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首的顾九识一口茶没有饮完,闻言笑道:“不巧了,胡远山胡老先生下帖子邀我明日去望京山爬山,日子已约了有些时候,只能拂了孙大人美意了。”

    钟老夫人道:“你这几天都在大内轮值待诏,好不容易逢着休沐日才回了家,还不能好好地歇一天。”

    顾九枚道:“母亲勿要怪罪大哥,大哥在外交游广阔,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顾九识也笑道:“实是已经约了许久,头两个月就邀我了,一直没有成行,再推下去,不要说是夏花秋月,怕是只能往鹿溟赏雪了。”

    顾九枚也垂下头饮了一回茶,听他们说完了话,才又开口道:“大哥月底可抽得出空闲么?有个朋友想办一回文会,力邀大哥去指点一二……”

    顾九识问道:“是什么朋友?若只是寻常交游,你只管告诉他把帖子直接下到我这里就是。”

    顾九枚道:“是在状元楼遇上的一位十分爽阔的才子,姓冉,双名正信,他少年时便有一篇,曾传誉一时的,大哥你一定听说过。”

    顾九识深深看了他一眼。

    顾九枚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茫然,摸了摸鼻子,问道:“怎么,大哥和冉公子不睦……?”

    顾九识道:“二弟,你可知这位冉公子是谁家的儿郎?”

    他语气殊不严厉,但话语间的意味却让顾九枚涨红了脸,道:“英雄相交,原本不问出处!何况这位冉公子不但文采风流,行动也十分的有规矩,一看就是正经诗礼人家出身,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子弟,我只要知道他不是奸恶之人,就够我认这个朋友了!”

    顾九识道:“冉六郎从少年时即有文名,但他这么多年,为人所知的也不过一篇。”他注视着面目涨红的顾九枚,眉宇冷冷地道:“他在状元楼大撒钱财,交际有潜力的学子,他与清流人家嫡次子、嫡幼子结交,进而与这些人家的承重子弟攀结关系。”

    他少年得志,长久伴驾,官品虽低,权势却重,安坐在椅子上,手里还端着茶盏,却使人有种高居庙堂、凛然不侵的气势。

    “你说他不是奸恶之人,认他做你的朋友。”他看着顾九识,问道:“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冉是贵妃的冉,是即将封王的皇二子外家的冉?”

    第13章

    ※

    顾九枚当着钟老夫人的面拂袖而去。

    顾瑟带着自己新裱的画轴去顾九识的书房。

    顾九识大大地赞了她的进步:“出去走一走开阔开阔视野还是好的,你的林泉就比从前更生许多野趣,不大瞧得出是闺阁女儿的画了。”

    顾瑟有些赧然地道:“是在还真观的时候,住的净室北窗外头就有一泓山泉,击石声如漱玉,十分可爱,因此拿来入画……”

    顾九识温声道:“我们阿苦素来有悟性。”

    便摸了摸卷轴的衬纸和轴木,道:“我这里还有一箱子白鹿纸,回头你拿去用。”

    又过问她功课。

    顾瑟一一地答了。

    顾九识脸上不大看得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却指了指北墙边的多宝格:“也该为你刻一枚自用的闲章了,去挑一块你喜欢的料子罢。”

    架子上错落地摆着鸡血、寿山、青田,石方有大有小,有的只是被粗粗打磨出了形状,有的已经雕好了印纽,品相都十分出众,泛着蒙蒙的光泽。

    顾瑟十分欢喜,逐个拿起来在手里把玩一番,又做了许多取舍,最后才握了一枚浮云血在手里,依依不舍地道:“爹爹这里许多好石头。”

    她眼巴巴地看着顾九识。

    顾九识素来疼爱这个女儿,此刻被她一双会说话似的眼睛盯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板着脸道:“功课答得许多疏漏,只能得一枚石头,再多没有了。“

    顾瑟语塞。

    明明万先生考查她的时候,她都能对答如流的。

    顾九识可是两榜进士,御前亲点的探花郎!

    她又没有科举的压力,读起书来一向是从心所欲,怎么能和他这样治学多年,文名炽盛的名士来比?

    她呶了呶嘴,到底没有说话,支颐侧坐在顾九识书案下首的胡凳上,把那枚色泽剔透的印石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顾九识低头看了半晌文卷,一抬头看见女儿还坐在那里出神,一时又有些心软。

    他与夫人云氏结缡十数年,得二女一子,长女与他夫妻不甚亲近,幼子早早送到泰山身边去读书,只有这个次女承欢膝下。

    小姑娘聪慧又爱娇,难免得他许多偏爱。

    他温声道:“这时节大相国寺的菊山该架好了,阿苦想出去玩玩吗?”

    顾瑟回过神来,欢喜地道:“爹爹明日有空了吗?”

    顾九识一向疼爱她,但

    他自起复之后,这几年越发得庆和帝的信重,时时有召,鲜少能有机会带她出门去玩。

    同云弗出门虽然也有趣,但云弗毕竟也是年轻女眷,远不似扮作个小书童跟在顾九识身边的自在无拘。

    顾九识有些歉意地道:“明日爹爹同你胡家爷爷有约了。”

    顾瑟眼睛里的期待就黯了下去。

    她忽然问道:“爹爹有没有想过外放一任?”

    顾九识有些惊讶。

    顾瑟一向灵慧,也从小出入他的书房,在许多事情上都十分敏锐。

    他曾很多次遗憾她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儿。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谈及朝事。

    他温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瑟垂眸道:“二皇子赈灾不利,逼起民怨,却因为自己受了伤,得到陛下的怜惜。如今已有太子殿下在朝,陛下以爱封国,乱之始也。”

    她道:“父亲光风霁月,何必搅在这潭水里?”

    顾九识站起身来,在地中来回踱了两圈。

    顾瑟知道父亲是在审慎地思考这件事。

    在梦里,顾九识一直做到兰台御史,从来没有外放过。

    他是尽人皆知的天子近臣,所以夙延庚在宫变的时候,还特地遣人要将他掳走,准备作为自己成功的见证。

    他肃了神色,慎重地问顾瑟道:“你可知陛下昨夜召中书令议事,拟封二皇子为赵王?”

    “赵王?”顾瑟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一时竟有些失声。

    顾九识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听你方才提及,还当此事如此不密,已经传入后宅之中了。”

    顾瑟定了定心神,道:“孩儿知道二皇子将封王,但却不知道是赵王……”

    怎么会是赵王!

    大燕皇子封王爵,素以秦、晋、齐、楚四国为尊,如赵、梁之属,只能算是二等。

    在梦里,皇二子夙延庚被封为秦王,风头一时无两。

    也是因此,二皇子外家冉氏既挟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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