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厮守期望
    单华而立之年的厚脸皮很快被他问到脸红,仅仅需要三个问题:他多大?那还在上学吧?他家里人知道吗?

    先吃饭。霍瞿庭把勺子递到他嘴边,让单华松了口气,你比人家小一岁,操那么多心。

    辛荷脸上喜气洋洋,好像自己新交了男朋友:我好奇。

    单华谈过的恋爱不少,但交男朋友还是第一次,霍瞿庭道:多来几次,就不都是一样的。

    诶。尽量安静减少存在感的单华突然说,不会的。

    辛荷被他的语气笑到,偏过脸躲开着急他不吃饭的霍瞿庭递过来的下一勺饭,夸单华好甜。

    但霍瞿庭在吃饭这件事上非常霸权主义,辛荷争取到自己吃饭的权利,碗里就又多了两块鱼,来不及再八卦,等他勤勤恳恳地打扫干净,单华也要告辞了。

    霍瞿庭上楼去拿他要吃的药,让单华先带他去沙发上坐着。

    这个工作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但单华仍然很紧张,一边手腕给辛荷抓着,另一条胳膊护在辛荷后腰,挨得很近,似乎随时准备把抓起来双脚离地。

    好在辛荷没有摔倒,安全抵达了客厅,单华再松口气,也在他对面坐下,喝了口水,突然说:小荷,我问你个问题。

    辛荷道:好。

    单华道:如果你跟你哥生气,你哥怎么道歉?

    辛荷道:我不跟我哥生气啊。

    要是他做错了呢。单华道,我不信他没惹你生气过。

    辛荷想了想,说:那我就原谅他。

    单华道,你再想想。

    辛荷很努力地想,最后说:真的。

    霍瞿庭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看,我骗你了吗?

    单华憋气地看他一眼,道:你欺负小荷脾气好吧。

    霍瞿庭把配好的药放进辛荷手里,试了下水的温度,又把水杯递给他,看他吃药,一边背对着单华说:是我命好,羡慕不来。

    单华走了,晚上辛荷想起来,又问霍瞿庭单华怎么了,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

    霍瞿庭把脾气好的辛荷抱进怀里,自得地把手伸进睡衣里,来回摸他光滑的背,一边道:第一次搞基没经验,心里紧张。

    辛荷想问他为什么他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但霍瞿庭显然脾气不好,已经开始怪罪他太关心别人的男朋友,把他一顿收拾。

    所以他很有眼力见地乖乖地睡了,第二天,趁霍瞿庭不在的时候,才打电话给单华,向他传授霍瞿庭丰富的搞基经验。

    我哥先带我去吃饭,然后一起逛商场,买了几块钻石表,最后送了玫瑰花。单华阴阳怪气地学了遍辛荷认真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可牛的,真没说错,就是命好,比烂谁比得过你?

    霍瞿庭阴着脸道:还有事吗?

    单华道:没了,就是心情不爽。

    霍瞿庭就说:挂了。

    等等。单华语气严肃了点,下周二晚上出来吃饭,时间地点之后定,上次你说的那个人约到了,十几个人一起,公检法商都有,鱼龙混杂不惹眼,方便见面。

    霍瞿庭答应了一声,两边沉默一小会,挂了电话。

    辛裎安静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开始通过多方联系不再见他的霍瞿庭,忽视了几天,霍瞿庭答应在公司见他一面。

    前后不过一个月,辛蓼葬礼的那天,霍瞿庭还在报上见过他的脸,辛裎突然就老得没了骨头,皮相再没有风流这一层明光。

    不过他还比辛或与好一些,据说辛或与从出事那天进医院以后,就没能再出院。

    霍瞿庭的秘书泡了咖啡给他,两人对面坐着,他干瘪的手发抖,连杯子都拿不起来。

    辛先生找我什么事?还是霍瞿庭先开了口。

    辛裎的嘴唇哆嗦,好一会才说出话:你说的,你要钱为什么又要去动他?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霍瞿庭道,不过最近辛蓼的事我有听说,事情太多,葬礼就没有去,还请见谅。节哀。

    辛裎死死握着那杯咖啡,良久,道:他不会这么算了的。

    这个他指的是辛或与,霍瞿庭知道,看着他笑了一下,道:巧,因为我也不会这么算了。

    霍先生,我一直以为你是很理智的人,所以我才想当然地以为你明白,现在利用一切力量把辛荷从案子里保出来才是首要,我答应过你会弄钱,并不是在敷衍你,相信你查得到,所以我想不通

    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即便辛蓼再坏,没有正形、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草菅人命,以5p新闻横空出道后长居小报头条,过夜对象从排骨学生弟到大波辣妹都有,港媒写他是全港三十年来最会睡的男人,曾经玩出的人命不止一条,但失去这个儿子,辛裎仍然痛苦。

    那痛苦中或许还有对自己无用的挫败和对过去的悔恨,如果没有辛荷,他现在十拿九稳是辛家的话事人,所以他把对自己的悔变成了对辛荷二十几年的漠视,此时辛蓼的死令他痛苦,而辛蓼因辛荷而死,则相当于在他的创面上喷洒化骨毒药,更加痛不欲生。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处理方法。霍瞿庭诚恳道,你也知道,辛荷看不见了。

    他只是看不见!辛裎忍无可忍,眼眶因愤怒而红,严重到需要一个人的命吗?!

    辛裎握拳起身的动作顿住,因为他被突然抬头的霍瞿庭的眼神吓到。

    发现辛荷看不见的那天晚上,霍瞿庭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到检察院去,才发现没有带需要的材料。

    他拒绝了单英回去拿一次的提议,直接回了医院,陪在辛荷身边,没再出门。

    当天晚上,辛荷睡着以后,他走到病房的外间,第一次把塞满的牛皮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细看,发现医院按流程批下来给出用作证明辛荷病情的材料里,还包括辛荷换肾手术的录像。

    刻在光盘上,分视角总共有四张,手持dv,手术室的监控镜头,和主刀的头戴式dv,还有用作教学存档的剪辑版。

    前三张光盘的时长相当,从手术开始到结束,总共六个小时二十分左右,笔电放在膝盖上,黑暗里,只有屏幕和他的脸是亮的。

    在手术室的监控录像中,他找到辛荷惨白的脸,最初麻醉逐渐开始生效,主刀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录像,第一次得见天日,被两年多以后的霍瞿庭看到,仍使人从头到脚发凉,每一根头发丝都渗入寒意,每一根血管都阻塞。

    他看到录像里的辛荷闭眼,就浑身都像灌了铅,绝望盈满胸腔,好似亲眼目睹辛荷的死亡。

    隔壁手术间的辛或与成功进入监护病房后,辛荷还在手术台上待了两个小时,而病历也清楚地说明,手术之所以用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取肾不顺利。

    是因为手术即将结束时,辛荷的心跳停了三分四十二秒。

    文字记录手术的每一条细节,每一个字都客观、真实,也都冰冷、无情。

    晚八点二十一分,缝合结束,病患心脏骤停,除颤无效,胸外按压无效,静脉给药1mg肾上腺素,20ml生理盐水冲管。无效。

    晚八点二十三分四十秒,持续除颤、CRP无效,静脉给药利多卡因75mg,30ml葡萄糖液内推注。无效。

    晚八点二十四分五十一秒,心跳恢复,伴随充血性心衰,仍有停跳预兆,静脉滴注利多卡因六小时。

    他在ICU待了三天,差一点就没能醒来。

    霍瞿庭看到辛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其中一次,却又像冰山一角,仿佛已经看过了太多次。

    太晚了,原来太晚的不只是辛荷,还有他。

    辛荷在屏幕里向死亡靠近,他能做的只有旁观。

    霍瞿庭想到做第二次心脏手术的那天晚上,辛荷在离港之后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感觉这次可能会死。

    他麻木地问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在电话里,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即便当时有再多的误会,也该想到,辛荷如果真的只是预谋要见他,不会在手术开始前三十分钟才打那通电话。

    他只是感觉到了死亡,而那一瞬间,十八岁的辛荷对这个已经让他受了太多挫折的世界竟然还留有牵挂。

    可霍瞿庭连一句敷衍的加油都没讲。

    霍瞿庭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一天辛荷死了,那就成了他从自己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身上得到的最后的东西几声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而后他将带着他致命的爱情被埋葬在他乡、霍芳年提前获得顶罪人选,而霍瞿庭,则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想起他的一天。

    在霍瞿庭的生命里,他将永远是一个利益至上的背叛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胚,生来带着原罪,死后也不干净。

    那通电话里,他哪怕只讲一个字也好啊。

    到了换肾的那天,难道辛荷就不怕吗?

    直到现在,霍瞿庭不小心要扛他肚子的时候,他还会被吓得发抖,他怎么会不怕。

    他只是从那个被挂断的电话中,真正明白了自己只能咬牙硬着头皮独自往前走的道理。一切苦难发生在别人身上,是苦难,发生在辛荷的身上,就是寻常。

    他甚至连一些无用的同情都没法得到。

    终于挺过心脏手术、被挖开肚腹夺走一颗肾脏,辛荷重回香港,来领自己最后一桩名叫入狱等死的任务的时候,在铜锣湾那栋老旧的住户楼里,狭窄的楼梯间,再次见面,辛荷将冰奶茶藏到身后,而霍瞿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许他叫哥哥。

    霍瞿庭曾以为辛蓼的死可以带给他一段时间的平静,但却又毫无预兆地被简单的只是两个字就激怒。

    可他握紧拳头,最后也只喝了口水,叫秘书送客:你精神不太稳定,回家休息吧。

    辛裎被请出办公室之前,还抖着声音对他说:你会有报应的。

    霍瞿庭并不反驳:我们都会有报应,我,和你。

    我们都不干净,我们都死有余辜。

    第三十一章

    霍瞿庭在办公室静静坐了二十分钟,直到秘书来通知他开会。最近运转的钱金额太大,他忙得脚不沾地。

    晚上到家以后,辛荷已经睡了,没有跑回自己的卧室,乖乖在他床上躺着。

    霍瞿庭很快冲了个澡,也躺上去,辛荷就半睡半醒地爬到他身边。

    霍瞿庭握住辛荷搭在他腰上的手,在黑暗里叫他名字:辛荷。

    嗯?辛荷小声答应。

    霍瞿庭说:没事。

    辛荷迷迷糊糊地凑到他跟前,胡乱揉了揉霍瞿庭的头,安抚似的:很累就赶快睡觉,睡吧睡吧。

    两个人就头挨头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贯是辛荷先醒。他坐在床边,霍瞿庭板着脸赤身裸体在地上走来走去,换衣服、拿领带。

    今天忙不忙?

    哪天不忙?霍瞿庭语气平平道。

    辛荷哦了声,又问:那你几点下班。

    霍瞿庭道:说不好。

    辛荷脸上笑嘻嘻的,说完惯例的关心,送走惯例不高兴的霍瞿庭,开始了惯例无聊的一天。

    不过下午霍瞿庭回家早了点,他没要阿姨帮忙,自己做了顿饭,跟辛荷两个人挨着坐在一起吃。

    吃完饭,接着去帮辛荷拿要吃的药,兑了杯温水,放在辛荷手里,叮嘱他:有点烫,慢点喝。

    辛荷顿了顿,说:哦。

    过了一阵子,霍瞿庭偶尔就会提前下班,回家自己做饭。

    晚上回到卧室,辛荷闭眼躺了一会,突然说:霍瞿庭。

    嗯?

    你最近都没骂过我。

    你什么毛病?霍瞿庭语气不太好地说。

    辛荷道:就这个语气,你好几天没这样跟我讲过话了。

    霍瞿庭很冷淡地没说话,辛荷就笑嘻嘻地摸索着拉了拉他的手,好像霍瞿庭对他太好他才会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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