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一夜的糙米倒进坛子里,添上城外山里拉来的山泉水,坐在炭火上低温慢煮,待它滚上三滚,丢入洗切好的螃蟹或是鱼、虾,稍一停顿,点上新鲜的菜芽,调味出坛,尝上一口,那味道,鲜得能在舌尖上炸开。

    宋国宏想着,止不住流口水。

    这粥不贵,杂料海鲜不值钱,费的是功夫。

    问了一下大家的口味,赵恪要了一坛虾蟹粥,在苏袂的提醒下,给小瑜另要了碗消痰润肺的苏子粥。

    主菜点了方东升惦念的,暖身行血的米酒浸鸡和用党参、黄芪、当归、玉冰烧等卤煮的猪手、鸡蛋、豆皮。

    赵恪先后给了她和邹秋曼一笔钱票,怕他兜里带的钱票不够,苏袂借着抱小瑜儿的当口,把他先前给的,悄悄塞到了他手里。

    赵恪扫了眼钱票的厚度:“没用。”

    “小瑜的医药费,你住院时交的还没用完,”苏袂道,“吃饭有秋曼买,哪里花得着。”

    这么好养活!

    赵恪诧异地挑了挑眉,随之点点头,把钱票收下了。

    他这次出门带的钱票确实花的没剩多少,第一次登门去刘家,礼物不能少。

    用过饭,赵恪想着既是正式拜访,还是上午去的好,遂跟方东升约了明天上午再去刘家。

    送了几人上车离去,赵恪接过苏袂怀里睡着的小瑜,两人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赵恪想了想,道:“跟你说件事。”

    苏袂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

    “建业跟你提过他舅家吗?”

    “提过一句,”苏袂想了想,“说大哥牺牲的第二年清明,舅妈带了香烛上门,想带了建国去墓园给妈和大哥烧个纸,上柱香,被陈美如赶出了家门。舅家说陈美如不敬妈,建国心里没有大哥。陈美如说舅家封建迷信,一家子老思想。吵吵闹闹,折腾了两年,然后就不来往了。”

    “我明天跟方叔去刘家一趟。”

    “啊?”苏袂疑惑地看他。

    “一是要刘英同志的嫁妆单子,二是想帮念营、念辉继上这门亲。”

    苏袂一愣:“继亲!有、有必要吗?”

    末世后期,亲情淡薄,一家子为着块面包,都能互插刀子。

    遂苏袂一听继亲,第一反应就是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再说,念营、念辉不是林红军、林建业兄弟,跟舅家血脉相连,他们这隔了一层的小辈,便是继上,一方生活在城里,一方留在部队,一年也不见一面的,又能有多少感情。

    “部队建了幼儿园、小学,也许过几年会再建所初中,可高中是不可能建的,一是生源不够,二是教师难求。两个孩子早晚有一天要走出部队,来城里上学,刘家多是文人,初、高中,甚至大学都有族人任教,我不求刘家诸人能把两人当自家孩子看待,只要他们在天冷了,给孩子送件棉衣、送份热汤,生病能帮着及时送到医院就成。”

    苏袂张了张嘴:“你……”

    “苏梅,”赵恪笑道,“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当然,便是不成,两个孩子,我也会帮他们铺平前路,因为他们是烈士的后代,值得我倾心相待。”

    苏袂看着他,定定站了片刻,转身:“去百货大楼。”

    赵恪唇角上扬,随之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先回医院,让医生帮你看看。”

    苏袂身子一僵,转过身:“我现在心口不疼了,真的!”

    她实在怕了那一包包中药,又苦又酸又涩。

    喝上一碗,嘴巴能苦一天,用什么压都不成。

    赵恪看着她皱巴的小脸,想笑,缓了缓情绪道:“走吧,看看,我放心。”

    这人、这人说话怎么能这么暖昧,给她写路线那天还一本正经呢。

    苏袂瞪了他一眼,甩开他搭在胳膊上的手:“厚脸皮!跟你有关系吗?”

    说罢,大步进了医院。

    赵恪笑了声,抱着小瑜提脚跟上。

    给苏袂看病的是位善长用药调理心疾的老中医,他出手,大包小包的中草药又提溜了十来包。

    抱着药包坠在赵恪身后,有几次苏袂都想偷偷地丢了。

    赵恪憋着笑,口中淡淡道:“走快点,回病房放下药,带你去百货商场买两袋奶糖,回来配药吃。”

    苏袂:“……”

    他当自己是小黑蛋呀!

    路上遇到邹秋曼,看到赵恪,她笑道:“赵同志,你回来了,孙同志好些了吗?”

    “好多了。”赵恪道,“这几天,多谢你照顾苏梅和小瑜。”

    “顺手的事,”邹秋曼说着,掏出钱票递过来,“有你在,买饭的事就不需要我了吧?”

    赵恪偏头看向苏袂:“你自己买饭可以吗?”

    这几天,他怕是顾不上她和小瑜。

    苏袂点点头,小瑜现在可以去食堂,她抱着吃饭没问题。

    赵恪:“给苏袂。”

    邹秋曼冲苏梅暖昧地笑了一下,把钱票塞她手里,小声道:“结婚时别忘了给我送请贴啊?”

    赵恪支了支耳朵,回头。

    苏袂对上他带笑的目光,腾的一下,涨红了脸,急忙打断邹秋曼道:“你别乱说!”

    “哈哈……好好,我不说,”邹秋曼乐道,“记得呀,别忘了给我送请贴。”

    回到病房放下药,苏袂摸了摸脸,才觉得温度下去了点。

    “热吗?”赵恪好笑道。

    苏袂:“……”

    好一个明知故问,咬了咬牙,苏袂向外走道:“去百货商场。”

    花城的百货商场有很多舶来产品,买了明天需要的布料糖果点心烟酒,路过钟表柜台,赵恪瞅了眼苏袂光秃秃的手腕:“买块表吧?”

    苏袂:“陈美如赔偿的有一块。”

    赵恪眉头微微一拧:“那块给伯母寄回去,你过来看看,喜欢哪款?”

    陈美如的东西,说实话,苏袂也不想戴,不过现在买表好像也没那必要:“赔的还有一个钟。”

    赵恪想到她那一院子从山里弄回来的东西,忍不住说道:“你能管住自己的脚,不往山里跑吗?你那胆子哪里都敢走,外围还好,再往里走些,山高林密的,很容易就失去了对时间、方向的精准把握。买一块表吧,既可以看时间,稍微改动一下还可以当指南针用。”

    苏袂犹豫了下,抬脚上前,透过玻璃柜台朝里看去,一类一等手动大三针劳力士,540元。

    一类二等欧记、浪琴,420元。

    最便宜的五类表,百浪多之类的也要240元。

    苏袂看了两眼,就转到了国产那边,一排青蓝色的表头,下面标着“五一”牌手表,苏袂知道要不了几年它就会改成“东风”,然后又改成了海鸥。

    爷爷的第一块表就是东风牌手表,120元。

    表带要柜台另配。

    苏袂对这个颜色不太喜欢,却也知道目前国产只有这一款,另一款上海手表,要到下半年才会摆上柜台。

    赵恪打量了下她看向手表的目光:“不喜欢?”

    “嗯。”苏袂点点头。

    “那走吧。”

    说罢,一手抱着醒来捧着块点心啃的小瑜,一手拎着东西,转身下了楼。

    苏袂:“……”

    她还以为,这家伙会再劝两句呢。

    ……

    方东升到家小睡片刻,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拎着网兜,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邹敏看得直皱眉:“你找什么?”

    “我装几件东西去看刘家晟。”

    “刘、刘哥让你进门?!”

    方东升拿东西的手一顿:“不让进,我就去刘族长家。”

    “唉!”邹敏轻叹了声,夺过他手里的网兜,扯开他,捡了点心、罐头、水果,装了满满一兜,然后往他怀里一塞,“去吧,建业的事跟他说一声。”

    方东升吓得一哆嗦:“那他还不得打死我!”

    邹敏一看他那怂样,气得眼一瞪:“打死你活该!咋地,你还准备一辈子不见他呀?”

    “那、那倒没有。”

    “去吧、去吧,这事早晚都要告诉他一声。再说,”邹敏道,“你闷着头不吱声,他就不知道了。”

    方东升抱着东西呆站了片刻,一抹脸拎着网兜出了门,坐车到刘家,站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方才鼓起勇气抬手叩响了大门。

    ……

    “你说谁来了?”刘家晟诧异地揉了下耳朵。

    “方东升。”刘夫人道。

    刘家晟有片刻的愣神:“他还知道来呀,我以为他忘了咱家的门口在哪呢?”

    刘夫人:“我听我警察局的一位学生说,陈美如吞了阿姐不少嫁妆,他这时候来……”

    刘家晟疑惑地抬头看她:“什么时候的事?”

    林成良没隐瞒林建业牺牲的消息,他听到时,正在学校上课,一头从讲台上栽下来,在医院躺了半月,之后就一直在家休养。

    这几天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还真不知道。

    刘夫人也不敢跟他说,怕再把人刺激了。

    “五天前。”

    刘家晟放下书本,推开椅子站起来向外走道:“人在哪呢?”

    “客厅,”刘夫人忙追上他的脚步,紧张道,“你别急,有事不是有警察吗。听说,这次季书记、宋国宏都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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