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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说得最多的就是北地作乱的反贼曹盛。据说这曹盛高举收复失地的大旗,招兵买马,与北地铁弗国骑兵为战,风头愈加猖獗。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抓了他,谁知半路出了悍匪,竟然将他给劫掠走了。

    现在北地战乱又起,铁弗国可汗甚为恼火,就此事与大魏交涉数次,言语激烈有撕毁休战条例之势。

    好好的太平日子,就因为几个反贼搅闹不休,这些贵人们似乎都有抱怨之词。大约就是北地荒芜,若为了些许不毛之地交战,真是因小失大一类云云。

    苏落云默默听着这些,心里却有些感慨。

    她的舅舅胡雪松其实也是那曹盛的簇拥者。毕竟当年北地二十州丢得实在太憋气。年岁大些的百姓也总是想起当年丘台被围之耻。

    大魏好儿郎谁不想着能收复故土,早日一统?

    现在朝廷主张与铁弗国议和,曹盛这类热血汉子逆了朝廷主张,私自结军,便也成了反贼。

    胡雪松虽然对收复失地心生向往,却也不敢明里支持,只是私下跟外甥女饮酒时,怅然说着“男儿何不带吴钩”一类的豪言壮语。

    这个曹盛在民间倒是很得人心。

    可苏落云不想听这些。因为那个劫走曹盛的贼人,当初就是在她的船上躲避着的。她可不想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到一处去。

    跟她一样兴味阑珊的,应该还有个韩世子。她听那些贵人说得热闹,却听不见韩临风搭话。他这样耽于吃喝的子弟,应该也不喜欢这些打杀时事,

    苏落云此时心里想的是韩世子方才的话,聪慧如她自然也听出了韩世子的维护之意。看来这位世子的心底倒也很好。

    所以当韩临风的小厮走过来,问她们要不要热茶的时候,苏落云并没有推拒。

    但接过茶杯时,她只是捧在手里取暖,并没有饮。不然如跟香草一般被人迷翻了,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韩临风也坐在兽皮上,隔着篝火,懒理同伴们的搭话,却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静坐一旁的苏落云身上。

    今日又偶遇这姑娘,实在出乎他的意外,韩临风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里难免咯噔一下。

    不喜偶遇的,不光是他。

    看那苏小姐板直着腰身,背对着他们僵直而坐,看起来也是竭力忍耐的样子。

    苏落云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的确有些焦急。她们出来甚久,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除了心急,其实还有些腹饥难忍,腹鸣得人尴尬。

    只希望另一边避雨的贵人们嬉笑声大些,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我这里有些糕点,小姐若不介意粗糙,可以拿来垫腹。”就在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一阵后,突然有男声在她的身旁响起。

    苏落云吓了一跳,她自问听觉敏感,可不知为何,总听不到这位世子爷的脚步声。

    原来趁着他人都说笑不注意时,韩临风起身踱步来到了苏落云身边,并将一个糕饼盒子递给了落云。

    当他瞟到落云手里一直未饮的茶杯,似乎有些了然,单手揭开了糕饼盒子,拿起一块糕,将它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苏落云,另一半则被他放入了口中,大口咀嚼了起来。

    待他咽下,说道:“还好,这块没有受潮,在下吃过了,小姐可以放心品尝。”

    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苏落云却觉得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戒备,如此试吃,也是为了表明君子坦荡。

    她不好再推阻,谢过世子后,便摘下帷帽,将那半块糕慢慢吃下,总算缓了些饥饿。

    韩临风隔着篝火坐在了落云对面,开口闲问:“苏小姐,为何会在这里避雨?”

    苏落云低头说,自己是来寻觅香料为赵驸马配香,又说公主要得急,今日回去,她晚上还要去公主府上拜访。

    当然,后半段都是诓骗人的,她没事哪里能摸到公主府的门槛。

    这般言下之意就是:我正替渔阳公主办差,世子爷若识趣,莫要招惹我!

    韩临风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姐倒是会现学现卖,将他的狐假虎威学得有模有样。

    他假装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往篝火里添了根柴道:“你真不该接这差事。驸马爷素来厌恶男子沾染胭脂花香。若你做的不对他心意,只怕公主会迁怒于你。”

    这正是苏落云担心的。现在听韩临风这么说,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自言自语道:“难道赵驸马没有喜欢的味道?”

    韩临风看着她贝齿轻咬红唇的模样,微微眯起了眼,又不动声色调转目光看向了燃得正旺的火堆。

    似乎是落云的话也触动了他的一些久远记忆,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道:“喜欢的味道……大约都是放不下的回忆……”

    苏落云听了这话,愣愣想了一会:是呀,若是真心欢喜过,怎么会轻易放得下?

    就像她,现如今最喜欢的味道,是娘在世时最喜欢的茉莉香,每次嗅闻,都恍如回到儿时,母亲正在妆镜前一边用茉莉头油抹发,一边转头冲着她笑……

    想着想着,落云猛然间有醍醐灌顶之感。

    放不下?赵驸马当年抗住压力,坚决不肯休妻,而后也是独身三年。

    若不是陛下爱女心切一味相逼,赵驸马很有可能会终身不娶。那么能让驸马放不下的,岂不是亡妻的味道?

    就是不知赵驸马的亡妻又喜欢什么熏香呢?

    于是她试探着问韩临风,驸马爷的亡妻是什么样的人。

    韩临风愣了一下,似乎也明白了落云的心思,想了想回道:“我在京城虽然只有两年,不过手下的小厮们跟驸马府上的下人们熟识得很。待回去后,我会命人探访一下驸马亡妻的侍女在何处。你问一问,自然就清楚了。”

    苏落云没想到韩世子竟然肯如此帮衬她。感激之余,又不得不起些防备,只客气地与韩世子道谢,并表明自己不过闲适一问,世子不必太费心。

    韩临风嘴角轻轻一勾:“看来姑娘不喜欢欠下人情,正好在下也是,帮你也是为还人情。”

    落云有些听不懂,他何时欠了自己人情?

    韩临风当然不会提那日船上,刀架苏落云脖子的事情,只是淡然道:“我的马车曾经撞了姑娘,这份亏欠,怎么偿还都不为过。而且公主不喜人提起驸马亡妻,苏小姐还是不必出面,免得惹了干系……”

    正说话呢,屋外的雨水渐渐停歇了。韩临风站起看了看屋外,又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郭偃等人。

    他与他们混迹甚久,也知这郭偃是什么德行的人,若这位酒醒了,只怕又要幺蛾子。

    他转头对苏落云道:“既然你要去公主府上,还是趁雨停快走吧,看你的马车轮子太窄,不耐走泥道。我还要在这里等同伴醒酒,世子府的马车可以借给小姐一用。”

    苏落云虽然推脱了一番,无奈这位世子爷看似温和,其实很霸道,不像是爱跟人商量的。

    他吩咐完后,世子府的小厮已经三下五除二,将苏落云的用具箱子都搬到了世子爷的马车上。

    苏落云推拒不了,只能先谢过,坐上世子的马车先走了。

    坐到宽敞的马车里时,车厢里还弥散着残留的脂粉气。

    苏落云伸手摸索时,发现旁边固定的茶几上安放着一副带着磁铁底扣茶盘。那紫砂茶壶摸起来逛街温润,应该养茶甚久,很得主人喜爱。

    落云指尖敏感,摸索下,发现壶底似乎有一行小字,仔细辨别一下,原来是《道德经》里的一句:“我独泊兮其未兆”。

    这类修身养性的句子,经常出现在各种名贵的紫砂壶上,供主人把玩之余借以自省。

    跟韩临风相衬的,本应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类劝人及时行乐的句子。

    而看着众人嬉笑玩乐,却独自清醒,无动于衷的离世之句,跟她认知里的韩临风是很不相称的。

    不过贵人身边的物件大多是侍从挑选,友人馈赠,所以座右铭与人不相称,不足为奇。

    苏落云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将茶壶放下,想着马车的主人方才只凭借三言两语就替她拨开迷雾,解决了大问题。

    她第一次升起了些好奇心:这位韩临风,私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1章

    韩世子虽然名声不佳,但看起来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那场大雨之后第二天,便有驸马亡妻的老侍女一路风尘仆仆,从临县坐了马车主动来访。

    苏落云热情接待,亲自奉了茶果后,又含蓄询问亡夫人喜欢什么香。这侍女如今也是做奶奶的人,早就回了京郊乡下,提起故去的亡夫人还是两眼泪汪汪。

    “满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出身虽然不算高贵,与赵将军相识于微,但为人贤淑良善,对赵将军也是敬爱有加。不过她素来不喜欢脂粉,也从不用香。以前陪着将军戍边的时候,倒是经常用老家的地椒为将军熏衣。唉,那时边关常有战事,夫人说赵将军带兵打仗露营休憩,那地椒的气味可以驱散蚊虫,让将军睡个好觉……”

    苏落云听了之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她当初领差事的时候,也问过驸马府的管事,将军的衣服平日都熏什么香。那管事说驸马的饮食起居都是公主过问料理,自然是名贵檀香一类。

    想想也是,地椒算不得什么名贵香料,更多的是用来入药治疗咳嗽,或者炖煮羊肉调味。

    尊贵如渔阳公主,自然不会想起用这种接地气的东西来充作熏衣的香料。

    那位驸马又是不甚注意穿用的男人,大约也不会留意亡妻以前是用什么来熏他的衣服……

    苏落云大着胆子猜想,能让驸马爷入梦的味道,大概就是那一捧再也闻不到的地椒味道了……

    既然弄清楚了,接下来的就好办了。

    公主希望能遮盖将军的多汗味道。那么只单纯用地椒熏香显然不够,要想办法将气味提纯、柔化,再让它持久才行。

    如此用心调了一番后,成香的地椒原本刺鼻味道得到了缓解,味道更加舒缓。

    苏落云总精心提炼了一盒,制成熏衣的香锥,呈送给了渔阳公主。

    渔阳公主原本笑吟吟的,可嗅闻着侍女递来的香,忍不住皱起眉:“怎么像是股子药味?这是什么东西?我给你的龙涎香难道没用进去吗?

    苏落云不慌不忙道:“素问驸马爷不喜异香味道,所以民女斗胆,用了些药材入香,这味道虽然不够清甜,却可平心静气,对于多汗之人,最有裨益。”

    渔阳公主半信半疑,又闻了闻,还是忍不住皱眉,这味道……可不甚清雅啊!

    不过看在苏落云是个瞎子的份儿上,她也不好发火,只是语气寡淡地说声费心了,然后便命管事送苏落云出府,顺便再取回寄放在她那的名贵香料。

    很显然,落云配的香不得公主的喜爱,所以公主要收回名贵原料,另觅高手。

    那管事派了小厮来,说话阴阳怪气,吊着眉梢斜看苏落云,奚落出身低微的女子就是拿捏不住贵人的心思。

    这么好的差事,居然给办砸了!

    据说当天下午,公主又让管事寻了守味斋的肖师傅,将这份差事托给了守味斋。据说丁氏甚是高兴,还特意亲自去公主府的后门,递了红包答谢了府里管事呢。

    香草跟着苏落云忙了好几日,眼看着大姑娘的一番心血尽付东流水,不由得如霜打茄子一般,臊眉耷眼,心里发堵。

    苏落云其实也不怎么好受。她没想到公主居然连试一下都不肯,就武断否决了这香。

    不过想想也是,豪门侯府里的物件,连痰盂都镶金戴玉。用在身上的香,岂肯行了低贱的路数?

    她原想着凭借这香,能够得了将军的认可,进而解了钱银的困局,现在看来还是她将事想得太天真。

    看来她得另辟蹊径了。苏落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没法子,就卖一部分母亲留给她的田地。虽然有些不舍,可是盘活了店面,才能有更多的流水钱银进来。

    关心这事儿的,显然不止苏家小院的人。

    隔日清晨,落云出门准备去乡间查看准备要卖的田地时,又与韩世子相遇了。

    韩世子大概夜饮归来,满身酒气,也没有坐马车,玉冠也摘掉了,只披散长发,穿着一身淡烟色的长袍在晨雾中散步回来,大概是要醒一醒酒。

    落云的马车出来时,车夫看见了世子,便停下避让着他。

    韩临风却踱步来到车窗跟前,隔着帘子问:“公主府的差事可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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