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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午后,宁静又安详,眼见丰收在即,农人们脸上都带着笑,不时翻找出镰刀,扁担,挑筐,这个磨两下那个修修补补,只等着秋风一冷下来,苞谷棒子彻底变黄了,就开始枪收了。

    南沟村的里正姓陈,不过三十几岁年纪,但从老爹手里接了这里正的位置已经五年了,平日没有什么坏心,做事也算公平,所以在六姓掺杂,总共四十几户的村子里很有威信。

    午饭吃得饱足,人就容易犯困,陈里正与娘子说了几句家里大儿的学业,就依靠在高背椅上昏昏欲睡。

    这时,院门外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头扎方巾,身穿青布袍,虽有些破旧脏污,但比之普通村童可是整齐许多,里正娘子做着针线的空隙偶尔抬头瞧见了,就赶紧放了手里的活计,迎上前笑道,“贵哥儿,今日怎么空闲,可是找我家胜子温书?”

    那少年原本还算清秀的眉目,听得温书两字显见就蒙了一层暗色,很是尴尬的摆手说道,“陈婶子,我…我不是找胜子温书,我是来找里正大叔,有些事请他替我做主。”

    里正娘子愣了愣,抻头往院外一看,少年身后还跟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是蒲草和桃花,她眼里闪过一抹了然之色,继而笑道,“哦,那快进来吧,你大叔正好在家。”

    张贵点头道谢,带着蒲草和妹妹进了院子,里正听得动静也醒来了,见得是他们一行三人进来,倒是让了张贵儿坐下,张罗着倒茶,不管有没有功名,不管年纪大小,农人对于读书人天生都有种敬畏之心。

    张贵的脸色这才好过许多,里正笑眯眯拉着他说了几句闲话,就问道,“贵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再回学堂去啊,我家胜子说,吴先生这几日还问起你呢。”

    张贵眼眸彻底暗了下来,扫了一眼旁边低眉顺眼的蒲草,再想想二叔一家,到底还是下定决心,说道,“里正大叔,当日在我母亲和兄长灵前,大叔同几位长辈做主决定那事,嗯…能否更改一下?我…我们兄妹,想同蒲草嫂子一起过日子。”

    里正夫妻都是一愣,他们原本猜测三人上门是想要村里各家帮扶一把,助些吃食铜钱,没想到居然是这兄妹俩要拉着已经被休弃出门的蒲草,一起挑门儿过日子?

    这就有些难办了,毕竟当日灵堂前众人商议,是由张老二一家收养他们兄妹,他家的两亩苞谷地自然也归到张老二名下,至于蒲草,一个弃妇,众人虽说同情,但是也都没理会过啊。

    如今突然要推翻这决定,不说别人,就是张老二一家也不能同意啊。

    里正沉吟片刻,扯着颚下稀疏的几根胡须,就问道,“贵哥儿这话是从何说起,蒲草已经被你兄长休弃出门了,况且你们兄妹随着叔叔过日子不好吗?”

    张贵儿吭哧了两声,想着到底不好说长辈的坏话,于是看向蒲草,蒲草恨得在心里大骂百无一用是书生,然后悄悄扯了扯桃花的袖子,桃花得了暗号就跑上前去跪了,抱着里正娘子的大腿小声哭了起来,“陈婶婶,我不要跟着二婶过活儿,呜呜,二婶打人,还不给苞谷粥喝,我饿…”

    里正娘子平生就喜欢粉嫩嫩的小女孩,可惜肚子不争气,一溜生了三个小子,始终未能如愿,此时见得桃花哭得大眼睛通红,小辫子也散了,白皙的小脸蛋也变成了花猫儿,就忍不住一腔慈母心思都倾到了她身上,拉扯了她起来一迭声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没苞谷粥喝,好好一个闺女,怎么就饿到了?”

    里正想起张老二一家的名声,也是皱眉,问道,“可是,张老二一家苛待你们了?”

    张贵儿还是勾着头不出声,桃花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蒲草无奈,只得上前小声说道,“回里正大叔的话,自从家里出了事,桃花就一直跟着我喝粥,有时候拿个饼子回去给贵哥儿垫垫肚子。”

    里正娘子更是恼怒了,“跟着你吃?你一个被休弃出门的,自己住着窝棚吃上顿没下顿呢,怎么还要管两个孩子?他张老二一家也太缺德了,不会是这些天连碗粥都没舍出来吧。”

    里正也是脸色不好,毕竟当初他和一众长辈当着全村人的面儿,把这两个孩子交给张老二家的,他们夫妻也拍着胸脯答应了,这如今把两个孩子撵去同一个比乞丐强不哪去的弃妇混吃食,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是把他的话当狗屁放了吗?

    蒲草两只眼睛下死力的盯着张贵儿,这时候不趁着火候正好赶紧浇油,还等什么呢,可是这书呆子就是不开口,她只得又出言牵个话头儿,“吃食倒是小事儿,只是二叔一家这般行事,怕是不能再供贵哥儿读书了,可怜婆婆生前还说贵哥儿是考状元的料儿…”

    张贵儿想着这些时日,日日挑担干活儿,晚上不过一碗稀粥果腹,别说摸摸书本就是歇息一会儿都难得,以后还考什么状元,怕是就要一辈子担粪种田了,他越想越绝望,捂着脸也是呜呜哭出声来。

    里正夫妻对视一眼,都是同情又无奈,这张家总共在村里就这两户,说实话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张贵儿一家好在还知道省吃俭用供个孩子读书,那张老二一家可是吝啬鬼托生,人见人憎。

    如今,这孩子求到头上了,倒也不好不帮忙,于是,里正喊了院外玩耍的几个孩子,去请了另外四个当日在场的长辈来商议。

    小孩子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一有点儿什么事就嚷嚷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于是,随着四个老爷子上门的,还有各家的婆子媳妇儿、老少爷们儿。

    里正也是个爽快性子,噼里啪啦把这事情一说,几位老爷子都是皱了眉头,原本以为就算张老二一家再苛刻,毕竟也是同族,往上数三代祖辈还是兄弟呢,又得了张家的苞谷地,怎么也会对两个孩子好些,没想到别说读书,连顿饱饭都没吃上,这可是太过缺德了。

    村民也都是议论纷纷,这个说,“张老二一家,那是老狗见到都要绕道的,二亩苞谷,两个孩子吃撑肚皮一年也吃不完,他们居然连碗粥都舍不出,真是比铁公鸡还铁公鸡。”

    那个说,“就是,这是同族的孩子都这样苛待,若是别人家的孩子还不被她们祸害死啊。”

    “就是,就是,有闺女也别嫁张老二家,简直就是掉火坑里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谴责张老二一家败德,里正和几个老爷子听在耳里都是点头,末了,那年纪最长的李四爷开口了,“贵哥儿,你们兄妹如今没了房子,只有那二亩薄田,若是真从张老二家出来,你们也是无处容身啊。”

    这事儿蒲草可是提前教过的,又不涉及规矩礼法,张贵儿行了一礼,就说道,“四爷爷,我们兄妹如今只求吃饱肚子,待得收了苞谷卖上一些银钱,再托各位叔伯帮忙搭把手,盖个木房子,怎么也熬过一冬了。”

    桃花在一旁也帮腔道,“还有我嫂子,我嫂子什么都能干,嫂子会煮粥。”

    众人听得这话都看向蒲草,猜测着怎么这事儿还同她扯上关系了。

    蒲草狠狠心,一咬牙上前跪在里正和几位族老跟前,小声说道,“蒲草虽然是张家弃妇,但是自小在张家长大,深受张家大恩,如今婆婆和当家的都去了,只剩下小姑小叔,蒲草看不得他们吃苦,就想照料他们长大成人。”

    她的话音落下,村人们面面相觑良久,心下惊疑,都说张家这童养媳十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平日瞧着也多是被张富母子呼喝怒骂,今日突然听得她开口说话,仔细品品,还挺有条理的。

    难道,前几日刘家媳妇儿说的那事儿是真的,这人没死成,还开窍了?

    里正清咳了两声压下众人的议论,问道,“蒲草,你已是张家弃妇,按理不该再进张家门儿,但是贵哥儿和桃花还小需要人照料,你也身无所依,若是真能用心照料他们兄妹成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说完,看向几位老爷子,“长辈们说,这事儿…”

    话才说到一半,院子外面就吵吵嚷嚷跑来老老小小一家子,当先的正是张老二夫妻,后面跟着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有的手里还抓这筷子,显见是刚从饭桌儿上赶过来的。

    张老二不等站稳,就开口问道,“谁要抢我们家的苞谷地?”

    张二婶也帮腔道,“就是,我看谁敢动手,我们老张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脸色都是不好看,但也不愿意直接就撕破脸,于是打了个圆场,应道,“你们这是刚吃午饭,就急匆匆跑来了?”

    张二婶瞪了一眼站在里正身旁的张贵儿和桃花,稍稍有些心虚,若不是为了省下两碗包谷粥,他们一家至于饿到大晌午才开饭吗,跟做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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