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沧找来大夫给姜昭诊脉,诊脉结束,老大夫却摸着胡子,慎重道:“姑娘脉象虚浮,气虚不足,须得好好修养,不可再强行避孕,否则将来于子嗣上恐怕有些妨害。”

    姜昭听完,脸色大变,失神片刻,脑子里瞬间浮现各种考量,但却很快强压下去,镇定继续朝老大夫疑问:“我此前已经有数月没有见红,也是因为服用此药的缘故吗?”

    李沧在一旁也听出蹊跷,默不作声。

    老大夫看她一眼,又看了李沧一眼,小心道:“姑娘年少,确实等过两年再生养好一些,妇人生产乃是一道鬼门关,还请身体好些,再行生养,你年纪还小,不必着急。”

    姜昭眼眸低垂,神情复杂:“老先生可知道,什么药能使人避孕?”

    老大夫苦笑:“姑娘你有所不知,世人以为多子多福,没有人要避孕的,都是要生产的。这类的药几乎没有,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曾经四处游医,跟随本地商队出发去过外域。因此知道在西域传来又一种特殊的虫子,研磨成粉,服食后有使女子避孕的作用。短时间服用或者没有危害,但长期服用却还是有影响的。所以……”

    西域……

    姜昭脸色又是一变,想到支法师。

    她迅速道:“多谢老先生教导,还请先生陪我现在去一趟府邸,我家郎君受伤,恳请您随我前去诊治一番。”

    老大夫摸着胡子:“看病我是没关系的,但是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还是派你的小郎君……等等,”老大夫摸胡子的手停住,看向站在一边稍微有些不自在的英俊年轻人:“你郎君病着,那这位小兄弟是谁?他自称是你的郎君,连你的衣裙都是他换的嘞!”

    李沧:“……”

    姜昭:“……”

    当然,李沧很快就解释了,他换到一半,还是请隔壁婶娘过来给她换了,什么都没有看到。

    姜昭自诩是成年人不和小孩计较,又急着齐闻的事情,只能让李沧赶紧带她回去府邸。

    ……

    躺在矮榻上的齐闻因为风寒加上受伤已经起不来身,浑浑噩噩之际,他似乎在周围嘈杂的争论声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小小的齐闻曾经背诵着关于母亲的诗经,而教导他的人正是母亲。

    如果说一个人真正有第一个爱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母亲。

    因为只要念到这两个字,都会有人流泪,只要母亲一句话,凡人的生死都在一念之间。

    而如果一个人的母亲去世,特别是在年幼的时候,那么这个人真的很容易一辈子都思恋母亲。

    小小的齐闻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至少他是。

    士族的母亲很多都是会给孩子启蒙的,并且支持孩子一生的读书奔波的,很多人失去了母亲,便一辈子都心上豁开一个创口,不知道如何痊愈。

    齐闻也是。

    在齐闻八岁的时候,他的荀氏母亲因为操劳过度而去世了,战乱让这个信佛的女人感到苦楚,她是一个很在乎下人,很在乎本地普通庶民的人。

    她会请人在道路两边种梨树供来往的行人遮阴解渴,把齐氏的土地尽量分给贫民耕种,年收不好就减免租金。她讨厌好吃懒做的人,做事雷厉风行。而且擅长经商,经常外出各地奔波。

    不事生产,又没有做官的阿父,对妻子非常尊敬,按照周代的礼仪,与她相敬如宾的生活。虽然从不在人前表现的亲近,可只要母亲一句话,他的脸上就会出现些许的波动。而对着其他人,他一贯都是冷脸的。

    似乎世间的很多事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他已经去往了思想的境界,超脱了在人世的这具躯体。

    但齐闻的阿父,无疑是聪明的,是天才,是周围人认可的经学大儒,是拒绝庙堂征辟,且看到了这个国家很久很久以后的贤人。

    至少长大的齐闻还是经常仰望他的背影,看到遥远的贤人的哲学之中,父亲曾经昭示过他的真理。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荀氏去世了,齐闻的阿父两年后也去世了,齐闻没有兄弟,被仲父齐仕从济州送去了锦都。

    他也继承了阿父齐苏子的性情,不爱和人交流,沉默寡言,性情也不讨喜,但天纵之资,总是受到旁人的青睐。

    当世的大儒佐青问他:“在你看来,国家还有改革的希望吗?”

    齐闻虽然只有十二岁却仍然答道:“已经破坏的东西何必去修复呢,不若回炉重造吧,材料固然已经使用陈旧,但勉强也还以制作器形。而迟早有一天,等到合适的时机,新的材料诞生,可以模仿旧的形制,再去创造一个新的花瓶。”

    佐青又问:“你怎么能把国家比作华而不实的花瓶呢?至少也该是三足两耳的金器啊。”

    齐闻只是淡淡答他:“你看到只是形体而非思想,只有思想才能使民族绵延,华而不实的本质是虚无缥缈的美丽,沉重庞大的躯体只是有型的负担。只有老子才能懂得了天地的秩序是无法违抗的,人终要与万事万物共存。而时代变迁也是有规律的……”

    佐青又数次刁难他,却都被他一一化解。这个时候,他听到人群之中有人在感叹着,他的父母必然为他的成就而自豪,他若是入仕必然是国相之才。若是出仕,必然又是经史新的领路人。

    齐闻对此只是沉默。

    很多很多年后,齐闻才知道,知易行难,就算是他,终其一生,也就是做到了自己所说的,打破原有的器材,制作新的花瓶。因为,他生在这个可以打破器材的时代。而非新材料诞生的时代。旧的制度没有完全毁灭,新的制度却已经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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