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线的房间里,乔溪握着裴叙冰凉的双手,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溢满泪的双眸。

    裴叙眨了眨眼,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怎么哭了?”乔溪为他抹去眼角的泪水,“做噩梦了吗?”

    “我梦见……”

    裴叙的下唇被他自己咬出了一排牙印,他止不住的颤抖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发出声音,“我梦见了我的哥哥,裴年。”

    乔溪微愣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伸出手抱住裴叙,让他在她的怀里渐渐平息。

    她没有告诉裴叙她已经知道了裴年的存在,她希望裴叙亲口讲给她听。

    裴叙的声音因为带着哭腔变得有些沙哑,他如同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抓着乔溪的手腕,沉重地呼吸着,乔溪甚至能听见他藏在胸腔深处的呜咽。

    在这个寂静无言的夜晚,乔溪除了倾听之外无法做任何事。

    于是她耐心地等待着,等裴叙整理好自己的回忆。

    她想起先前看见的那张照片,那个与裴叙一模一样的少年,如果他没有在十二岁离开,今天应该要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也意外的散开,月光不动声色地溜进了房间。

    时间漫长安静。

    裴叙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的哥哥……裴年,因为我,在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

    五年前。

    小学六年级的裴叙跟裴年约好了一起放学回家,下课铃响起之后,他跑到了哥哥的班级门口等他出来。

    树影摇晃,教室的窗户浸泡在橘色的夕阳中,裴叙透过门缝,看见哥哥正在跟苏霖说话。

    又是苏霖。

    裴叙不耐烦的揉了一把头发,她总是缠着哥哥。

    苏霖不太喜欢他,这点裴叙比谁都清楚,他同样也不太喜欢苏霖,但哥哥却对苏霖额外的温柔。

    他记起小时候明明每次调皮捣蛋都有苏霖的一份,可她偏偏装作一脸天真无害的模样撇清关系,害的只有他一个受罚。

    哥哥更可恶,苏霖暗地里的“作恶多端”他都知道,却统统都被他一个人瞒了下来,老师们从哥哥嘴里问不出什么,自然也没办法惩罚苏霖。

    更早的时候,裴叙会故意戏弄裴年,做着鬼脸当着苏霖的面对他说:“哥哥,你那么喜欢她,干脆长大了跟她结婚算了!”说完便后退几步,等裴年生气,然后来抓他。

    出乎他意料,哥哥并没有如预期般的气恼,反倒是飞快地看了一眼苏霖,默默地扭开了头。

    盛夏的绿荫里,裴年有些慌张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反倒是苏霖大胆地注视着他的侧脸。

    “裴年,你听见了吗?”苏霖叉着腰,一点也不害羞,“你弟弟说了,让你长大后跟我结婚。”

    话音落下,荫影中的裴年悄悄红了脸,抿着嘴不发一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苏霖说完便跑开了,裙摆融化进了热烈的骄阳中,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

    只有裴叙知道,在苏霖离开的瞬间,他看见哥哥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哥哥对苏霖那么好,好到愿意为她去受老师责罚。

    原来哥哥喜欢苏霖。

    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

    那天他等到教室里的人快要走光时哥哥才出来,出来时脸上一直挂着笑,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

    他想拿过来看看,被哥哥拒绝了。

    “这是苏霖给我的,”裴年笑容很浅,笑意却很深,“她说平安夜那天她要去爷爷家,所以提前将生日礼物给我了。”

    “是什么?”裴叙好奇道。

    “不知道。”裴年轻轻地抚摸着盒子,“等我回家拆开了再告诉你。”

    “哼,”裴叙不屑地转过头,“谁稀罕。”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有些落寞。

    明明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脸,他跟哥哥却成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裴年不知道的是,裴叙一直很羡慕他,羡慕他成绩优异,羡慕他为人谦和,羡慕他能被爸爸妈妈偏爱……

    裴年好像天生就是被爱的。

    不光他很喜欢哥哥,连一起长大的苏霖也喜欢上了他。

    出了校门,两人一路打闹着走过十字路口。

    裴叙突然想起自己的篮球忘在了教室。

    “哥,我篮球忘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想回去拿。”

    裴叙刚想走,却被裴年拉住,“我去拿吧。”

    “但……”

    “今天辛苦你等我这么久,就当作哥哥给你道歉。”裴年说。

    “算你还有良心。”知道哥哥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裴叙心情变好,“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

    记忆到这里开始模糊。

    留在裴叙脑海中的只有眼前变为血色的夕阳,还有街边骚动的人群,所有的场景都在此刻固化,随即出现无法挽回的裂痕。

    就像阳光下碎裂的镜子一样。

    裴叙在扭曲的空间里跌跌撞撞地跑向路边,看见哥哥倒在血泊中。

    礼盒变得支离破碎,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

    那是许多奇形怪状的巧克力,一眼就能看出来自于一个不算心灵手巧的少女。

    裴年拖着已经麻木的双腿,没有知觉地靠近血泊中的裴年。

    巧克力的工序复杂吗?

    那一瞬,他莫名的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仿佛看见了苏霖笨拙地捣鼓着工具,皱着眉反复尝试,折腾许久才做出来了这些东西。

    如果哥哥能知道就好了。

    如果去拿篮球的是他就好了。

    如果他出教室时能够记得带上篮球就好了。

    如果死的是他就好了——

    回忆到这里。

    裴叙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别扭。乔溪望过去,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连绵的雨境。

    “如果那天,死的是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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