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梁恒波直接建议:“别答应他。”

    宋方霓一愣。

    “这时候拉你走,代表他有很大概率是跳到一家民企。他拉你去,是要帮他培养业务团队,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活,没什么必要。”梁恒波之后帮她分析了几句,思路情绪,极有逻辑。但随后,他就说,“宝宝,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再读读书之类的。或者,不工作了,休息一段时间?在玛天然工作不累吗?”

    “有时候会。但是,玩也会累啊,工作上的累都是难免的。而且,我总得谋生赚钱吧。”她说。

    梁恒波缓慢地锁起眉头。

    从梁小群到宋方霓,都说过类似的话,她们好像从不考虑依赖自己。梁小群到现在还极度地省吃俭用,一方面坚决不要儿子的钱,另一方面,她居然还给梁新民存钱。

    梁恒波淡淡地说:“都嫁给我,不会让你再缺钱。”

    宋方霓半开玩笑:“你的意思是,给你当全职太太吗?”

    梁恒波却没听出玩笑的意思,他垂下眼睛:“只接触过一个全职太太,我感觉,她的那种生活,可能有点单调。但你想当的话,我不反对。只是,我的工作性质不可能长久离开北京,因为我的家人、公司和事业,全部都在这城市里。”

    他的声音平静,但是,莫名染着一丝压迫和冷感,甚至于,有一点逼她表态的感觉。

    宋方霓为他的话沉默了一会。梁恒波有自己看重的事业。但是,她就没有吗?何况,她现在还不算他的家人吗?

    她握了握他的手:“我最近在思考回城工作呢。”

    梁恒波脱口而出:“你需要多久的时间思考,婚礼也要在上海举行一次?你是打算让我周末飞过去参加?”

    宋方霓还真的没想那么细,当场被问住了。

    其实一回想,两人的结婚,不可谓不匆忙,再加上异地。宋方霓自己也还在适应很多事情,而昨晚匆匆见了小凤,加了小凤微信。

    小凤说结婚对梁恒波是一个重大的人生改变。他太久没有进入男女关系,短时间内,情绪很可能会存在大幅波动,甚至判若两人。

    不用提醒,宋方霓也感受到这点。梁恒波一方面能不假思索且和盘托出炽烈的爱,当她走到他身边,随便对视一眼,他的目光永远不可能不含笑。但另一方面,梁恒波的情绪转变得极快,当她以为他像孩子般好哄,他又能不容抗拒地抵上别人最脆弱喉骨,或严肃或犀利地说出一些冷酷的话。

    她心想,梁恒波最初装着正常样子,骗人结婚后,才露出深藏不露的另一面。看来,抑郁症不怎么影响他动脑子啊。

    可是她也知道,抑郁症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

    宋方霓此时此刻只能柔声安慰他:“大早上的,不要焦虑。我们慢慢来,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解决。反正,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梁恒波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好像也认可了。

    他们继续站着,看着缓慢流动的河水,听着树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宋方霓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下巴。

    但是,等他仰头,把最后一滴咖啡喝完,突然之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心累。”

    宋方霓微微一怔,梁恒波就大踏步地离开,她看着他高瘦的身影,返身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上去。

    然后是车启动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宋方霓几乎觉得,梁恒波想要独自开车,扬长而去。她紧张和专注地看着,想出声叫住他的名字,却也叫不出来。

    但是车没有走,他在等着她。

    她快速地走到河边,收起鱼竿,然后默默地跟上了他。

    .

    梁恒波之后把她送回家,直接去工作。

    宋方霓独自收拾着行李。

    她尽量不去多想,梁恒波说“心累”的含义,只是把卧室收拾好,又把厨房擦拭干净,最后让梁恒波派来的司机先把自己送到爸爸家。

    这一次回来,她还没探望爸爸。

    她直接去的理发店里,罗姨不在。

    爸爸左右看了看,却鬼鬼祟祟地把她叫到收银台这里。这是唯一没有装监控摄像头的地方,因为有一个金鱼缸在挡着。

    宋方霓不解:“这是?”

    爸爸递过来一个牛皮文件夹,低声说:“我之前跟你说的,你姥姥家的那房子。你到时候自己跑一下,把房产证的手续办下来,爸已经把全款给你交完了。等以后你结婚的时候,多少有个保障。”

    人,真的是一个复杂的动物。

    宋方霓有时候觉得,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根本不在乎自己。但有的时候,她又觉得,他依旧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女儿。就像在她小时候,当妈妈对各种小事夸大其词撒谎时,她困惑地跑去向爸爸求证,爸爸会摸摸她的头,带她钓鱼。

    当宋方霓意识到,爸爸也不过是一个懦弱且没担当的老男人,感到极其失望。

    不管怎么说,爸爸的面容老了不少。以往,她都是匆匆地看望爸爸一面,吃顿饭就走。

    今天,宋方霓主动提出和爸爸去外面钓鱼。

    父女两人在河边静静地坐着,直到宋方霓说自己结婚了。

    她半句没说梁恒波的身家,含糊地带了过去,也没说自己可能回城,只说到时候会办个婚礼。

    但爸爸显然惊喜极了,他立刻就要拉着她回去,说要把妈妈曾经留下的一个珍珠项链给自己。

    “你妈值钱的东西,我当时都没扔,全部藏起来了。”爸爸得意地说。

    宋方霓在路上。低头给梁恒波发了好几条信息,他却一直没回自己。她想到,他们算是冷战吗?

    他们回去,却发现理发店空无一人,外聘的理发师见到他们回来,低声说了句“宋大哥”,立刻溜了。

    罗姨正气咻咻地坐在原地。

    “你俩跑到哪里去了?”她尖锐地说,有点发褐的眼珠子轮番地瞪着父女两人,然后说,“家里遭劫了!”

    他们都一惊。

    “店里少了两千块钱现金。”罗姨不耐烦地说,“我早上才点完两万块钱,打算中午到银行存五年的定期,就放在收银台抽屉这里。但我刚从医院回来,却发现钱少了。”

    宋方霓没说话。

    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两万块钱,还要定存五年,罗姨真是过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日子。

    但随后,宋方霓发现不对。

    之前和爸爸钓鱼,她把自己的拉杆箱,放到理发店的收银台。而此刻,罗姨的手里正拿着一个锤子,宋方霓带来的小小路易威登箱机在她旁边,而箱子上着锁,此时此刻,那小而精致的黄铜防盗锁已经被砸扁了。

    宋方霓吃惊地上前抢过来。

    罗姨说:“哦,我不知道。在店里没见过这箱子,就想打开看看。”

    爸爸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你再好好找一下别的地方,可能是忘在——”

    “我已经找了一个遍。”罗姨不耐烦地说,“店里除了收银台,四处都装着监控镜头。我刚才回放监控,你闺女靠近柜台了几分钟。你让她打开行李箱,我检查一下。”

    这也太霸道了。宋方霓怒极反笑,不由望向她爸爸。

    她爸爸没说话,微不足道地朝着地面摇摇头,意思是要息事宁人。

    宋方霓知道不能指望父亲替自己出头了。

    她心中黯然,嘴上淡淡说:“凡事不能靠感觉,您是有什么证据说我拿的?干脆,直接报110吧。”

    罗姨却说:“我不开你箱子怎么拿证据?”

    宋方霓沉默片刻,平静地说:“这个小行李箱,我买回来的零头就不止2000块。您是长辈,非要逼着我去开箱,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也怕您把我箱子磕着,我没地方讲道理。这样,我们报警,您开我箱子时,就让警察做个见证。如果在里面没找到钱,您只需要当着警察和我爸的面,给我鞠躬道歉,我也就不要您赔我砸坏的锁钱了。这锁应该要1000多吧。”

    真正讲道理的话,罗姨哪里能辩得过真正在职场搏杀出来的宋方霓,脖子涨得通红。

    “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家没你有钱?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钱,都从哪里得来的?当初还不是你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你倒好,工作之后,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从来没有给你爸一分钱。”罗姨用一种令人厌恶的语气说,“养你这闺女真是当放了一场屁。”

    “我大学时,就没伸手要过我爸的钱了,还年年往回打钱,帮家里把债还了不少。包括你当初嫁我爸时的债务,我也给了他一笔钱,”宋方霓再说,“我嘴上叫你一声姨,但也轮不着你教训我。”

    罗姨没被这么针锋相对地反击过。

    她气得发抖,对宋父喊:“宋祖德,你就让她这么对我说话?”

    爸爸终于再次说:“好了好了。方霓你不是要坐火车吗?赶紧走吧,别误了火车。”

    宋方霓胸膛起伏,但也不想和罗姨吵。上前一步,准备拿了自己行李箱就去高铁站。

    罗姨却抢先一步,把行李箱推到了收银台里。

    宋方霓抬起头,不无厌烦地轻说:“又想干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是不是偷偷给了你一套房子?”罗姨压低声音,发出嘶嘶的声音,“你不是赚钱了吗,怎么还拿你爸的棺材本!真是,一丁点油水都不漏啊,听说,你当初就是为了钱,抛弃自己的男朋友?飞了高枝就忘本,需要我提醒你,自己是哪一路又穷又骚的货色吗?”

    一股怒火突然冲到宋方霓的脑子。

    她微微笑了:“人最不要脸的地方,就是总觉自己比他人活得高明,却不低头看看,自己正过着什么日子。我飞上了高枝,我承认。但是,你还有两个女儿活在这猪圈里,以后别让我提携。”

    宋方霓用力地把行李箱抢回来,行李的轱辘在地板上滑动,但罗姨的脚突然伸了过来,踹了行李箱一下。

    “今天不找到这钱,还就不准你出我家门!”罗姨大喊,再对宋父尖叫,“跟你女儿说,让她把箱子给我打开!就她这样的,还能找到男人,以我看,那男的也是贱种,脑子里有病!”

    还没来得及说完,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擦着脸颊过去。罗姨顿时尖叫一声。

    宋父赶紧上来,吃惊地抓住女儿的手:“方霓!”

    宋方霓刚刚回过头,用力地扇了罗姨一个耳光。

    罗姨整个人都发狂了:“你敢打我?”

    宋父连忙费力地拦着妻子,但罗姨的手还是跟罗刹似的从他肩膀上伸出来,抓向宋方霓。

    而在他身后,宋方霓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掌在微微颤抖。

    宋方霓在少女时期,性格颇为内敛。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可能是念了国政系,她开始意识到,世界有自己的运行秩序,而世界对拥有敏感心灵的人充满着强烈敌意,她开始尽力地抛弃着敏感,甚至,想把自己培养成一个钝感的人。

    跟谁过不去,都是跟自己过不去。有时候,遇到让她很不高兴的事情,或者是被冒犯了,最多闷一会,就能把这情绪消化过去了。

    而这一辈子,她从未打过人。

    从未。

    “你跟我很熟吗,”宋方霓抬头对罗姨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像寒冰说,“你算什么东西,配说我的丈夫吗?”

    >>>

    梁恒波的睡眠其实很不规律。

    他通常会高强度地工作很久,累了会去跑步,然后才会睡,而且,他习惯在傍晚前后,睡半个小时的觉,补充精力。

    梁恒波身边的人默默地给他送上“熬鹰之王”的称号,但也知道他的习惯,在梁恒波睡觉的时候,很少主动打扰他。

    但是这一次睡觉,他总觉得不踏实,想看手机。

    梁小群正好就在这时候发来视频,她告诉儿子,自己已经回乌鲁木齐,明天早上就结束这一场旅游,从新疆坐飞机返回本城。他们要严肃地讨论一下樱桃小丸子的话题。

    梁恒波索性直接告诉母亲,自己结婚了。

    ——这对梁小群说是史上震撼性新闻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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