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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煜面色沉了下来,淡淡扫向不远处的众蒙古骑兵,那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毅然,对王令的指示未有半点异议。

    这帮蒙古人一向不好驯服,没想到对王令这位北元太子倒马首是瞻,宁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听其摆布。

    他又迅速眺望一圈众人身后茫茫无际的草原,暗暗皱眉,论骑术,明军又怎是蒙古骑兵的对手,就算速速撤离,也难免被其中一两股骑兵追上,若是数百名骑兵齐齐向人群抛掷身上火药,光一个便可炸伤数十人,一味蛮干必定行不通。

    除非,有什么法子可离间三千营和王令。

    可是元人一向视那位大汗为天神,对其嫡系传人,自然敬仰无比,一时间,又能想出什么好的离间计。

    他沉吟不语,脑中却飞转起来,

    王令见平煜等人脸上都现出犹疑之色,越发沉稳下来,对平煜大声道:“第一,将你手中的两块坦儿珠速速交出。第二,退兵百里,尔等不得再靠近神庙。”

    他知道,只要他安全撤离此处,往西疾驰百里,便可见到坦布麾下的哨兵,而一旦与坦布汇合,反败为胜自不在话下。

    明军一片寂然。不说王令的前一个条件,如真答应第二个条件,无异于放虎归山。

    平煜双眼微眯,转头看向离得不远的神庙,忽然想起刚才在地殿中时发现那幅大汗生前画像时,傅兰芽脸上曾浮现困惑的神情,可惜当时耳目众多,他来不及细问。

    难不成,她有什么发现不成。

    一片哑默中,耳边忽然传来“呱嗒、呱嗒”的声音。

    这声音出现得极突兀,抬头一望,就见一骑从帐营中奔来,远远看着,像是大哥旗下一位精通蒙语的副将。刚才他忙于对付王令,曾托付大哥安排精兵保护傅兰芽,这位副将也在其中。

    那副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到了近前,不紧不慢举起手中画卷一般的物事,一抖手腕,展开画轴。

    平煜定睛一看,竟是地殿中发现的那名大汗的画像,他讶然,这画像不是在傅兰芽手中吗?

    奇怪的是,一见这物事,王令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而三千营的骑兵却齐齐用一手捂胸,庄严无比地对画像行礼。

    就听那副将高声用蒙语对三千营的骑兵道:“诸位皆知,当年大汗埋葬之处成谜。自元亡后,数十年过去,留存在世之人,几乎无人见过真正大汗的画像,是以一见到埋葬大汗的地下寝陵中放着此像,后人难免先入为主,将这画像中的人当作大汗——”

    他话未说完,王令眸中杀气暴涨,横身一扑,双臂直直探出,便要挖出此人的心脏。

    三千营的骑兵正听得入神,见状,不由面面相觑。

    平煜心中豁然开朗,忙纵身一跃,拦住王令。

    那边秦晏殊调匀了气息,扑向王令。

    王世钊一心要取王令的老命,根本不关心什么劳什子画像,大吼一声,也跟着加入战局。

    四人顿时缠作一处。

    那名副将一夾马腹,往旁驰了一段,拉开与王令的距离,接着道:“当年有人得知了大汗的埋葬之处,为了伪装大汗的嫡系后裔,有意偷梁换柱,照着自己的模样画了一幅大汗肖像,就为了哄骗尔等为其卖命。其实此人根本不是大汗后裔。”

    他说着,抖了抖画身,对众人道:“需知百年前所作的画像与百年后伪造之作有许多细节不符,就算能蒙骗得了大多数人,却难以瞒天过海,诸位若不信,在下这就可为众人辨别此画真伪。”

    这时,骑兵中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接话道:“你是说,这画是假的?”

    “是。”那名副将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壶,用嘴将壶盖咬开,“若是百年前的肖像画,虽因墓室中干燥低温,表面颜色可保持鲜亮,但一旦拿到外头来,画像颜色立时会黯淡不少,诸位看这画像,已拿出墓室许久,颜色依然分明,此乃其一。”

    “其二。”他忽然一抖壶身,将壶中酒水滴落画像,“如是近世之作,若以酒水淋之,表面颜色脱落,内里也会随之晕染,但封存百年之久的物事,因颜料已被风干,很难被酒水等物所浸染。”

    那帮骑兵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副画,果然,酒水淋过之处,很快便晕染得一团。

    平煜听那副将言之凿凿,分明是依着旁人的嘱咐在胡说八道,偏还扯得有鼻子有眼。

    想起先前傅兰芽望着画像思忖的表情,心中顿时如明镜般透亮无比,有些佩服又有些好笑。

    若不是此时大敌当前,恨不得背后生出双翅,立刻见到傅兰芽才好。

    “如各位所料,有人为了哄得诸位沦为肉墙,无所不用其极,诸位莫要上当。”

    骑兵果然喧哗起来,咕噜噜的蒙语此起彼伏,夹杂着怒不可遏的痛骂,且怒气也越来越压不住的趋势,“布里牙特!你竟敢戏耍我等!若是真中了你的奸计,吾等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你这杂种!”

    想到自己险些平白做了肉泥,激愤不已,纷纷扯落腰间火药,再不肯为这来历不明的蒙人卖命。

    王令听得五内俱焚,招式都乱了几分,忽然一不小心,被平煜和秦晏殊前后夹击,劈中胸骨。

    一阵巨大的热浪传来,他眼前发黑,胸口险些痛得裂开,再也支撑不住,连跌数步,跌落在地。

    而不等他挣扎,脖子上已横上一柄亮闪闪的利刃。

    他不用仔细打量,也知是平煜那柄绣春刀,挣扎一晌,脖子上竟被那锐气割出一道血痕,心知内力大损,再无从护住己身,不由得面如死灰。

    粗喘了一会,他猛的抬起头,目光触及远处那轮金灿灿的落日,忽然定住,

    就见夕阳在广袤的草原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暮色苍茫,落眼处说不尽的苍凉,原来不知不觉间,白昼已然过去,黑夜不期而至,乍一看去,与他此时的处境何等相似。

    他咬了咬牙,不甘地闭上双目。

    第143章

    平煜见王令总算不再挣扎, 又击中他背后几处大穴,卸掉他一大半功力。

    稍后,令许赫等人将锦衣卫特制的玄铁锁链取来, 将其双手双脚缚住。

    眼看万无一失, 平煜依旧不放心,正要再给王令点上麻穴,谁知秦晏殊因先前挨了王令一掌, 内力多少有些受损, 同平煜合力制服王令之际, 忽然眼前一花, 身子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 需得两手支撑,方能不往一旁歪去。

    平煜一惊, 忙要将其扶住, 因着这番变故, 手下的力道微有松懈, 还没碰到秦晏殊,只觉手下一股巨力灌来, 才发现王令不知何时竟冲破了那玄铁链。

    他错愕, 刚才明明已将王令内力废除,怎又突生变故。难道习练五毒术之人经脉走向与旁人不同?

    忙欲一掌拍下,王令却已经去如箭矢,一飞冲天。

    骇人的是, 王令刚一冲破束缚,竟如同野兽般张开口,直往离得最近的林之诚咬去。

    他已不止是双眼赤红,连张开的牙齿缝中都沁出丝丝血痕,状若恶鬼。

    平煜想也不想便飞身跃起,抓向王令的背后,脑中却忆起王世钊有一回因练功走火入魔,也是如王令这般情状可怖。

    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五毒术练到王令这等境界,是不是蛇虫鼠蚁根本不能再满足需求,唯有人血方能餍足?

    看王令露出森森牙齿瞄准林之诚,这推论并非不可能。

    果然,耳边传来王世钊喘着粗气的声音,“他现在血气内窜,需得吸食人血才能恢复内力,一旦叫他吸了血,功力又可恢复八成,快拦住他。”

    以往在京城时,王令这鞑子专养了一批供他吸食的人俑,不令其死,只三不五时吸吮人血,每至夜间,府中便满是血腥味。

    一想到此,他便忆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不但日后不能人道,还会沦落到这等不人不鬼的境地,恨意又涌将上来,挥开双臂,也跟在平煜身后扑向王令。

    林之诚功力尚未恢复,脚上又系着玄铁脚铐,见王令朝自己咬来,仓促间无处可躲,只能眼看王令逼近,目光中却有释然的意味。

    二十年前,因着一份狂妄自负,他不小心误中了王令的圈套,不但痛失双生子,更惹得发妻伤心欲绝,弃他而去。

    时至今日,妻子依然不肯原谅他。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因着机缘巧合,在他的相助下,王令总算阴谋败露。

    就算王令功力恢复一时又如何,早已是功败垂成之相。

    虽不甘心死在王令手中,他却也无处可躲。

    只一想到大仇得报,心中多少安慰少许,仰头看一眼晚霞蔚然的天空,胸中渐趋宁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

    “之诚!”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心头一震,转头望向身后。

    就见妻子不知何时从帐中奔出,正跌跌撞撞朝他跑来。

    眼中蓦地一酸,他低声唤道:“贞娘…… ”

    妻子却猛的停住脚步,满面骇然,露出绝望至极的目光。

    须臾,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林之诚望着妻子,听颈后劲风逼来,心知王令已欺至近旁,眷恋地看妻子最后一眼,缓缓闭目受死。

    妻子最是胆小,若是见到自己死状,不知会怕成什么样。

    想到此,心仿佛被什么重重捏住,狠狠一揪。过去二十年,妻子虽独自一人生活,总算有自己在一旁暗暗相护,若连他也走了,妻子可就真算得上孤苦伶仃了。

    正想得胸中发涩,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哼,随后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讶然回头,才发现平煜不知何时已抓住王令的衣襟,用力将其往后一勒,不顾王令的挣扎,死死将其制住。

    他目光微凝,初见平煜时,此子武功不见得这般精进,也不知操练了何术,竟短时间内拔高这许多。

    他思绪并未停留太久,下一刻,便将注意力重新转到背后的脚步声上,

    那步伐如此急迫又如此熟悉,他就算闭着眼睛,也知是妻子朝自己奔来。

    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他红着眼圈转头,眼见那瘦弱的身影越跑越近,不顾铁铐的沉重,强行迈开步伐,跌撞着朝她迎去。

    平煜依照逆行的法子,重新点住王令的大穴,彻底将其内力废除,随后里外三层将王令关押于神庙中。

    他不愿将王令交于旁人看管,却因皇上已然苏醒,正召他前去,虽不放心,却不能留在原地守候。

    秦晏殊调养一晌,身子已恢复原样,自告奋勇看押王令。

    英国公等人又点了近百名武艺高强的兵士守在一旁。

    见状,平煜多少放心了些,匆匆离去。

    路上,却想起王令先前提起傅兰芽母亲时曾直呼努敏,且从语气来看,似乎对傅兰芽母亲怀着刻骨仇恨。

    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傅兰芽的母亲恐怕并非普通的蒙人,暗想,不论王令最后会吐露什么,绝不能将他交由旁人审问。

    除此之外,还需尽快从王令口中拷问出坦布麾下大军的行藏,好早些采取应对之法。

    到了皇上帐中,门口早围了数位重臣,见他过来,纷纷让道。

    皇上正茫然地看着帐顶,听得平煜进来,忙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掀开盖于身上的薄毯,起身道:“你来了。”

    平煜跪下行礼,“见过吾皇。”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朕当时虽然不能言语,心里却清楚着呢。”皇上目光和煦地望着平煜,“只是,朕一想起过去两年的种种,仿佛身在梦中,也不知怎么就犯了糊涂,竟叫王令蒙蔽至斯。如今想来,朕甚愧矣。”

    平煜笑了笑道:“皇上何出此言。“

    心中却暗想,皇上神智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眼下看着倒是明白,就不知下一回发病又是什么时候。

    也不知王令做了什么手脚。以此人之能,就算下毒,恐怕也非一般的毒药,也不知何药可解。

    如今王令既除,倒是可以好好盘查一下皇上的膳食了。

    忽然想起傅兰芽那包解毒丸,不知她处可还有剩余的药丸,若有,不妨拿来一用。

    需知傅冰父子尚在狱中,若是借此机会翻案,倒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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