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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夫人是亥时过半醒的。

    徐念安见她像是要醒的模样,便坐到床沿上轻声喊道:“娘,娘?”

    殷夫人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时分不清什么状况,嗓音低弱干涩:“念安……”

    徐念安忙从暖屉中拎出茶壶,倒了杯温水,过来半扶起殷夫人,道:“娘,您先喝点水。”

    殷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水,复又躺了下去,看看帐顶,又看看房里,虚弱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徐念安放好茶杯,回身望着她轻声道:“张大夫说,娘您常年积劳,原本就气弱体虚,今日大悲之下血气逆行引动旧症,身子就吃不消了,要好好调理。药和粥都在暖屉里温着,娘您……”

    她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殷夫人又哭了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是我造的孽,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是我猪油蒙了心,逼她跟那个畜生生孩子,都怨我,都怨我!”殷夫人伤心悔恨到极处,竟伸手捶打起自己的脑袋来。

    徐念安吓了一跳,忙上去抓住殷夫人的手,道:“娘,您别这样。您跟我说,三姐姐到底发生何事了?”

    殷夫人泪流满面,只是在枕上轻轻摇头,却不说话。

    “娘,您今天把气撒在公爹身上,想必是对三姐姐的处境无计可施,儿媳也不是外人,何妨对我一说呢?或许,我还能帮着您想想法子。”徐念安低声道。

    殷夫人听到这话,回正脸看着徐念安,两只手用力地抓着她的手,一边流泪一边满眼绝望地哑声道:“你三姐姐,叫那个畜生,给过了脏病了。”好容易一句话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徐念安明白了。

    男子得脏病,不过是偷偷寻医问药的事。可是女子得脏病,那就是死路一条。旁人可不管你这病是不是你夫婿传给你的,一旦张扬出去,自己连同家里的女眷名声都得臭。所以女子一旦得脏病,除了窑子里那些原本就是操皮肉生意的不介意名声会找大夫去治,正经人家的是没有叫大夫来看的,都只能自己慢慢等死。

    殷夫人想到此事便心痛难抑,又要伸手去捶自己的头。

    徐念安再次抓住她的手,道:“娘,您冷静些。三姐姐有救,您信我。”

    殷夫人停下来,大张着泪眼看着徐念安。

    徐念安俯低身子,轻声道:“我家有个绸缎庄子,掌柜媳妇是医药世家庶女出身,无医名但有医术,曾经也给我娘瞧过病。明日我便叫她扮成咱们家的媳妇子,带她去定国公府给三姐姐瞧病。便是她不会瞧,她家还有父兄在行医,也可写信去请教,定能治好三姐姐。”

    殷夫人急得抓紧徐念安的手,问:“真的?”

    徐念安点头:“兹事体大,儿媳怎会拿此事开玩笑呢?”她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替殷夫人将脸上泪痕拭干净,劝道:“娘您别再为此事忧虑了,交给儿媳去办。自我嫁进来,三姐姐便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定要她好的。待瞧好了病,咱们便叫她跟那混账和离,将她接回家来。”

    殷夫人连连点头,点得眼中又泛起泪花:“好,此事,就拜托你了。”

    徐念安劝好了殷夫人,服侍她喝了药,殷夫人问:“桓熙呢?他爹那混账有没有来找他麻烦?”

    徐念安道:“三郎方才在这儿要陪着我守着您,是我劝他先去睡,睡醒了再来替我的。公爹没来找他麻烦。表哥从府外回来得知了您的事,很是气愤,要写信告知舅父,也被我劝住了。祖母和祖父都来看过您,祖母本想叫把管家权给五婶婶,祖父不让,说您病着,让儿媳辅佐您理家。”

    殷夫人点头:“都无事便好,以后,怕是要辛苦你了。”

    徐念安摇头,“儿媳以前在家虽然也是管家的,但徐家与公府不能相提并论,以后怕还是要仰赖母亲时时指点我。”

    殷夫人道:“累些,繁琐些,难是不难的。事都有下头各自的管事去做,咱们当家的拿捏住大的纲程就行了……”

    “娘,您醒了!”门口忽传来赵桓熙惊喜的声音。

    徐念安见他来了,就把床沿让出来。

    “娘,您没事吧?今日把我吓坏了,幸好有念安在,才把您和下人都安排好。”赵桓熙坐在床沿上,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别怕,还没抱上孙子,娘没那么容易死。”殷夫人道。

    一句话说得赵桓熙羞恼起来,但他此时也没心情与殷夫人计较,只关心地问:“那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难受?”

    殷夫人摇头:“娘没事,别担心。”她最大的心病就是佳臻,佳臻的事没解决,她吃药也好不了,如今佳臻的事有望解决,她不吃药都能好。

    赵桓熙安了心,又对徐念安道:“我睡醒了,你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徐念安瞪他,从离开到回来都不满半个时辰,好意思说自己已经睡过了?

    赵桓熙讪讪。

    殷夫人却似得了提醒,忙道:“对啊,念安你快去休息,明日还要出府办事,别累着了。”

    赵桓熙赶紧附和:“就是就是。”

    徐念安见殷夫人无大碍,便也不强表孝顺,叮嘱赵桓熙道:“娘刚喝了药,你等上两刻,再服侍娘把暖屉里的粥吃了。”

    赵桓熙点头,“我记下了,你快去休息。”

    徐念安这才向殷夫人行礼告退。

    她走后,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殷夫人问赵桓熙:“后来你爹真的没来寻你的事?”

    “没有,但是他应该去寻过祖父了。祖父说要把他支到平凉府去当差。”赵桓熙道。

    殷夫人眼睛一亮,苍白虚弱的脸上都生出三分光彩来,问:“真的?”

    赵桓熙瞧她这表情,又无奈又心疼,道:“真的。”

    殷夫人宽慰道:“以后终于有安生日子过了。”

    赵桓熙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娘,是三姐出什么事了吗?”

    殷夫人道:“此事你别问了,我已经告诉念安了,她会帮你三姐的。”

    赵桓熙闻言,知道是自己不便打听的事,就点了点头。

    殷夫人陡然想起一事,道:“不好,桓熙,快去叫芊荷进来。”

    赵桓熙问:“娘这会儿找她何事?”

    殷夫人道:“我这骤然病倒,就怕有那起子见不得我们长房好的人去你四姐姐那儿胡说八道。她有孕在身,可经不得刺激。”

    赵桓熙听是此事,便道:“您刚晕过去那会儿,念安就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叫苏妈妈去办此事了。您别担心了。”

    殷夫人闻言,松了口气,看着自己年少俊美的儿子,谆谆叮咛道:“桓熙,你要一直好好待念安,不要学你父亲。”

    赵桓熙眼神坚定:“娘您放心吧,我不会纳妾的,这辈子就念安一个。”

    殷夫人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第91章

    苏妈妈半夜摸过来看殷夫人,发现赵桓熙在,就把他替了下去。

    赵桓熙来到他之前睡的房间,房里亮着一盏灯,徐念安正睡在床上。

    他轻轻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坐下,看着她。

    醒着时看不出来,如今她睡着了,不必强装,没有防备,眉宇间的疲态便很明显。

    赵桓熙觉着,他找到了她不喜欢他的第二个原因。

    喜欢他有什么好?他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家里还三天两头的出事。自从她嫁过来,就没过过几天清闲日子。

    人人都羡慕公府荣华富贵光鲜亮丽,可谁又知道这光鲜下面藏着多少的勾心斗角与鸡毛蒜皮?

    赵桓旭想抢国公之位,那就给他好了。他靠自己读书考举,做个官,到时候分出公府,有个自己的小家,家里只有他和念安还有娘亲。家小事少,念安和他娘就都不用劳累了。每天都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张罗一日三餐,闲时许是还能叫上邻家夫人小姐喝喝茶打打马吊牌。

    他畅想着那样的生活,又觉着自己还有希望,蹬了鞋子从床尾爬到床里,挨着徐念安小心翼翼地侧躺下来。

    这房里的床没有他们房里的大,两个人睡本就会挤,徐念安也没给他让位置,所以他只能侧躺,但是他觉得挺好的,离她这样近,还可以看着她。

    没有枕头,他艰难地将右臂伸到上面,弯折起来,头枕在自己的右臂上,左手越过她的腰抵在她另一侧的床铺上,虚虚地环抱着她。

    这样看起来多像真夫妻?赵桓熙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满心幸福地睡着了。

    徐念安是被他惊醒的,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抱着自己,她吓得扭头一看,结果就看到赵桓熙的脸蹭在她的枕角上,她这猛的一扭头,脸颊碰到了他额头。

    他惺忪迷糊地哼哼两声,隔着被子环着她腰的胳膊紧了紧,小狗似的拱过来,鼻尖直接抵在了她的脸颊上。

    徐念安听着他依然平稳匀长的呼吸声:“……”

    她有心把他叫醒,可叫醒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在这小床上睡?

    纠结了一会儿,她自己也困得发慌,心一横,干脆不管了。左右也抱过多次了,只要他自己不难受,站着抱和躺着抱,又有什么不同呢?

    如是想着,她只把头往旁边歪了歪,不让他鼻尖抵着自己的脸,然后双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两人一觉睡到丫鬟来叫了才醒。

    赵桓熙艰难地睁开眼,看了下房中光景就知道外头天还没亮,见徐念安挣扎着要起床,他拉住她的袖子沙着嗓音道:“冬姐姐,起这么早做什么?”

    “到娘平日里理事的时间了。如今娘病着,我得代她去理事。”徐念安一边下床穿鞋一边道。

    赵桓熙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张着双臂伸了个懒腰。

    徐念安回头见了,道:“你不用起这么早,再睡会儿吧。”

    “不行。”赵桓熙一边下床一边道,“万一那些媳妇婆子看你年轻入府时间短,不服你怎么办?我得去给你撑腰,顺便也学学。”

    徐念安懵:“学什么?”

    “学理家啊?万一你哪天累了不想理了,我来理。”赵桓熙理所当然道。

    徐念安失笑:“别胡闹了,没见过男子理家的。”

    “犯法?”赵桓熙问。

    “自是不犯法。”

    “既不犯法?我何妨做第一个呢?你看理家要起这么早,我理完了再去上学都不耽误,至多把练武的时间挪一挪。”赵桓熙道。

    徐念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一时倒笑不起来了。

    她也不知此刻自己心里那种奇异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总之不是厌恶和排斥。

    “好,我们一起去吧。”她过来牵了他的袖子,赵桓熙却不满足,反手握住她的手,高高兴兴牵着她去了嘉祥居正房。

    殷夫人念着她是第一次理事,让苏妈妈将理事地点设在次间,她就在梢间里听着,多少能给外头那些媳妇婆子一些震慑。

    徐念安断断续续地来旁听过一阵子殷夫人理事,人头早就认全了,又有殷夫人在梢间里听着,随时指点,第一次理事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赵桓熙坐在她身边,一本正经地从头听到尾。

    各房各处领牌支钱的媳妇婆子离开后,小夫妻俩和殷夫人一道吃上了早饭。

    “娘,吃过早饭我就出去了,这府里……”

    殷夫人知道她担心什么,便道:“你只管去吧,府里还有苏妈妈,她跟我这么多年,一应事务都是熟知的。”

    徐念安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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