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却不管她信不信,扭头拿过桌上荷包扔给了她。

    苏棠怔:“这是什么?”

    “你父亲曾给我五千两银票,如今给你了,”沈辞说得随意,“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给你留啊?”

    苏棠一僵,看着手中荷包:“这是……他留的?”

    “自然。”沈辞颔首,目光倏地严肃下来,“苏棠……”

    苏棠望向他。

    沈辞停顿半晌,缓缓道:“你打扰我听戏了。”

    苏棠抓着荷包的手一紧,只低低道:“沈辞,多谢。”

    沈辞嘴角僵了下,这倒是她第一次唤他名字。下刻却只不耐烦挥挥手。

    苏棠安静走了出去。

    沈辞又重新靠在三角椅上,薛安走了进来:“少爷,苏老并未给过您五千两银票。”

    “嗯。”沈辞只随意应了声。

    “还有,您方才撒谎了,”薛安又道,“您额角那块疤,是当初在群芳楼,您和苏姑娘结下梁子后,第二日去苏府兴师问罪,被苏老一怒之下赶出府,跌倒时留下的疤。”

    “闭嘴。”沈辞睨他一眼,却不知想到什么,缓缓起身抚着栏杆看向一楼处,穿着素白衣裳的女子正朝外走去,背影沉静瘦弱,再不复当年的任性大胆。

    他呢喃:“算来算去,本公子竟还赔了五千两。”

    ……

    天色渐晚,夜色里已带了些凉意。

    张管家进来将烛台的蜡烛点上,又将冰凉的茶换了,转头看了眼坐在主座的王爷,脸色苍白的吓人,可到底没敢多说什么,道了句“王爷喝茶”便退下了。

    郁殊仍旧坐在那儿一动未动。

    他又想起那日宫里头,苏棠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了,莫名的决绝。

    可那时,他没有追上去。

    为何呢?

    也许是因为那时穿着月白衣裳,披头散发的秦若依,像极了当初她在破庙对他说“郁殊,我要嫁人了”的模样吧。

    那时她也是这般,月白衣裳在昏暗的破庙里如同泛着幽幽蓝光,对着野狗一般的他说“郁殊,你怎么就是个乞儿呢?”

    说完这句话,她便将他彻底抛弃在了破庙。

    不,也许更早。

    那个穿着简陋浅蓝布裙的人、他本该叫一声“娘亲”的女子,当初将他抛弃在街头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眼里写满了不忍,却做尽了残忍的事。

    所以他站在至高处,让所有人都看见他。

    让当初将他抛弃在街头的“娘亲”看看,她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让秦若依也瞧瞧,他如今已可翻手为云覆手雨。

    可是,“娘亲”未曾出现;秦若依成了太后。

    而今,秦若依却出现在他眼前,求他带她离开,说她后悔了,说她当初在破庙离开时,一步都不敢停,因为她怕停了,就走不了了,因为他。

    所以,他将秦若依从宫里放了出来。

    郁殊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为了秦若依,还是……为了满足当初被抛弃的自己的空虚,证明自己并非一条被抛弃的野狗。

    可苏棠呢?又是什么?

    “王爷,王爷?”高卫的声音大了些。

    郁殊陡然回神。

    “锦云姑娘来了。”高卫轻道。

    以往都是锦云同他说苏姑娘的事,可这段时日却不知怎的,王爷每日都要亲自听,事无巨细的听。

    郁殊并未言语,只拿过一旁的茶啜饮一口,满腹冰凉。

    高卫偷抬眸看了他一眼,最终壮着胆子道:“王爷,您放不下过去,何不放了苏姑娘呢?”总比如今这般强。

    郁殊拿着茶杯的手微顿:“为何要放?”他只淡淡道。

    高卫见他未曾生气,继续道:“因为您的过去里,没有苏姑娘啊。”

    郁殊怔。

    他的过去里,没有苏棠。

    苏棠也说过,他不吃第二碗馄饨,便永远记得第一碗的苦。

    高卫走了出去,锦云不多时走了进来,恭敬福了福身子,垂眸如常道:“苏姑娘今日心情不错,只是未曾记账本。奴婢问了一嘴,苏姑娘说,账本记了也不知给谁看,便不记了。午时有食客上门,苏姑娘说今个儿高兴,送了好几碗馄饨。苏姑娘食欲不佳,午食只用了一点儿便饱了,苏姑娘……”

    锦云的话僵住,目光怔怔望着门口:“苏姑娘……”

    郁殊蹙眉,不悦:“什么……”

    话,戛然而止。

    苏棠就站在门口,上了一层淡妆,唇角殷红,眉目如画。

    张管家跪在地上:“王爷恕罪,我拦不住苏姑娘。”

    ……

    锦云走了,张管家也退下了。

    厅内只剩下苏棠和郁殊二人。

    苏棠绝口不提锦云的事,只当什么都未发生,沉静片刻道:“不要怪张管家,是我自个儿闯进来的。”

    她也知,是张管家可怜她,没派人强拦着她罢了。

    郁殊只望着她,并未作声。

    苏棠又道:“听张管家说,王爷这几日没休息好,您应当多注意一下身子。”

    郁殊长睫微抖了下,竟觉得眼前人像幻觉,好一会儿才道:“……有事?”

    “嗯,”苏棠点点头,“我想去一趟苏府。王爷上次说‘给我家’,可我连那家还没去瞧过呢。府门的封条摘了,可院里的封条还在,京尹府也都记录在册,不敢私拆。”

    郁殊盯着她,她明明正罕有的温和的站在他跟前,他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胆战心惊的惶恐。

    “王爷?”见他不语,苏棠又唤了声。

    郁殊却突然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刻意停了下。

    苏棠跟上前去。

    从前庭到后院,一直到那个熟悉的院落。

    郁殊推开门走了进去。

    苏棠亦然。

    很熟悉,她曾在此处待过三年。

    一切都未曾改变,便是那件沾了血的月白色云纹裙都整齐搁在桌上。

    郁殊从腰间拿出令牌,放在桌上。

    苏棠不解:“王爷?”

    郁殊道:“再如以往一般,这令牌,你便拿去,苏府任你出入。”

    苏棠似没想到他会提出这般要求,沉吟片刻颔首道:“好。”

    话落,她走到桌旁,拿过那件月白色云缎裙,微微一挥便已披在了身上。

    她镇定自若转身,系上腰间鞶丝,又拿过月白发带,便要将身后的素色发带换下。

    一回生二回熟。

    影子这般身份,她做的还是得心应手的。

    只是手却被人抓住,郁殊望着她,脸色在烛火中微沉:“你做什么?”

    苏棠顿了下道:“这是我以往的衣裳。”

    郁殊看着她身上的月白色,腰腹间还残留着早已暗沉的血迹。

    是她在宫门口拥着他问“疼不疼”时留下来的。

    高卫说,他的过去,没有苏棠。

    心口一沉,郁殊突然上前,伸手用力将腰间鞶丝解开,又将她身上的月白衣裳剥了下来。

    苏棠看了他片刻,转身走到阑窗处:“我记得这儿还曾有一枚螺子黛……”

    说着,她将窗子打开,里外寻了一番,均未曾看到,只扬声道:“罢了。”

    看着不远处黑影闪过,她方才关了窗子,转身走到软榻上:“以往,王爷总会靠在我膝上。”她看着郁殊。

    可郁殊没动。

    他的目光随着她而移动,心里却泛着一阵阵诡异的毛骨悚然。

    苏棠只得起身,走到郁殊跟前:“太后出了宫,王爷的确不需要我了,”她笑了笑,“可王爷不要忘了我啊。”

    话落,她轻轻踮脚,吻上郁殊的唇。

    郁殊双眸一震,唇上尽是酥麻与冰冷,他怔怔立在原处,没有反应。

    唇上,酥麻仍在,一点点的摩挲着。

    郁殊定睛,只隐约望进一双没有合上的美目中,苏棠也在看着他,眼中分明无波无澜,却望着令人心里坠坠的疼。

    他伸手,轻轻扣住她的后首,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接,呼吸纠缠。

    他们第一次这般亲昵。

    如大海上飘零的两叶扁舟,于滔天巨浪中艰难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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