秀请客,说是这茶楼的点心雅致,我不好独自享用,就让香草将弟妹几个都请来,他们过一会就到了。若是灵秀嫌着人多破费,那么这顿便由我来请。”

    其实苏落云也不是一人来的,她还拉了自己的弟弟归雁。可似乎还嫌不够避嫌,竟然又让人去请了彩笺和锦官城两兄弟。

    只不过落云和归雁从甜水巷子出来,所以来得比弟妹们略早了些。

    陆誓的表情一黯,心知一会便再说不上话,只紧声问道:“落云,我到底如何得罪你了,你竟要避我如蛇蝎?”

    落云想要说话,可是也觉得舌尖酸涩。

    陆誓一个谦谦公子,平日从不与人相争,如何会得罪她?她当初意外失明时,除了有些自惭形秽,不想连累了陆誓之外,其实更多的原因却是陆誓的母亲。

    丁氏惯会结交,与陆夫人相交的时候也刻意逢迎,二人堪称闺中密友。以前,丁氏就经常在陆夫人的面前含而不露地编排她,所以陆夫人也不甚喜欢落云。

    陆夫人觉得落云看着就透着精明,那彩笺却没有心眼,也好相处,做婆婆的都不甚喜欢气场强过自己的儿媳妇。

    若不是碍着儿子坚持,陆夫人应该一早就定下彩笺了。

    所以落云清楚:她这样一个盲人,若真跟彩笺争抢,嫁到了陆家,那丁氏岂会善罢甘休?其中挑唆的事情必不会少。

    陆誓是个孝子,不会忤逆母亲,而她自问又是不服软的性子,以后的陆家宅院岂能清净?

    陆誓跟弟弟归雁一样,都是做学问的人,精力本就不该耗费在内宅里。与其这般,倒不如一早就替他省了麻烦。

    落云那时想了很久,待想清楚这些后,就算再不舍,也决定挥剑斩断情丝。

    现在听陆誓一定要个答案,她想了想轻声道:“缘分有深浅,你我的缘分也许并非夫妻。我如今不想嫁人,你又何须执念这些,以后与彩笺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陆誓不信苏落云会这般铁石心肠,沉声哽咽道:“当初母亲一直不肯让你过门,我一直相争。直到后来,母亲松口说彩笺和你一起过门,我这才肯了婚事的!若知你这么恼,我抵死也不同意的。可是你为何不愿?是怨我软弱,同意了娶你妹妹?还是怨我母亲嫌弃你?若真是这般,你为何不信我会护你周全?”

    苏落云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要不要玩个游戏?”

    说着她指了指茶楼另一侧走廊上,那里正在翻修备用外梯子。那梯子只有踏板骨架,却并无护栏,走上去也是吱呀作响。

    “我方才图方便,从这里走上来的,倒是记住了路径,你敢不敢蒙上眼,然后听着我的指令走下这楼梯?”

    陆誓不知落云为何扯到这里,可是既然她执拗这么说,他照做就是。

    当他出了茶室,走到那外梯旁时,看着那陡峭,两侧无扶手遮拦的楼梯不由得一愣——这样的梯子若走空了,只怕会摔得筋骨寸断!

    由不得他多想,归雁已经走过来用巾帕蒙住了他的眼,然后又引着他转了几圈。

    就在这时,传来了落云清灵的声音:“公子转到左侧,向前四步。”

    陆誓只好依着落云的话慢慢往前试探地走,可是他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却发现落下的脚掌有一半悬空,似乎已经踩到了外梯的边缘。

    他不由得立刻收回脚,驻足不前。

    落云这时又说道:“好了,已经到楼梯边了,请陆公子小心,慢慢下。”

    陆誓慢慢再往前试探,可是迟迟不敢落脚。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况下,踩在平地都无安全感可言,更何况要听一个盲女指引,走下摇摇欲坠的,没有护栏的危梯?

    他迟疑了半天,脑子都是方才楼陡峭的残破样子,那脚怎么也下不去。

    就在这时,落云却说:“归雁,替陆公子解开吧。”

    就在丝巾解开时,陆誓愣了,他哪是在楼梯旁啊,不过是站在了走廊一处缓台上而已!眼前只有一处台阶,闭眼迈下去也不会摔到。

    他自觉被戏弄,再温柔的性子也要着急:“落云,你为何这般戏弄我?”

    苏落云却微微苦笑:“你虽自觉能照顾我,又怎会懂一个失明之人的心境?两眼一抹黑时,我便如孤立在危梯之旁,不知迈出的哪一步是错,下一刻会不会粉身碎骨。所以就算有良人指引,我也不想尽依靠他人。陆公子……你我今日的境遇,与旁人无关。我只是不肯迈出那一步而已,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陆誓呆立远处,突然明白了苏落云话里的禅机。

    陆家对他来说是生养长大的温馨地方。可是对于失明无助的落云来说,就是前途未知的危楼一座,虽然他一再保证,她却不肯将自己的命运置于危楼之上。

    第14章

    想到母亲以前待落云的种种,陆誓总算明白了落云的心思,也绝望地明白,她对他的爱慕,还不足以让她彻底地信任他,依靠他……

    就在这时,另一侧内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女声:“陆公子,你在何处?”

    原来苏彩笺已经到了。

    想着姐姐也许正跟陆誓独处,彩笺心里发急,从个马车上下来后,也不等弟弟们,甩开了丫鬟的手,提裙子径自先跑上来了。

    等她气喘吁吁地上来时,却看见未婚夫面色苍白,呆呆看着走廊的一处缓台上愣神。

    至于姐姐落云正和归雁,还有陆灵秀一起坐在茶室里慢条斯理地冲泡茶具。

    虽然几个人气氛凝重,可见那二人并没有独处,彩笺终于缓过气来。

    听到了妹妹的脚步声,落云抬头微笑:“你不来我都不敢冲茶,快些坐下,好好一起品茶吧!”

    后上来的锦官城二兄弟不知前情,笑嘻嘻地拉着姐夫陆誓也坐在了茶桌旁。

    几个小的少男少女彻底热了场子,茶室里一片欢腾笑声足以淹没失意人的落寞……

    他们并不知,紧邻着茶室的另一侧拐角处,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窗边垂挂的卷帘后,将方才走廊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当然,落云的那一番话,那高大的男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临风兄,看什么呢?”永安王府世子郭偃走到韩临风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垫着脚望去,只看到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韩临风若无其事转头,只是轻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环境雅致,有些意思……”

    永安老王当初是位军功卓著的异姓王爷,可到了郭偃他爹这一代,就只剩下吃喝玩乐的本事了。

    至于郭偃,更是玩乐的行家,花柳巷子的常客。

    自从韩临风入京之后,在玩乐一道上与郭世子不谋而合,由他指引着,初来乍到的韩临风认识了一批京城纨绔子弟。

    前些日子街上抚琴乞讨,也是韩临风与这郭偃打赌行下的荒唐事。

    只是今日吃茶,却是郭偃向韩临风赔罪来的。

    就在昨日,他才从父亲嘴里得知,韩临风因为招待几位蹴鞠高手,在先帝祭日时,跑到酒楼里通宵饮酒,遭到了陛下的痛斥。

    据说当时陛下将韩临风叫入御书房,当着一群重臣的面痛斥他的德行有亏,若韩临风是他自己的亲孙子,陛下一定将他这等忤逆子孙赐死在祖庙前。

    不过正是因为韩临风是先宗帝的曾孙辈,陛下虽然龙颜震怒,可看在先宗帝禅让的面子上,只是骂一顿了事。

    郭偃听闻这消息,魂儿都震飞了。因为正是他拜托韩临风替自己招徕几位蹴鞠高手的。

    于是吓得郭世子将已经组建好的蹴鞠队给原地解散了,然后等风声过了,再来找韩临风打听内里的隐情。

    韩临风丢了这么大的丑,却神色如常,只说陛下仁德宽厚,不会跟他这样的无知小子一般见识。

    郭偃赞同地点了点头——陛下在恭敬先帝的事情上,与先皇宣帝一样,堪称表率,韩临风这个先帝的孙辈,相较之下的确差远了!

    韩临风听了郭偃的话,微微一下,只是转头时,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眼底噙着的,是说不出的漠然神色。

    不过讳莫如深的心思在望向临街窗外时,倒是消散了些。

    看来隔壁的茶局散了,那不愿下危梯的盲女子正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而那个痴缠不放的陆公子面色颓丧,立在茶楼的门口正痴痴看着那马车远去……

    韩临风轻笑了一下:这位苏小姐虽然是女子,可心机见识却玲珑剔透,独立果断也远胜许多男子。

    无关其他,只是不愿尽依靠他人?可惜了,竟然双目失明,当真是天妒红颜……

    再说落云,那日回去后又被丁氏叫入了府中。

    虽然这次苏落云并没有跟陆公子私下见面。但在丁氏看来,这便是苏落云使了心眼,勾着陆灵秀约陆家公子。

    她女儿彩笺没有什么心眼,她这个做娘亲的不能不提防。

    既然苏落云死赖在京城不走,那么她得将话说开,狠狠敲打一下,免得苏落云起了后悔之心,又想着前话,惦记着跟彩笺一起入陆家。

    “以前陆家是比我们家强些,可今时不同往日,你父亲跟陆家老爷一样,都入了榷易院。若是苏家两个女儿都嫁给陆家,只怕同僚会背地里笑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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