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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眸色沉谧分明,黑与白的瞳线工笔画一样清晰,看过去的目光没多余的私人情绪,让何灵倒莫名多出丝自惭形秽的渺小感。

    “你真的变了好多,难怪他会这样护着你。”何灵自嘲一笑,仿佛这一刻才认清现实。

    “就在之前,姜翼把我拉黑了,我去到荣记,他们也不让我进店里,该是不知道谁,把论坛上的事告诉了他。我认识姜翼这么些年,第一次见他管这样的闲事,他甚至都不知事情真相,就选择了站在你这边。”

    祝微星眉头一抬,没对此贸然发表言语。

    他这般表现又刺了何灵,她不甘叹气:“你一点也不惊讶,是啊,姜翼对你那么好,比对很多人都好,你不可能感觉不到。我以前嫌你蠢,其实想想我比你更蠢,一根筋的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年。外面人都说我虚荣心作祟,见色起意,要找个最难追的争口气,其实……我还真看不上姜翼的脸,我喜欢的是气质美少年。”说着,何灵瞪了眼祝微星,满脸可惜。

    祝微星:“……”

    “我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来此地,只是因为当年……我就是在医院认识的姜翼,”何灵苦笑,“他那时候,可没现在那么土匪强盗。”

    祝微星礼貌性询问:“你们认识很久?”

    “对,我妈是顶楼病区的护士,我以前下了课就来这里。”

    顶楼病区?

    等等,祝微星想起上回在牛奶摊前,何灵提过她为了等她母亲下班在病房外坐了一下午,期间遇上鬼鬼祟祟的自己,以为他要害躺在里头的孟济。

    躺在里头……躺在哪里?

    祝微星问:“孟济……没住楼下病房?”

    何灵竟然点头:“嗯,住得楼上。”

    祝微星惊讶:“怎么会?”

    何灵说:“我也奇怪过,问起我妈,她好像说是有人给孟济垫付了很多钱,但孟济只住了没多久,钱好像不够,就又搬回楼下了。”

    是了,祝微星也想起来,梁永富和小张警官都提过,孟济在医院躺了两年的医药费由红光地产早年赔付。虽已证实孟济坠楼不是红光小城的安全事故,但当年的红光地产怕是和这回对待自己的千山集团差不多,在资本产业内发生了安全事故,为谋求舆论利好,担心声誉受损,给了牵连者不菲待遇。自己能住病房,孟济自然也能住病房。

    倒也说得通。

    “那你认识姜翼……不是因为孟济?”毕竟他两年前才摔下楼。

    何灵又点头:“六年……不,七年前就认识。”

    祝微星关心:“在医院?姜翼病了?”

    何灵摇头:“他受了伤,很重。一开始只能卧床,后来坐轮椅,小模样别提多可怜。就算小护士天天照顾,条件再好,也每天都丧着脸。我每次见他都一人坐轮椅上。我悄悄给他带吃的,他不吃,也不看我……””

    难道是那次伤影响到了姜翼其后的健康,断送他体育生涯?祝微星忽然生出了这个想法。但会不会过于久远?明明两年多前他还拿过冠军。

    又觉何灵话里有些不对。

    “你在这里见到姜翼?……病区?!”若说孟济刚才那理由还情有可原,姜翼这情况又是什么意思,祝微星呆愕。

    何灵再次点头:“对啊。”

    祝微星:“谁又给他付得钱?”

    何灵:“不知道。”

    第72章 问号

    何灵走后良久, 祝微星仍在走廊呆坐,直到被小护士唤回,请他回病房, 医生要第二次查房。

    病床前, 来的是年轻的副主任, 拿听诊器给祝微星例行体检。

    “心跳怎么有点快?哪里不舒服?”

    祝微星摇头:“紧张吧。”

    副主任笑:“做过那么多检查还紧张?”

    祝微星说:“或许两天都待在房间里,有点闷。”

    副主任说:“天气暖和的下午,适当也可以去花园走走。”

    祝微星难得开了玩笑:“顶层病房的管理比较严格,有陪同才能乱跑。”

    副主任看了眼一旁小护士。

    小护士解释:“是李主任关照的, 说这位病人情况不稳,暂不能离开照料范围。”

    副主任略意外, 翻看起祝微星病历。

    祝微星趁势问:“我能出院吗?”

    副主任对着那文件夹, 越看越迟疑。

    祝微星也觉出不对:“怎么?”

    副主任说:“这脑电图和心电图谁做的?”

    祝微星:“有问题?”

    副主任一顿,把资料递给他看。

    祝微星接过翻查,一开始没懂, 看着看着,渐觉端倪,神色也呆了下。

    只见报告曲线两头起伏震荡,中间却平直死寂,万分诡异。

    他的心脑24h追踪仪器, 白天戴,隔日取。震荡两头正是两个白日, 死寂直线……则是夜晚睡眠时。仿佛代表他睡着后……心跳和脑电波都停止了?

    正欲探究,一人从病房外走来。

    副主任奇怪:“主任今天不休息?”

    李主任笑:“一会儿还有会开, 休息不得, 正好查两个房,这床我来吧。”

    副主任大概也听说祝微星的入院经过, 知道他现在矜贵,没想到矜贵到得李主任这样上心,将手中报告交了过去。

    “仪器大概有问题,”李主任解释,“这两份检查已经安排明天重做。”

    “真是仪器问题?”祝微星却问。

    “不然能什么原因?难不成你还有熟睡后假死的本事?”副主任丢下这句才离开,自认幽默。

    他无心一言,却让祝微星面皮莫名白了几分。

    李主任安慰:“也有可能你这边晚上有信号干扰了数据记录收集,这事不奇怪。”

    真的吗?

    “我上一次住院相关指标该都正常吧?”祝微星问。

    李主任一顿,回忆:“上次主要术后康复,没做类似检查。这是你受伤后第一次做。”

    待李主任离开良久,祝微星都愣愣出神。

    又是护士过来询问,他要不要午睡一会儿。

    祝微星沉默半晌,才低语:“我想出去走走。”

    小护士瞧他模样,似有迟疑。

    祝微星抬眼:“主任刚也允许了,我到花园看看,晚餐就回来。”

    小护士斟酌,点了头。

    走出病房,祝微星进电梯,却没去底层花园,而是摁了六层。一分钟后,电梯在6f开了门,祝微星走出去。

    穿过一条长廊和一道有人看守小门,嘈杂人声扑面,人潮扎堆,队伍蜿蜒,这才是寻常热闹的医院环境。

    祝微星从病患中穿过,走得漫无目的。他不知自己要去哪,也不知想干什么。只觉思绪混乱,和他的生活一般,像一条涓涓小溪,平寂乏味。可每回一脚踩下,总冷不丁被溪底乱石割出个血泡。有些疼,熬熬又觉还好,回头再踩一脚,无意间,又是个血泡。

    大概是巧合吧,这句话祝微星从出院起说过多少遍,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一次巧合,两次巧合,五次、十次……还会是巧合吗?

    但不是巧合,又是什么?

    找不到答案。

    囫囵想着,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神外病区,熟悉的走廊就在祝微星眼前。

    不同于别地热闹,未到探视时间,这里的人格外少。身上穿着病号服的祝微星没被门口护士阻拦。

    望着空空长廊,祝微星想起梦中视角,他迈出腿,再度想象自己成了一片纸,飘忽摆荡,朝前而去。

    路过一间间病房,最后,走进了606室。三个月前,祝微星醒来的地方。

    此时,四人间的病房没有住满,中间两床空置,只靠窗睡着个人,还在挂点滴。

    祝微星来到窗边,瞧了瞧紧闭的窗门,又仔细看了圈屋内,确认了不一样,和梦里的大不一样。

    他做梦重返这里时除了最内一张空置,病房内三张床都有人。四号床是个大爷,三号是照顾过自己的胖大婶。但现实是四号床无人,三号床躺着个学生模样的病人,所以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呵,祝微星忍不住讪笑一声。

    荒唐,自己这是想干什么,又在找什么?

    就算他的生活里充满难解谜团,倒也不必硬往装神弄鬼上靠。

    摇着头欲离开,余光瞥见三号床的点滴快挂完了,那人尤在睡,祝微星顺手想替他摁了呼叫铃再走。

    刚弯腰触到按键上,祝微星却猛然僵住,如遭雷击。

    他自认克制冷静,轻易绝不慌乱失态,然那一刻,祝微星猜自己的表情定是目瞪口呆。他四肢僵硬,盯着身前床头柜,好几秒一动不动。

    眼前……那床头柜上,有一个深刻的圆弧形,被重物砸出来的印痕。

    祝微星记得,在他那个僵尸医院的梦中,三号床的胖大婶因丈夫昏迷而痛哭不已,身旁人给她递水,被浸于悲恸的她一手打翻,水杯倾覆在床头柜,磕得四分五裂,在桌上留下一道圆弧印痕。

    梦中的祝微星离得近,看得清,记得也明,那个痕迹,和这个……一模一样。

    惊异之下,祝微星眼前发黑,太阳穴发胀。模糊明灭的视野里浮现一幅幅混乱图像,彩色的黑白的,新鲜的陈旧的,真实的虚幻的,遥远的咫尺的。

    他在医院,他孤独醒来,他找到家人,他回到羚甲里,他遇见姜翼,他重新认识身边亲朋好友。

    他四处晃荡,他梦到站在姜翼床前,他梦到去了医院,他梦到青脸人老魏,他总是做梦,一夜一夜的梦。

    他听马庆说他会死,他听孔强说他是鬼,他听宋老太太说他是还魂的戏中人,他听网上的人说不干净之物近不得红光小城那池水灯。

    他头疼,他晕眩,他手脚失衡,他夜半无脑波也无心跳……可他身体无恙,他一切健康。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啊!”

    第一次,祝微星受不得袭来痛苦,抱着头,痛呼出声,生理心理,外在内在的双重逼仄,像锋利的十字两端,从他头顶和心口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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