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祭酒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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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魔窟中。

    “咚。”

    突如其来的钟声仿若洪钟大吕。

    耳中叽喳不休的佛唱顷刻一扫而空。与之同时,一股子浓烈的血腥腐臭猛地在鼻腔炸开,眼前视界忽如油彩化开,露出“真容”下

    一张狰狞怪诞的鬼脸儿塞进眼来!

    不。

    李长安很快便意识到。

    那不是什么鬼脸。

    那是一张人的面孔。

    狰狞,是因为肌肉扭曲使得五官移位怪诞,是因为皮肤红肿溃烂让面色斑驳。

    道士头皮发麻,汗毛乍起。

    因这张突然出现的怪异面目,更是因为面孔旁,铜皮裹起棱角的棍头,朝着自己的天灵呼啸而下。

    这是场伏杀!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李长安没有急于贸然闪躲。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左侧斜后,亦有一人无声无息悄然出现,沉身拧腰,手中一杆长枪捅刺而来同样在右侧,有人以刀盾掩身扑杀而至。

    三人已成合围之势,赫然封尽了李长安所有的退路。

    然,更要命的是

    “嘣。”

    黑暗中一声短促弦响。

    寒光乍现,却是一根箭镞电射而出,便要咬上他的喉咙。

    刀光、箭影、长枪、重棍,千钧一发之际,李长安只以两个字应对。

    “风来。”

    顿时。

    长风浩瀚,席卷而至。

    以道士为中心,盘旋呼啸。

    处在风眼中的李长安自是衣角不兴,三名伏击者却被旋风卷得东倒西歪,围杀之势顷刻溃散,便连那箭镞也狂风带偏,反倒射中了那名长枪手。

    可是。

    尽管箭镞深深没入了此人胸膛,可他却是哼也没哼上一声,甚至于连半点反应也没给,好似中的不是弩箭,是一束稻草,是一根秸秆。

    反倒趁着风歇,仗着枪长,勉力刺出了一击。

    然围攻之势已解,又失却了伏击的突然隐蔽,这无力的攻击又哪里奈何得了李长安?他只是稍稍侧身,便让过了枪尖,而后剑身搭住了枪身,顺势一撩。

    粘稠血浆点点飞溅。

    便见得手指与长枪纷纷坠地。

    紧接着,道士身形半点不停留,拧身抖动剑光,那凛凛剑锋便似林间惊飞的长蛇,忽而窜起,绕过了一旁刀盾手手中盾牌掩身的空隙,间不容发钻进了其人的喉头。

    而后脚尖一垫,刚刚落地的长枪又被挑了起来,被他抬手接住,旋身作轴扫开再次扑上的“鬼脸”,借着这离心力奋力一掷。

    “噗呲。”

    长枪贯穿血肉。

    “哐锵。”

    枪尖钉入石壁。

    颤鸣不休的枪杆上,一个人影挣扎了片刻,终究慢慢没了声息,而手中重新上好的手弩也只得无力垂下。

    当那“鬼脸儿”捂着被劈开的面门颓然倒地,这场突然而短促的伏杀终于落下帷幕。

    “咚。”

    远处的钟声依旧间歇响起,涤清了李长安脑中些许不适。他缓了几口气,俯身拾起方才打斗时跌落的火把,可刚弯腰,浓烈的腐臭味几乎要钻进他的脑仁。

    道士这才发现,地面上竟然铺上了一层红色的浆体,满洞窟的恶臭便是由此而来,而且还黏在了火把上,好像是半凝固的带血的鼻涕

    在这乱世厮混了许久,李长安也算是见多识广,虽然恶心,也只是皱了皱眉眉头。

    他抬了抬脚,便见得脚底上拉起许多粘稠的丝丝缕缕,怪不得先前移动时颇为滞涩。可古怪的是,钟声响起之前,走动时却没有这种感觉。

    李长安又扬起剑身,但见剑刃上沾染的不是鲜血,而是地上这种粘稠血浆血浆由何而来,自是不言而喻。

    道士举高火把,火光蔓延开来,可眼前所见,不由让人胆战心惊。

    窟中视线所及,积满了厚厚的血浆,在火把照耀下映着潋滟的光,而在更远些的地方,洞窟的边角

    残肢四撒,头颅乱滚,端的是尸骸枕籍!

    完全不复钟声响起前,那个寻常的湿冷、寻常的阴暗、寻常的空阔的普通洞窟模样。

    幻术么?

    那可真是厉害了!

    道士对比钟声前与钟声后,不由心悸不已,五感中除却一个味觉不得而知,其余形、声、闻、触,竟然都在不知不觉间为其篡改。而且,便连什么时候中的招,他也没半点头绪。若非那钟声及时响起

    道士摇了摇头,甩开心中冷意,但又升起了新的疑问。

    这伏击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长安把火把抵近了查看,三具伏尸中,手持长枪的身着战袍套着件简陋甲胄,是个军中效命的丘八旁边使刀盾的,一身粗布短打,瞧模样是个拿脑袋换馒头的江湖客而最开始,拿铁头棍往道士面门上招呼的,光溜溜的脑袋上烧着几点戒疤,却是个和尚。

    风马牛不相及。

    道士正要皱眉,可忽然间,背后剑匣猛地鸣啸起来,余光瞥见那鬼脸僧人尸身一震,手臂一伸一曲。

    “咔嚓。”

    李长安心中警铃大作,不假思索迅速侧身。

    便有一声尖啸擦着脸颊飞掠而过,在洞窟顶上溅起一道火花,而道士目光转动,却发现这直刺洞顶的物件居然是鬼脸僧人的手臂。

    这洞窟可是不下丈高啊!

    眼中惊骇未平。

    “嘣。”

    又是一声熟悉弦响。

    这次,“御风”短时间内却无法再次调用,仓促间,只来得用火把稍作格挡,将来矢磕偏,同时扭转身形,勉强避开要害,生生用肩膀吃了这一箭。

    李长安咬牙吞下痛呼。

    拧腰、伏身、撤步。

    下一刻,那手臂如同一条软鞭,从他头顶上方一扫而过。

    道士撤回站稳了,定眼看去。

    在晦暗火光里,在“嘎吱嘎吱”的骨头摩擦声中,鬼脸僧人就同稚童手里的提线木偶,肢体扭曲,动作古怪,拖着异变的手臂,慢慢地从血浆中站了起来。

    而在它身后,本该被李长安一枪订死的弩手,扔下了发射后的手弩,双手握住枪杆,一点点把自己拔了出来。

    好吧。

    这下李长安百分之百确定了,这些家伙的确不是人。

    也在这时。

    李长安身旁,那个用枪的丘八也“复活”过来,从地上跪坐而起,却被道士瞧也不瞧上一眼,反手便是一剑枭首了事,落了个无头尸,腰杆笔直,跪挺在地。

    “呼呼嘶嘶”

    山风灌入洞窟,稍稍驱散了些腐臭,却带来了更多侵骨的湿冷水汽。

    “洞窟外面”

    李长安眸光转动,瞧见鬼脸僧在原地扭动肢体,却不上来抢攻,好似在等待什么瞧见火光照耀不及的周遭,淅淅索索的声响里,隐隐有东西在蠕动瞧见身后来路上,血浆淹没的残尸堆里,一具死尸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下雨了么?”

    道士饶有闲心自问了一句,目光转回来,瞥见身侧无头尸跪得稳当挺直,顺手就将火把插进了脖颈断面,正好充作烛台。

    也在这短短的当口,火光跃动中或者洞穴更幽暗处,一具又一具尸体“复活”过来,它们或完整,或残缺,或是兵卒,或是僧人,或是常人模样,或是扭曲变形个有个的怪诞狰狞,只有腐臭的气味儿,与动作间骨节错位的“咔嚓”声隐隐相连。

    正似那地狱牢门没箍严,放了恶鬼回人间!

    群尸环侍。

    道士目光却平静如水波不扬,他拔下肩上短簇,随手掷地,这才不紧不慢抬眼扫视一圈,开口只一个字。

    “来。”

    恰如一声令响,群魔嘶吼着蜂拥而来。

    下一秒。

    剑光飞转如电。

    剑光渐歇,窟中重归平静。

    李长安坐在一张软塌上,借着面半人高的铜镜处理伤口,而手上拿来包扎的,是从高处扯下来的干净丝绸也不晓得这化魔窟里怎么还有这么个豪华单间,装扮得跟大家闺秀的闺房似的。

    不过管他的。

    李长安目光越过满地碎尸未免它们再次复苏,道士不得不把他们切得更碎一些投向洞窟深处透出微光的石门。

    想必里头就是供奉三身佛的佛堂了吧。

    外头都是这人间地狱模样,里面是个什么鬼样子,李长安也完全不抱期待。

    可是,还是那句话。

    来都来了。

    道士锤了锤腰杆,慢吞吞起身。

    扶着剑柄,拖着残躯,摇摇晃晃走向了那道微光。

    “哦豁。”

    穿过几步短窄通道,站在佛堂当口。

    李长安差点骂娘。

    佛堂里不晓得点了多少蜡烛,璀璨的光让适应了昏暗的道士有些睁不开眼,可即便如此,他也能看见佛堂中

    密密麻麻尽是活尸!

    其中还有不少肢体明显异变,李长安可是对鬼脸僧人印象深刻。

    得。

    准备跑路吧。

    道士寻思着窟口狭窄,是否砍死一两具堵住窟口,再行逃窜?

    可随即发现,这些活尸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半点没露出攻击的意图。

    道士胆肥,试探着像佛堂中跨出一步,顿时那些活尸便齐刷刷看了过来他赶紧又缩回步子,活尸们便又慢吞吞转了回去。

    瞧这模样好似在看守着什么,莫不是那三身佛?

    李长安于是踮起脚尖,向内张望,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里头的莲台上哪里有什么三头六臂的佛陀,只一个被藤蔓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该女子衣饰极尽华奢,却身形枯瘦如干尸,深陷的眼窝里,一对招子无神地对着虚空。

    李长安莫名觉得此人轮廓颇为熟悉,稍稍端详。

    这不就是白莲圣女么?!

    惊讶之余却也嘿然。

    这女人也是倒霉,明明是天下第一邪派的圣女,自身不但法术强横,体内还寄宿着鬼神,可说是天下少有的厉害人物。偏偏李长安撞见她时,她就被封了修为,此后差点当了妖怪的压寨夫人,还几番被道士塞进羊皮,途中更是死了老公现在更惨,绝世容颜不再,皮似老革,发似枯草,几乎成了一具骷髅。

    那么。

    救,还是不救?

    道士目光落下来,瞧着堵塞在中间密密麻麻的群尸。

    杀,亦或不杀?

    念头刚转到这里,李长安就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无不酸软,周身的伤口无不疼痛。

    算球吧。

    道士挥了挥手,权作道别,握着剑柄缓步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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