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水流没关紧,时间缓慢流逝的过程中,它也在一滴滴地往下坠落,水珠崩裂发出的脆响成了计时的工具,她闭了眼,聆听这慢到磨人的声音,以及透过层层布料,传来的心跳声。

    一秒。

    两秒。

    ……

    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只记得他放手时脸上流露的神态,那是用言语无法简单描述清的,无端让她心悸。但太快了,快得转瞬即逝,难以搜寻,晃了晃脑袋,她认为不过是错觉。

    大概九点,含烟赶到了江昌民所说的一家餐厅。后者已点好了菜,抬头看见她,随即转换笑脸:“我随意点了些,看看你想吃什么,不够再要。”

    含烟扫了遍桌上的菜,果然,没一个她爱吃的。她不是来跟他吃饭的,也不在乎那些,伸手拿茶壶倒了杯水,她缓缓开口:“这样就行。”

    江昌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爸爸这次来找你没别的事,咱们父女俩很久都没好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了。你知道,爸爸的工作太忙,有时候顾不上家,忽略你的情况在所难免。”

    含烟浑不在意道:“所以呢?”她不信他单纯是为了唠家常,明确目的之前,总得跟她打一回亲情牌,这是江昌民惯用的手段。

    江昌民保持慈祥和蔼的样子,自顾自说着:“你在新学校适应的怎么样?还跟得上进度吗?”

    含烟百无聊赖地转着玻璃杯:“还好。”

    “说来你弟弟也在那个学校,你们见过面吗?”

    她动作一顿,看向江昌民,笑道:“你希望我们见面?”

    江昌民语塞:“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一直生分。你要是在外面住不惯,就回家住,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呢。”

    含烟轻哂,想起自己那间改头换尾的画室:“是吗?”

    他真当她傻呢。

    江昌民眼神躲闪,勉强挤出一抹笑:“那你再用不了半年就该毕业了,想好上哪念大学了吗?”

    “没想好。”

    江昌民试探地问:“我听人说顾家的儿子现在正在那教书?”

    含烟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对啊。”

    江昌民的心情显而易见愉悦起来,看样子脑袋里已经脑补了一出戏份,含烟没解释,任他误会,顺便“火上浇油”一把,“他是我们班英语老师,教了有一段日子了。”

    “那他有没有跟你,你们俩…”他说得含糊不清。本想问两人关系有没有确定下来,念及身份,不好将急切表现得太过明显。

    含烟抬了下眼,他便不自在地转向别处。

    “您总得给我点时间吧,父亲。凡事不能太急,这个道理您比我明白。”

    这满口的父亲,您,听得江昌民满脸发臊,干咳两声,只得尽量维持常态,草草结束:“你们相处得来就好,这样爸爸就放心了。”

    她回以假笑,盯着杯里的水,不再言语。

    假期很快,转眼就是最后一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于是一整天不见太阳,到了下午,黑云压城,猎风硕硕,暴风雨来的前奏。

    含烟一向讨厌这种天气。她今日准备了食材,五点钟,留温屿吃晚饭。

    他人在玄关,闻言又默不作声地走进厨房。做饭,触及到他完全陌生的知识盲区。

    含烟问他想吃什么。

    他迟疑着,片刻后回神来:“和你一样。”

    看她来回的背影,又说,“…其实可以出去吃。”

    含烟指了指外面的天气:“你确定?”

    他走过来:“那我帮你。”

    含烟贴近他身边,音量放低,几近耳语:“你会吗?”

    他瞧着菜板上的东西,无所适从。君子远庖厨,更何况他天生一双艺术家的手,含烟可舍不得让它受伤。

    他底气不足道:“我可以学。”

    含烟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从冰箱里掏出罐牛奶塞给他,把人拉至一旁:“行,那你仔细学,以后就不用我下厨了。”

    以后。

    不知她是有意无意用了这个词。

    “…哦。”他的耳朵开始慢慢变红。

    *

    一顿饭,接近半小时。

    她煮了粥,他喝了一些,对别的并未展现兴趣,她算看明白了,他喜欢清淡,难为他上次陪她吃了顿烧烤。

    洗完碗收拾妥当,回客厅时,看到他耷着头,没什么精神气。

    沙发下陷,含烟坐在他身旁,总感觉他看起来病怏怏的,从今早见他就不大对劲,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摇头不语。她静静看着他微弯的脊背,思绪缠缠绕绕,想起也是这么一天傍晚,他站在房门外,苍白着脸,烧得厉害。但她今日摸了摸他额头,不热,不像发烧的样子。

    她回卧室,找了毯子,盖在他身上:“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在我家休息会再走,反正雨还没停,等雨停,我叫你。”

    他目光投过来,因头疼,视线模糊,看她的轮廓也虚幻:“含烟。”

    这一声,偏软的调子,撒娇,说不上,但似乎带了点那般意味,他黑色的瞳仁茫茫然,随着她挨近,正清澈地倒映出她的影子。她打量许久,从他眼上挪开,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说他头疼,睡不着。

    “头疼?”知晓病因,含烟有些意外,“是感冒了吗?”又不像,哪有感冒持续这么久的,但也说不准。

    他说不是,轻轻靠着她,不敢用力。

    “可以看会电影吗?”他忽然问。

    她慢慢低头,看他安静乖巧的模样,摸到身后的遥控器,开了电视:“你想看什么?”

    得先问他,她看的,他看不了,这方面,他表现得太过于矜持。

    “你决定。”他回答,彩色影像落在他脸上。

    含烟放了一个非常适合雨天看的文艺片:“那就它吧。”画面上一个男人一只狗,讲的是忠犬的故事。

    开场是雪天,静悄悄的村落。

    他另一只手揽过她肩膀,半抱着他,重量下沉。九十分钟的片子,流逝一半的时候他不满足于这个姿势,牵住她的手,掌心交迭。

    依旧素白的光影,是灰白,平添压抑。

    “那条狼狗会死吗?”他压着声。

    “会。”不久前她刚看过结局,尚存印象。

    他的手指慢慢插进她的指缝,一点点将她包裹起来:“它是怎么死的?”

    她依稀记得:“被它主人杀了。”剥了皮,血流满地,尸骨扔去野外,最后应该被哪只狼吞入腹中。

    他好像笑了,语气是可怜的语气:“它真惨。”

    含烟莫名地看他一眼,分明神色无常,她却陡升怪异。

    “或许吧。”她说,“人心难测。”

    过了会,听他渐沉的呼吸,她问他:“真不睡一会?”

    “不了。”

    含烟猜想他应当还是恪守那点礼仪,都这样了,还要什么礼仪?搞不懂。

    “你是不是经常头疼?检察了没?”绕来绕去,话题又绕回原位。

    他说不是什么大毛病,然后同她解释:“我小时候遇到过绑架,要我父亲拿赎金换我,他去晚了…”

    含烟默了好半晌:“后来呢?”

    “我的头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伤,很严重,做了手术,不算太成功,留下了后遗症。”他三言两语,未作过多阐述。

    含烟启唇,发现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你没事吧,现在怎么样…诸如此类,说了又貌似太矫情。他的体温紧贴着她,灼得她左右难安,于是挣开他的手,起身说道:“我有点渴,去趟厨房。”

    ps:

    噼里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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