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玄幻仙侠 > 深殿春
    这么多的虫子,虽然提前有准备,沈观鱼也还是怕得不行。

    “啊——”此刻的一声尖叫来得十分的真情实感,让人信服。

    为防夏昀误会掐死了驭生蛊,沈观鱼轻轻点了点他的脖子,示意自己没事。

    丛云听见了沈观鱼这一声,急忙喊道:“尤穹住手!”

    尤穹见人来了,转身又跃到了树上去,说道:“丛大人来得太晚了,只能帮他们收尸了。”

    丛云已经到了眼前,他来不及理会尤穹,只焦急地看着那两个被虫子团团包围的人。

    想一把火烧了这些虫子,但又怕伤了皇后娘娘,尤穹趁他们手足无措之时,消失在了树隙之中。

    丛云看也不看,眼下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最后他只能解下披风,将那些虫子全都拍开,其他手下依样画葫芦,也拍打起来。

    可这么多的虫子将两人围得没有一丝缝隙,他们挣扎着,扭曲着,接着身形轰然倒下,虫子勉强拍完了,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尸身,连血都是黑的,根本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丛云看着眼前的两具尸身,和空荡荡的树顶,心彻底坠入了深渊。

    寒风卷着道上的枯枝败叶,又被一队铁骑踏得粉碎。

    天空是冷硬的灰色,一株株老树伶仃黑瘦,张牙舞爪地将寒风刮出尖锐的声响。

    赵究一意望着前方,握僵的手麻木僵硬,骏马一骑绝尘,悠悠飘荡的一片雪花落在了他高挺的鼻尖,停留不住。

    今年第一场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下了,他丝毫不觉,眼睫扑上雪粒也没有闭眼。

    天空炸响了烟花,赵究抬头看着,骏马离开官道往林中疾驰而去,没有几息就见到了丛云,暗卫们见赵究来了,全跪在了地上。

    扯紧了缰绳翻身下马,丛云不待问便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在此。”

    赵究脚步顿了一下,才见到地上两块铺着的白布,凸显出人形。

    “陛下,那白布盖着的便是。”丛云喉咙跟被人掐住似的,说得十分艰难。

    赵究擦身而过,径直往那两具尸首而去,马鞭没有半点犹豫地挑开两块白布。

    “这不是她。”声线比凌厉的风还让割人血肉。

    赵究低头看着那具女子的尸身,已经烂成了一团肉,根本辨不清模样。

    他不信尤穹当初逃离刑狱没有她帮忙,更不信尤穹蛰伏多时不回南疆,知道他们今日离京特意来追杀。

    沈观鱼绝不会死,更不会变成这样一副溃烂的血肉出现在他的面前。

    “陛下,我等亲眼所见尤穹的虫子将他们二人……”

    赵究面无表情,一脚将丛云踹翻在地,重复道:“朕说了,这不是她!你睁大眼睛看那尸体的肚子!”

    丛云不知皇后怀孕的事,闻言不免瞪大了眼睛。

    他揪起丛云的衣领,单臂将人提了起来,“给朕去找,苏州、边地、南疆、越国……整个天下都翻过来,把她给朕找到。”

    丛云正对上赵究的眼睛,里边翻涌着诡谲多变的墨云,血丝深红犹如蛛网。

    陛下此刻有些不正常,丛云咬紧了后槽牙,领了这个任务。

    下一秒,他就被丢在了地上。

    赵究看也不看那两具尸体,转身骑马离去,此时雪花已经有些纷纷扬扬,喷出的白雾让他冷厉的轮廓模糊。

    丛云勉强从地上站起来,目送皇帝沉重的玄色背影。

    和来时的雷厉风行不同,回程的马好像有些疲惫,有气无力地举着蹄子。

    “走吧,给临近几条官道所向的城镇都传消息,严查过路之人。”丛云说道。

    夏昀背着沈观鱼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他运起轻功行了半日,到了另一条官道上,就见有路过的商队。

    两人此刻不拘去哪里,给了商队老板一些银子,就搭上了马车。

    沈观鱼想出这一招偷龙转凤,不知能不能让京城的人相信他们死了,若是信了,她和夏昀从此就自由了。

    但万一赵究还是不信,一定要找呢,但她苦心孤诣到这个地步,能拖延就一些,让赵究晚一点察觉也好,这样他们才有机会跑得更远。

    但无论如何,沈观鱼再也不能回苏州,更不能联系任何认识的人。

    这一段时日为了不功亏一篑,他们只怕要四海为家了。

    因为给的银子可观,他们分到了勉强能避风的马车,里面装着些皮货,坐在狭窄的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身下铺着的是干净厚实的稻草,躺起来倒也算舒服。

    沈观鱼若不是精神太过紧张,只怕都要睡着了,夏昀默默将斗篷盖在她身上。

    “夏昀,咱们逃出来了。”

    沈观鱼眼睛里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她觉得有些奇妙,忽然就从月馥宫到了这个逼仄的小马车里,往后的人生天高海阔,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他们手里有银子,躲过了这一阵,日子想来是不难过的。

    夏昀问道:“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观鱼靠着他的肩膀,将斗篷分他一半,说道:“我只是有点累,孩子还好,一点没闹。”

    “那就好。”

    “夏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小姐了,以后我们做一对姐弟好不好?”沈观鱼拉着他的手说道。

    是她拉了夏昀下水,其实沈观鱼是有些愧疚的,可若没有夏昀帮她,自己只怕一辈子也逃不出来那座皇城。

    “好……”夏昀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自然也不能告诉她自己是情愿陪她离开的。

    他说道:“咱们还得有两个化名。”

    “你觉得叫什么好?”

    他的名字当初是她取的,沈观鱼现在想让夏昀给她取一个。

    夏昀看了看外边下起的雪,无数的树在往后退,便说道:“你就叫董雪,我叫董树,好不好?”

    他没有文化,看到什么就取什么。

    沈观鱼笑着点头,“好!我们姐弟二人姓董,住在董家村,家中父母双亡,夫君……也死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投奔亲戚路经此地……”

    夏昀认真听她编造起两人的籍贯来历,说着说着商队就停靠在了路边的一个茶棚边。

    夏昀下去买了些素菜包子,还有一壶热茶上来,他们一起填了肚子。

    前路迢迢,沈观鱼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儿好像成了她力量的来源,摸一摸,再和孩子说两句话,就不会为了将来而忐忑不安。

    午后的雪继续下着,沈观鱼吃饱就有些困了,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夏昀望着她的睡颜,试着伸出手指轻贴了贴她的脸,被冻得一片冰凉。

    他小心挪到另一边,将能进风的缝隙挡住,又把斗篷的缝隙塞好,沈观鱼嘟囔一声,睡得安稳。

    到了第二日他们又换了一个商队,是听闻要开互市,往越国做生意去的,他们也没决定要直接跟去边地还是会换条路走,就跟了车队漂泊一阵,总之如一开始想的,不能停下来。

    到了晚上,商队架起了篝火做晚饭,沈观鱼和夏昀分到了两碗肉粥,坐得远些吃了起来。

    沈观鱼闻到肉味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有说什么,现在能有一口热的吃是难得的事。

    忍耐着喝了几口,结果那安静了两日的胃就闹腾了,沈观鱼忍不住将碗推给夏昀,转身朝一边干呕不止。

    一只手轻轻帮她顺着气,等平复了下来,沈观鱼摸摸肚子里的小冤孽,无奈说道:“别闹别闹,让娘亲吃点东西吧。”

    沈观鱼都怀疑这是替他爹教训她来了。

    转过去,就见夏昀蹙紧了眉,看看粥碗又看看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沈观鱼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寻常地喝一碗粥,看在夏昀眼里,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别喝这个了,我去问点别的。”夏昀说罢起身。

    说好要当姐姐的,沈观鱼不想让夏昀一直照顾自己,“阿树,我不太舒服不是因为这碗粥,难得有口热的,吃下去对我是有好处的。”她坚持接过粥。

    “不准再闹了。”这句是沈观鱼对着自己的肚子说的。

    小宝宝好像听懂了话,沈观鱼捏着鼻子喝完了那碗粥,长出一口气,在马车上蜷曲了一天,她站起来在旷野里走了几步。

    小雪白日里就停了,晚上的天也是灰蓝色的,举目四望,只有马匹和货物在地平线上拉出起伏的线,天地苍茫,她抬脚踢着脚边枯败的草,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你说他几岁才能上学堂呢?”沈观鱼点了点肚子。

    “阿姐觉得这是个男娃?”

    “若是个女孩我就自己教她,阿树,你也不认字,跟她一起学好不好?”

    “好。”

    两个人闲叙着将来的事,这时有一个黑影缓缓地出现。

    夏昀拉住沈观鱼的手,将她藏在自己身后,戒备地看着那个黑影。

    尤穹的声音响起:“咱们约定的事办完了,驭生蛊给我。”

    当初他是自愿吞下这蛊,夏昀才肯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

    “走远一些。”沈观鱼低声说道。

    黑夜里,远离篝火,他们这边多了个人一点也不明显,但听到她的话,二人还是走远了一些。

    尤穹身量不高,夏昀就在走着的时候,抽出了藏在腰间的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入他的肩头。

    被刺的人猛地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忍着剧痛,利刃反手向后划去,夏昀退开了。

    尤穹似要暴起的豹子,可夏昀手里捏着驭生蛊的母蛊,他无力回击,又泄了气,似乎接受了他们要过河拆桥的行为。

    然而第二剑没有跟着到来,夏昀将那母蛊丢到了他的面前。

    沈观鱼跟了上来,说道:“刺你一剑,一来是防你拿回母蛊后有本事报复我们,二来也是为着当初被你抓走的析春,还有她过世的娘亲,往后请你别再去找她。”

    南疆危机已解,不再需要析春的性命了。

    尤穹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道:“大靖皇帝根本不信你们死了,他在找你们。”

    赵究不信,沈观鱼的心漏了一个拍子,他清醒的时候没人能瞒得过他。

    尤穹只说了这一句,就按着那个伤口捡起驭生蛊,转身离开了,黑沉沉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觉得他能走得了吗?”沈观鱼问。

    夏昀说道:“他就算回南疆也会被当作投诚的人质交还给大靖,除非做一只无脚的鸟儿,一刻不停地奔波在路上,不得栖息。”

    莫说尤穹,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样。

    此刻天地之间只剩沈观鱼和夏昀二人了,寒风似永远不会疲倦般卷着二人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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