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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冰块儿

正文 天生狂徒 第1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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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男孩属于哪一类,但男孩身上的病号服与他相同,说话的语气温温和和,想来应该是来帮助他的。

    那他也得好好表现才行。

    “谁说的?我这里就属于你。”他冲男孩热情地招手,“进我的病房吧,我怕黑,晚上也会开灯,房里永远是亮的,你可以永远待在我身边。”

    男孩愣住,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他:“真的吗?”

    “当然啦。”

    他以为男孩听后会爬回自己的病房去,然后从楼梯下来,来到他的病房门口。

    没想到,下一秒,男孩直接撑着楼上的窗台,一跃而下,跳到了他的窗台上。

    虞度秋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倒退,远离这个举止奇怪的人。

    这要是没站稳掉下去,不死也得瘸。

    男孩却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脸云淡风轻地扒着他的窗框,然后跳进了他的病房。

    虞度秋这才发现,男孩身材瘦弱,比他矮一截,年纪应该比他小。

    “哥哥。”男孩这会儿却紧张了,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只没人要的流浪小狗,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你不要反悔。”

    自那之后,这位“幽灵”男孩就时常在深夜造访他的病房。

    偶尔陪他看个电视,偶尔与他闲聊。虞度秋服用的精神类药物有安眠作用,总是在男孩之前睡着,再睁眼时,病房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幽灵”男孩告诉他,之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进来,是因为走廊上有监控,若是被人知道他到处乱跑,或者被人发现他的存在,都会带来大麻烦。

    连说辞都和童话里的幽灵一模一样。

    可虞度秋还是不太相信这世界上存在幽灵。所以他开始逐渐认为,男孩应该是他的幻觉。就像他眼前时常出现的碎片画面、虚幻光影,男孩一定也是其中之一。

    否则男孩怎么会知道他的姓名、却不说自己的姓名?怎么会来无影去无踪?怎么会不顾生命危险地坐在窗沿上?他从没见过哪个小孩有这样的胆量。而且他问遍了医生护士,没人见过他所描述的男孩。

    只有他能看见,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今夜,男孩又来造访了,神色却与往常不太一样。

    “我不冷,你冷吗?”虞度秋后退一步,让出了空间。

    “有一点。”男孩再度扒着窗框,灵巧地翻进了窗户,稳稳落地。

    空调外机上全是他凌乱的脚印。

    虞度秋关上窗,拉起他的手,发现男孩的手比他更热乎:“什么呀,你这不是很暖和嘛。”

    “是你的手太凉了,每次都要捂捂才热……怎么鞋也不穿?会感冒的。”男孩明明比他小,说话却老气横秋的,而且挺有气势。

    虞度秋像挨了训的学生,吐吐舌头:“还不是急着给你开窗。”

    两道小小的人影拉着手,站在空空荡荡的病房里,相顾无言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看着彼此笑了。

    他们都是将自己封锁在这一处囚笼中的病人,不能见外人,不能去外界,对方是唯一闯入禁区的同伴。

    他们一块儿躺到病床上,虞度秋冰凉的手脚钻进了被子,贴在男孩的小腿和胳膊上,感觉像抱了个小火炉,很快回暖了。

    男孩注意到床头的保温罐,像所有七八岁的小男孩一样,好奇地问:“里面是什么?”

    虞度秋干脆把脑袋也枕在了他的肩上:“鱼汤。我家新来的厨师熬的。”

    “好喝吗?”

    “不知道,我没喝,没胃口。”而且他已经吃过晚饭了,虽然吃的也不多。

    男孩低头:“又做噩梦了吗?”

    虞度秋安静了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男孩坐直了,双手拿过沉重的保温罐。他力气不够大,动作摇摇晃晃的,但最终拿稳了,拧开了盖子:“哥哥,要吃东西,你才能好。我喂你吧。”

    虞度秋抬头,对上了男孩乌黑眼睛中的关切与担忧,磨磨蹭蹭地坐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可我比你大诶……”

    男孩舀了一勺鱼汤,放在嘴边像模像样地吹了两口气,然后递给他:“可我比你早住院两年呀。”

    两者之间似乎没什么逻辑上的关联……虞度秋心想。但鱼汤的香气已经扑入了鼻间,他突然就有了胃口,下意识地张开嘴,喝下了这一口喂到嘴边的鱼汤。

    男孩边喂边与他闲聊:“新来的厨师还会做什么啊?”

    虞度秋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暂时忘却了那些可怕的噩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姓董,看起来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害我。”

    “以后我做给你吃,保证不害你。”

    “你会做饭嘛?”

    “现在不会,我可以学。”男孩有些腼腆地自夸,“我学东西很快的。”

    虞度秋笑道:“好呀,如果你给我做吃的,我会给你很多钱。”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只想要你开心。”男孩的脸红红的,眼睛大而明亮,“想看你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虞度秋其实并不开心,他依旧怕黑,依旧怕见人,依旧怕脑海中周而复始的回忆。但他也同样地,想让男孩开心,即便对方只是他的幻觉,却也是他唯一的玩伴。

    于是他抓紧了男孩小小的手掌,肯定地点头:“我现在就很开心。”

    满满一罐鱼汤,他最终喝下了大半,明天外公来看他的时候一定会很高兴,他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了。

    鱼汤的热乎劲儿传递到了全身,他的手脚逐渐与男孩同温,紧紧相握的手甚至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电视机里的动画片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身着警服的黑猫追逐着敌人,高声大喊:“站住!不然我要开枪了!”

    尽管音量调到了最低,虞度秋还是敏锐地听到了这句,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

    “别怕。”男孩先一步捂住了他的耳朵,如同往日一样,贴在他耳畔,像大人哄小孩似地说,“是假的。”

    虞度秋只能听见他的低语和自己纷乱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那段追逐战过去了,男孩才松开手。

    虞度秋回看电视机,又一次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为了挽回自己在对方面前岌岌可危的哥哥形象,故意板起脸,装出很凶的样子:“我太讨厌这家伙了,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言下之意:我才不是因为害怕才不敢看呢。

    男孩似乎对他话深信不疑,这助长了虞度秋的气焰,他想出了一个坏坏的主意:“我以后要养两条狗,就叫它的名字,这样我就是它的主人了!它必须得听我的话,我就不会怕它了。你要不要?送你一条?”

    男孩咯咯笑起来:“好啊。”

    话音刚落,男孩的眼中突然亮起一大片火光——电视机里的反派引爆了汽车,动画火焰熊熊燃烧,照得整间病房红彤彤的。

    虞度秋看着男孩的神色迅速紧张惊恐,手也开始颤抖。他终于有机会展现哥哥的风采,果断地关掉了电视机,一把抱住了男孩瑟瑟发抖的身躯。

    几个月的相伴,他们都知道彼此最害怕什么,最需要什么。

    男孩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轻轻地说:“谢谢哥哥。”

    虞度秋每次听到这句话,内心那个黑黢黢的窟窿就仿佛被填满了。脑海里有道骄傲的声音在回荡:看,你拯救了他。

    也拯救了你自己。

    每一次抱紧颤抖的男孩,就好似抱紧了那个在枪口面前痛哭的自己。冰冷尸体的触感、可怖狰狞的枪洞、未能挽救的悔恨,渐渐消散于这个温暖的怀抱中。

    男孩可能不是他的幻觉。虞度秋心想。应该是他的天使。

    虽然他也不太相信天使的存在,但男孩是特别的。

    安静的病房内,两个小孩紧张的呼吸、慌张的心悸慢慢同步,相拥于孤寂的黑夜中,将对方当作唯一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疼痛与晕眩入侵大脑,虞度秋知道自己又要犯病了,不赶快吃药的话,他会发脾气、扔东西、乱骂人,所以他立刻抓过床头的药瓶,取了一颗药片吞下去。

    药物的副作用之一是嗜睡,而这通常也是他与男孩的告别时刻。但今晚,他隐约记得有件事要告诉对方:“你明天还来吗?明天好像……是我生日,我记不清了,我头好疼。”

    那道稚嫩的声音沉寂了许久,久到他差点睡着了,才听到回复:“哥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但我会给你送礼物的,虽然我没什么好东西……”

    虞度秋一下惊醒:“你要去哪里?”

    “去做一件,我必须做的事。”男孩说,“去解决你的梦魇,也解决我的梦魇……”

    虞度秋脑子昏昏沉沉的,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对方要离开的消息令他心生不安,眼眶迅速红了:“能别去吗?我不想你离开。”

    男孩再度握紧了他的双手,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关注你的……但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现了,你不要忘了我。”

    虞度秋安心了些,涌到眼眶的湿意渐渐退潮,困意再次席卷而来。他回握对方的小手,像是神明赐予他的信徒祝福那般,轻轻地在男孩额头印下一个吻:“我肯定不会忘了你的……我等你回来……”

    他疲倦地阖上了眼,错过了男孩怔愣的表情与通红的脸色。

    你是我的幻觉呀。他理所当然地想着,你一直住在我的脑海里,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第二天一早,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床头那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外公走进来的时候,他正捧着苹果仔细端详。

    “是护士姐姐给你的吗?”外公似乎很高兴他终于收下了别人给的食物,又看了眼保温罐里的鱼汤,惊喜地说,“昨天这么乖啊,夜宵吃这么多?”

    虞度秋乖巧地点头,抱住了外公的胳膊:“外公,你怎么来这么晚?我早饭都吃完了。”

    外公笑呵呵的,表情却没有平日里那么放松:“去办了件事,所以来晚了。”

    “什么事?”

    “以后你会知道的。”外公轻点他的鼻尖,“我们小秋一定要快快好起来,不然……有人会很担心的。”

    虞度秋想当然地认为“有人”指他的爸妈。

    “嗯!我感觉有在好转了。”

    发病时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但这次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收下了护士每天发给儿科住院部小朋友的水果。

    后来的几个月,他发病的频率越来越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幻觉与噩梦逐渐消失,那位他臆想出来的玩伴再也没出现过。

    现实与虚幻或许必须达到某种平衡,当他对现实中发生的事记忆越来越深刻之时,那些他与男孩抵足而眠的夜晚,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或许,这样的遗忘,说明他正在慢慢痊愈。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任由这段记忆缓缓淡去,封存于脑海深处。

    倘若某天他再次发病,也不会害怕了,因为届时,他会打开封锁的回忆,放出那个幻想中的男孩。

    对方会再度降临,捂他耳朵,哄他入眠……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了。

    “我赶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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