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淮醒来时躺在沈府,他从前房间的床上。他刚刚清醒,脑子还有点混沌,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什么时空;但很快,他昏迷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又想起来了。他心口一痛,几乎要按耐不住又要哭出来,但还是咬着牙死命瞪着眼把眼泪逼回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沈文清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跟着你的那两个人已经安顿好了,一个在咱们家的客房里,另一个回宫复命了,皇上说让你好了之后再回去,不用着急。”沈文淮原本忍下去的泪此时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斜眼看着沈文清不说话。沈文清也不尴尬,把药碗送到他嘴边说:“乖,把药喝了。”沈文淮支起头就着沈文清的手一口气把药喝了个干净,喝完之后就闭上了眼,不想看到他。

    沈文清却没有如他所愿离开。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沈文淮床边,定定的看着他,沈文淮先忍不住了,他睁开眼睛看向沈文清,问道:“大哥还有什么事吗?”沈文清略带愧疚地看着他说:“这件事……我本不应该告诉你。”沈文淮自嘲地笑了笑,“我还要感谢大哥为我解惑,要不然弟弟真的会到死还被蒙在鼓里。”沈文清皱了皱眉,道:“你别这么说。这件事本就是我们对不起你,其实按照父亲的意思,是一直瞒着你。真相告诉你之后我也后悔过,但我想着,总该让你知道。”

    沈文淮面色惨白,他有些绝望地笑了笑,说:“大哥饱读诗书,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把真相告诉我,倒不如一直瞒着我来得好。”沈文清握了握拳,仍然开口道:“文淮,你已经长大了,总要有勇气面对真相,承担起责任,这也可以算作是历练……”话未说完,沈文淮已经气得嘴唇发抖了,他四下看了看,什么趁手的东西也没有,索性起身抓住枕头狠狠地往沈文清头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喊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手足?你给我滚!滚出去!”

    他愤怒的过了头,声音都有些尖锐,直起身子时用力过猛,眼前有些发黑,他一边砸一边落泪,最后将枕头扔在沈文清头上。枕头砸过去,又弹开落到了地上。沈文清不动不反抗地在那任他砸了好几下,看他安静下来了,又说:“当初陛下把你要到宫里,用的名头是去做人质。现在反臣已除,父亲也受到了惩罚。我知你在宫里呆不惯,过段日子就去给皇上上书把你要回来。虽然名义上的沈二公子已逝世,但大哥总还能养得起你。”

    沈文清留流眼泪不说话。他对这个大哥已经失望了,可他更不想留在宫里做一个任人欺凌没有尊严的小太监。良久,他开口道:“你把我要出来,我也不要待在这里,我要走,我想去别的地方。”沈文清按了按眉头,还是答应了他。

    沈文淮只是得知真相伤心过度,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在沈府休息了一夜就回去了。最终他的那袋银子还是没有给任何人——原本是想留给小弟的,但是又一想,自己以后就要出宫远走,小弟马上要入仕,过的不会比自己差。

    他回宫是要面圣的。

    沈文淮失魂落魄地跪在皇帝面前,皇帝将奏折搁在桌子上,开口道:“你回来了。”沈文淮咬着嘴唇不说话。“看来你是知道了,要不然,哪里来的胆子主子问话也不回。”沈文淮依旧沉默。“行了,别哭丧着脸。”皇帝走过去将沈文淮拉起来,拉过去坐在榻上,让沈文淮坐在自己腿上,趴在沈文淮耳边说:“你道朕为何放过你父母?还记得第一天见朕时朕对你说过的话吗?”“皇上说,只要我听话,就会放过我的家人。”沈文淮了悟地笑了笑,面色惨淡:“多谢陛下一言九鼎,留我父母一命。”

    皇帝拍了拍他,道:“你不用急着谢朕,朕知你也未必心甘情愿。”二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皇帝又说:“你大哥昨夜来见朕,想要让你出宫去。”沈文淮抬头看他,摸不准皇帝的意思。“怎么,你很想离开吗?”沈文淮点了点头,皇帝安慰性地在他身上拍了拍,没说让他走,也没说不让他走。

    接下来几天,皇帝没让沈文淮伺候他,只是每一晚都让他和自己一起躺在龙床上,二人抵足而眠。皇帝有心想让沈文淮多说几句,可他总是闷闷的不答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文淮越来越安静,只是这安静里透着一丝抑郁。他如今仿佛什么也不怕了,皇帝无论是示好或者威胁,他都视而不见。渐渐地,他吃的也越来越少时,等到一天也喝不下一碗粥时,皇帝终于明白,是他该放他走了。

    沈文淮离宫那日是个晴天。皇帝没有让他去辞行,直接在前一天颁了圣旨,让人给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了银钱、身份文书、出入行牒。沈文清备了马车在皇宫门口等着,沈文淮坐上去,却说:“送我到城门口吧。”“文淮……”“送我去城门口。”沈文淮捏着包裹,坚持道。

    沈文清无奈,只能命车夫驾车去城门口,沈文淮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出城去。沈文清在他背后喊道:“文淮!若你想回家,随时都能回来!大哥和文浠会等你!”沈文淮朝他摆了摆手权当答复。

    出城的队伍不长,很快就轮到了沈文淮。守城门的官兵例行检查了一下他的文书就放他出城了。沈文淮跟在前面的人身后激动的热泪盈眶。

    他终于离开了生他养他,最终又毁了他的故乡。从此——海阔凭鱼跃,没有读万卷书,最起码能行万里路,看尽天下大好河山,任他帝王将相有诸多事端,和他没有干系了。

    沈文淮漫无目的的漂泊、南下,最终定居到了江南水乡的一条小溪边。小溪边上有零散几户人口,十几里外是集市,想去城里繁华的地方要走上好久好久。自他来这里后,这里年年风调雨顺,没有旱涝天灾,他学着在家门口种了一小块地,可惜他是真的不聪明,中了几次,年年都是‘草盛豆苗稀’,渐渐地他也歇了心思,只在家门口中上几颗小菜;他临行时除了自己在皇宫里那段日子得的月例,还零零碎碎带了些皇帝和沈文清给的银子,足够他后半生就这样生活下去。乡下虫豸多,热闹少,因此他不得不每个月都去一趟集市买回来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及驱虫药粉。

    不知过了多少年,大夏朝一片海清河晏,国泰民安,皇帝的确是好皇帝,只是从前朝传来他驾崩的消息。沈文淮随国礼换上丧服,本本分分受了一个月的孝。国丧停了,他又想了想,朝京城方向遥遥拜了三拜。

    皇帝一生没有立后,宫里也没收几个嫔妃,除了还是太子时生的两个公主,他几乎是一生无嗣,临了了,从王室里选来了贤能者继承他的皇位。人们传说皇帝年轻时遇到了相爱之人,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二人未能长相厮守,因此皇帝终其一生都为她留着正妻之位。沈文淮赶集时听到路人的谈话,不置可否。

    沈文淮的住所旁边建了一所新的房子。又过了几年,小溪边上重新动了工,将二人的房屋合为一处。若是京城有人来,定会发现,这个跟沈文淮住在一起的人竟是早已驾崩了的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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