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让他走了?你不把他留下训练啊?陶文昌气得没话说,我还以为你有办法呢。

    屈南往后巷扫了一眼。他有急事,留不住。要想把他留下来,不能来硬的,得先知道他为什么急着走,再帮他解决了,否则他永远不会听话。

    我问过他,他不说。陶文昌也往后巷看,这样一看,看到一条海盗眼的大型流浪犬,狗一闪而过又没了,咦,这狗眼熟啊。西门卖体育用品那家好像也有这么一条,只不过两个月前狗被偷了,说是栅栏门让人撬了,栓狗的铁链子都被绞断了。

    是么?屈南磕出一根烟来,淡淡地说,我不知道啊。

    陈双坐地铁回来,小摩托放在了学校,等他赶回二十三中的时候,下午第三节 课还没结束。他给四水发了个微信,十几分钟后,弟弟就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了,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最后十几米跑着过来。

    哥!陆水跑出校门,清爽的刘海被偏爱他的风吹到一旁,是精致的脸。

    是不是周末又要训练了?陈双从弟弟肩上扒下书包,高三的书包真他妈沉。还没放学,可是四水情况特殊,只要他想走就必须走,否则就会发病。好在他成绩实在太好了,老师不管他。

    能让弟弟这么高兴的,一定是训练。四水是生错了种类,他就是一条鱼,水生动物,在陆地上各种不适应才变成今天这样,在水里,他自由。

    哥。陆水不管不顾地抱着陈双的肩,掀开哥哥的刘海,温柔地亲了一下。

    嗯,哥也爱你。陈双也亲了他的额角一下,走,哥带你去吃最辣的火锅。以后哥放学时间早,尽量早接你。

    陆水一听,眼皮上多了好些雀跃,跟着陈双并排走,不停地看哥哥。

    真的,哥没骗你。陈双拉着他的手过马路,哥现在有逃练的好办法了,有个人他愿意帮我。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跳高,哥想再重新考一次大学,高中多陪你一年。咦陈双在陆水身上找了找,你校服外套呢?今早不是穿着来的吗?

    陆水的脸低了一下,又马上抬起来,笑了笑。

    弟弟不说,可陈双已经猜出答案,自己这一毕业,没人在学校护着四水,那帮傻逼又欺负他。

    没事,丢了就丢了吧。可陈双不敢在弟弟面前生气,只是拉着他的手更紧,拉着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认真又认真地带他走路,哥的高中校服还留着呢,明天你穿哥的。

    陆水点点头,从兜里翻出一根棒棒糖,塞进了哥哥的裤兜里,往前快走一步,给陈双挡着太阳。

    第9章 无处躲藏

    火锅店也排队,可是有弟弟在,陈双不觉得排队很枯燥。

    周末哥去陪你训练吧。陈双找到一把椅子,让四水坐下,跳水队那帮臭小子倒是不欺负四水,等着,哥给你拿饮料去。

    陆水点点头,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好,静静地观察周围的人,看着他们怎么吃东西。校服的右袖口上,一大块污渍,像是被人甩了半瓶墨水在身上。

    等候区有免费零食和饮料,陈双只想拿些喝的。他喜欢喝可乐,平时也是给四水拿可乐喝,现在手指还没接触到杯子,动作已经停下了。

    一句话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挤进他的大脑,这东西高热量高糖分,不适合运动员。陈双想了想,手的方向变换,拿起了旁边的苏打水。

    以后还是别喝可乐了,陈双拿着两瓶苏打水往回跑,继续守着弟弟。

    半小时后才到他们,刚好是一桌犄角里的位置。这种位置陈双最喜欢,让弟弟坐最里面,自己坐对面,撩起刘海儿只有四水一个人能看见。

    刘海儿又长又厚,像是一种封印,坐下后点了菜,陈双摸出裤兜里的棒棒糖,拆开后塞进嘴里。以后别老给哥买糖,哥都这么大了,应该少吃。给你的零花钱你自己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知道吗?

    陆水只是笑,吃火锅明显能让他心情变好。他又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东西来,递给对面,陈双接过来,是一枚女士发卡。

    给哥买的?陈双正发愁没有东西别头发。

    陆水点了点头,做出一个撩头发的动作。陈双笑了笑,把刘海儿别上去,露出光滑洁白的额头,和巨大的胎记。脸上的精致度弱于弟弟,却更有棱角,特别野孩子。

    水泱泱的眼睛却和弟弟非常像,因为眼尾下垂,有些富于幻想的孩子气。可是眼神比弟弟现实多了,深深地扎根在烟火人间里,没有弟弟那么纯白。

    哥。陆水叫了他一声。

    嗯,哥知道,哥最帅了。陈双笑得眼尾勾起来,左眼的眉梢一动,牵扯着布满左太阳穴的青色。青色像地衣,无声地爬满了他的左侧头皮和左太阳穴,甚至伸出手来,伸得很长,摸着了陈双左眼双眼皮的尾巴。

    给他的双眼皮褶也加了一点点青色。

    小时候胎记的颜色没有这么深,越长大越明显,乍一看,像被人狠狠打了。

    陈双揉揉左眼,眼眶的青肿是打架打的。这时服务员端上了鸳鸯锅,两个即将成年的大男孩儿点了一桌子的菜,饥肠辘辘。

    你吃这边,哥吃这一边。陈双把红油辣锅转到弟弟那一边,自己一丁点儿辣都不能吃,小心烫,千万别再烫着

    正说着,陈双的手机开始震,来电人是王灵芝。

    你吃你的,哥接个电话。陈双当着陆水的面接起来,妈,我吃饭呢。

    吃什么呢?在大学里适应了吗?昨天怎么没给妈妈打电话啊?王灵芝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大学里忙,我给忘了。我挺适应的,现在正吃火锅呢。陈双不敢和亲妈说自己想退学,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说,带着四水一起吃呢。

    陆水正在清汤锅里涮羊肉片,筷子的搅动速度越来越慢。

    哦王灵芝半天没接话,在校园里要收收脾气,交几个新朋友,妈一会儿给你转2000块生活费,你记得收好。

    嗯,谢谢妈。陈双的声音忽然变小,特意没敢大声说那个妈字,又聊了一会儿电话才挂,来了一条新微信,是2000块的转账。

    陈双把生活费收了,再抬头,陆水正好用筷子把小碗戳过来,里面全是涮好的牛羊肉。

    哥。陆水小心翼翼地说,哥

    没事,哥不走,哥陪着你。陈双抬起屁股,摸了摸陆水的脑袋。陈双,陆水,以前有人说他俩名字起得好,沉下去的霜就是露水,所以他俩该着是兄弟。

    吃完饭,两个人拉着手回家,连影子都是一模一样,双胞胎似的。晚上陈双盯着陆水写作业,倒不是指导弟弟,自己高考就320分,妥妥学渣,而是为了纠正陆水的做题习惯,大题不能只写答案,还要写过程,立体几何要画辅助线,脑子里画好了不算。

    有自己看着,四水写作业还听话,每个步骤都写出来,可是陈双知道,一旦自己不看着,他就放飞自我了。

    满屋子的奖状和奖杯,没有一个是陈双的,他的高中三年就是混日子,打架、收小弟、当校霸,什么都没学,一事无成。等到陆水把作业写完,陈双带着他一起洗澡,两个人从镜子里看,连身材都出自同一个雕刻师之手,把脸遮上,真分不出来了。

    唯一不同的是,陈双穿了个乳钉。

    家里的插销都是并排,两兄弟只穿内裤,挤在一起吹干了头发,一个一头浓黑,一个一头金黄。陆水负责铺床,陈双负责收拾洗手间,关灯之前,陈双停在镜子前面,摘乳钉。

    嘶他倒吸一口气,早就不疼了,只是感觉很奇怪。被异物穿透的洞,拧转之后能从这边看到那边,小小的一颗地方。

    穿洞的那天,差点没把陈双疼死。穿孔师说打麻药没用,先用前端带两个孔的冰凉镊子夹住乳头,夹得没感觉了,再把空心的手针从两个孔中间快速穿过,再换针。

    穿完一个,陈双直接在穿刺床上疼哭,右边那个说什么都不穿了。十几分钟后倒是不疼了,但是后面半个月都不敢碰它。

    金属滑过那一颗的内部,像一只小手,隔着皮肤,从胸口里面往外刺刺地挠。先拧下右端的金属小球,再捏住左边的金属小球往左拉,它一动,一颗小肉球就跟着牵动。

    摘下来之后,陈双揉揉自己,再回房间睡觉。一盖上被子,四水就凑过来了,从枕头底下抓了一大把的零花钱,往陈双的手里塞。

    哥不缺钱,你拿好。给你零花钱是让你花,不是让你攒着。陈双知道他是吓着了,抱着他,两个人像孕妇肚子里的双胞胎儿,一模一样的姿势面对面蜷缩着,哥不走。

    陆水点了点头,可眼睛却迟迟不敢闭。

    第二天,陈双翻出自己的高三校服外套。拿出来的一刹那,他看到左袖口的圆珠笔字迹,是自己当初一道一道划上去的,顾文宁三个字。

    无数个晚自习,自己趴在课桌上,不断将这三个字加深、加粗,导致后来洗都洗不掉。

    走吧,哥送你上学。陈双把校服给四水披上。

    陆水拎起自己的书包,左腕口随意地一翻,翻出了这个名字,然后极其厌恶地将袖口挽上,不想看到这三个字。

    送完弟弟上学,陈双才开始往地铁站冲,急急忙忙赶到首体大。这两天下午都没有课,他已经约好了兼职,一刻都不能浪费。冲到训练场旁边,体院的运动员们正往外走,陈双看都不看一眼,仿佛自己是一棵放错了地方的葱,就不该在这里。

    冲进楼道,气温骤降,有教室开了空调。

    陈双去找专业课的小教室,周围还算安静,没有什么人。那些运动名人的照片仿佛都在看着他,看着一个小菜鸟急急忙忙地跑。

    跑到那张照片前,陈双停下脚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看看它。

    合影,其中有一张座位是空的,陈双这次贴近了看,隐约间,能从椅背的竖条贴纸上看出三个字。

    屈向北。

    他想起了陶文昌的话,健将级跳高运动员,巅峰期莫名其妙退役,然后迅速消失匿迹。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陈双起了些好奇,但很快,他的好奇又被自己抹平。

    自己好奇这个干什么,退学之后,自己这辈子和跳高无关,更不会和屈向北有关系。陈双退后一步,朝着教室跑去。

    中午下了一场暴雨,忽然而来,忽然下完了。

    陶文昌带着大一新生扫跑道,扫干净后,再把今天训练要用的器材搬出来。大一和大二的课程不会总有交集,一上午没见着陈双,不知道他一会儿会不会出现。

    再不训练,这孩子真要吃处分了。陶文昌替他着急,自己是运动员,最知道什么叫时间不等人,花期一过,再想练就晚了。

    把垫子放那边吧。他指挥新生,顺便开始在室内馆里寻找,看看屈南中午有没有加练。

    果真,一个正在过杆的人,引起了一片叫好声。人在杆上,身体正处于弧形状态,身体重心到达最高点,两条长腿向下,挺胸挺腹,帅得不要太嚣张。

    是屈南,陶文昌叹了一口气,这逼中午又加练,不知道下午有什么幺蛾子。等他再回头,一个土黄色的人悄不留神地走过来了。

    来了?陶文昌看着陈双,练不练?

    陈双没有摇头,反而蹭着跑道的边,朝室内馆小跑过去。于是陶文昌迷惑了,南哥这是给自己徒弟灌迷魂药了?陈双居然主动去室内馆?

    室内馆里的人更多,陈双还没吃饭就过来了,不用他找,屈南的位置已经被人群精准定位出来,围着看的人特别多。

    牛逼,运动明星的待遇。陈双不好意思过去,坐到旁边的休息凳上,等着屈南一会儿帮自己逃练。

    没事干,陈双又翻出手机,先打开了四水的教练微信,犹豫了几秒,转过去1500块。

    又犹豫几秒,再转了400块过去。

    体育事业花钱,暑假的培训费用还没结清。虽然教练和自己说不着急,可是欠钱的滋味总不好受。收好手机,陈双抬起头继续等待屈南,结果看着自己前男友过来了。

    笑容还是以前那个帅气的笑容,手里拿着一瓶冰可乐,陈双皱了皱眉,这玩意儿高热量高糖分啊。

    又来等我了?顾文宁先看了一眼远处偷笑的兄弟们,才坐在陈双旁边,给。

    我等屈南。陈双不为所动,坐得比雕像还雕像。

    还和我闹脾气呢?顾文宁胸有成竹,陈双的性格太容易拿捏了,就算闹别扭也闹不了多久,要不我现在再和你道个歉?

    行啊。陈双忽然一抬头,你他妈跪下说,我听着。

    顾文宁却一笑,对于陈双的张牙舞爪,他也太熟悉了。你别这样,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把误会说开?我记得咱们还没说过分手吧?

    陈双吹了下自己的刘海儿,拳头又要忍不住了。

    我还记得,以前你的校服袖口上写了我名字。顾文宁忽然说,你说你想我的时候就写一遍。

    陈双捏紧的拳头猛地松了一下,脑袋里回忆起来的,全是高中晚自习的景象。同学们热热闹闹商量着考哪一所大学,自己用圆珠笔反复加深袖口的字迹,再支起脑袋,万分憧憬地说自己想考首体大。

    正想着,不远处的软垫上传来一阵惊呼声。陈双猛然惊醒,是屈南刚才跳高的垫子。

    怎么了?陈双下意识地站起来,往那边看。围着的人太多了,他看不见,只好再往前走。很快,那些人散开了,像是让出一条路来,中间就是屈南,正扶着另外一个人的肩膀,好像还是崴脚了。

    没事,我没事,崴了一下。屈南正和别人说话,像不经意地一瞥,瞥到了那一头金毛,没事,大家都散了吧,我让陈双陪我去校医室看看就好

    陈双站在几米外,看着屈南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总不能不过去帮忙,于是朝着他那边靠近,低着头,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人还没接到,扑面而来的柠檬香先围过来,气味这种东西非常强势,只要你还吸气,就必须闻着。陈双根本避不开,像顶着止汗剂的清香,一步步等待屈南靠近。

    随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气味更明显了,像被柠檬团团包围,陈双要往后躲,忽然一只手被屈南抓住,他瞪大了眼睛,要抽手往外跑,忽然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屈南整个人倚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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