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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常坐在店堂前面,拆卸着一只西洋钟的钟壳。

    小枝坐在小板凳上,拿了一把剪子,用一摞废纸专心致志地剪窗花。

    各人都有各自的事情做,屋子里很静,除了螺丝刀摩擦在金属上的声音便是剪子轻微的咔嚓声。

    那个女人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只听“吱呀”一声,店堂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埋头坐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她三十上下光景,相貌稀松平常,一手抱着只布袋,另一只手拎着把湿漉漉的伞,没有半分犹豫地走进来。

    借了灯光才看清,她洗旧的豆绿色棉袍和刘海各被雨打湿了一半,她却顾不上去管,拢了伞,就抱着布袋走到老常面前,打开来,里面装着个方方正正的无线电。

    老常瞥了一眼,淡淡问她一声,“要修?”

    女人微一点头,“声音时有时无,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老常看着那无线电,却不急着去拿,也只是微微点头,“搁着吧。过两天来拿。”

    女人应了一声,又拿起伞,慢慢地出了门去。

    老常仍不去拿那无线电,就任它这么搁在布袋里,照旧埋了头闷声不响地拆卸西洋钟的表壳。

    女人来取无线电是在一个礼拜后。

    那天,老常像早知道她要过来一样,早早就把那无线电用布袋装好了搁在边上。

    仍是在那个时间,她推门进来。

    与前一个礼拜比,她却是完全改换了一个模样,穿了一身簇新的绛紫色旗袍,头发烫了长长的卷子,嘴唇皮子涂得猩红,是一副阔太太的装扮。

    老常却好像一点也没觉得奇怪,甚至连小枝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多看她一眼。

    他默默地递过布袋,她便接了过来,连看也没有看,给了一些钱就匆匆地走。

    几个月里,她又来了几次,每次来都是迥然相异的装扮,一次是学生装扮,又有一次穿得像个从乡下过来探亲的小大姐,唯独她要修的东西总是拿那只布袋装着,从无线电、暖手炉到钟台唱机,似乎家里所有能够修的电器都坏了一个遍。

    她拿来的东西,老常从来不在店堂里修,等到她来的那天,他却总是能提前拿出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修好的。

    小暑隐隐有些知道,与那女人攸关着,常家父女大概是藏着一些不能告人的事。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是没一点心思要去知道别人的秘密。

    日子便仍只是一天一天的过。

    天气越来越热,跨过一个春天,不知觉地就渡到了夏,很快又入了梅。

    这一个夜闷热异常,小暑浑身是汗地热醒过来时,只看到窗外面一片泛红的天,不知道是几点钟,天亮了,或者没有亮。

    他出去打了冷水,擦了一把脸,清醒来的同时,睡意也全消,干脆穿过后院走去店堂,想要继续做前一日没做完的活。

    他推开门,店堂里却亮着灯,老常背对着他,正伏在案上仔细地写着什么,一小叠裁成条状的白纸搁在边上。

    小暑怔了一下,老常转过头去,看见是他,也不由怔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可能是看到了不该他看到的。

    他说了声抱歉,掖了门就要走,却被老常喊住了,他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语调温和如常,“小子,过来帮我忙。”

    时钟上显示是凌晨四点多。

    那一些纸条上原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个字的笔划都细若蝇腿,老常握着一支特制的自来水笔,仍在慢慢地写。

    小暑自然不懂写的是些什么,也没有问,只按着他的吩咐,把写满字的纸条卷成更细小的纸卷,用胶带封住,再排列到一只唱机的后壳里去——正是那个女人这一次送过来维修的唱机。

    他坐在桌子这头,老常在那头,都有默契般的都不说话。

    装完最后一个纸卷,老常拿螺丝刀拧上了唱机的盒盖,顺手从桌底下拿出一小瓶酒和两只杯子,自己倒了一杯,也给小暑倒了一杯。

    老常一仰脖,就把一杯酒喝得滴水不剩,小暑端起杯子,喝第一口便皱起眉,然还是一言不发地喝光了,刚搁下杯子,一张青涩的脸便涨得通红。

    老常哈哈大笑着拍了他的肩,“小子,第一次喝酒?不错。”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纸卷是派什么用处的,却也仍是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究竟是凭了什么获得老常如此深重的信任。

    隔了两天,老常照例把那装了唱机的布袋子搁在了边上等她过来取,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过来。

    后来,直到一个梅雨季过去了,她仍是没过来拿。?末了过来取的,却换成了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

    他走之后,小暑终于忍不住问了声,“她呢?”

    老常隔着层修表镜望着窗外的天,无声地抽了几口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傍晚时,他经过后院,看到小枝在花坛里点了三支香,红着眼睛在拜拜,一看见他,她立即便把香泼了土,一声不响地跑远了。

    这天半夜里,忽然下起了猛烈的雷暴雨。

    小暑被从墙壁缝隙里渗进来的雨水浇醒过来。

    只见窗户和门都被风吹得像要掉下来,电闪雷鸣,成股成股的雨水在窗上水蛇似弯曲着流淌下来,依稀只看见外面是水蒙蒙的一片。

    一会儿,雨势稍小,风也渐缓,他刚要再度入睡,忽然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敲打,他急匆匆跑去开门,门外立着被雨淋得湿透的老常,他一只手却还扶着一个另一个人,这人像是受了伤,头低垂着,血水和雨水混在了一处。

    小暑有些愕然,老常没有解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方木匣递给他,声音少见的焦急迫切,“小子,帮我去送个东西。”

    他话刚落,就听见一声强硬的“不行”,却见小枝从雨中踢踢踏踏地跑过来,她浑身上下也被雨淋得湿透了,却还是满脸倔强的神色,走近了,她仍又重复了遍,“不行。”拿眼梢瞥了一眼小暑,咬起嘴唇不甘地道,“凭什么相信他!”

    老常没有理会她,直接把木匣子交到小暑手中,又递过一把伞,报了一个地址,“知道怎么走吗?”

    小暑点了头,接过木匣,小心翼翼放到衣服的暗袋里,撑了伞,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那地方本来并不算很远,但在这样的夜雨中,所有之前认识的路都好像完全变了个样,成了陌生的,叫人难以辨认。

    风又太大,伞撑了,很快就和人一道被吹得东倒西歪,鞋子早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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