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他人虽然没来,可炭火却没少了她的,他穿着中衣都不冷,她冷。

    陆宴没有可没有硬来的喜好,也懒得拆穿她,只是仍不见她躺下,再次心生不悦。

    在他眼里,要不要她是他的事,可真是轮不到她防着他,于是再度开口,“你要这么坐一个晚上吗?”他的声音沉甸甸的,仿佛带一丝警告的意味。

    听了这话,沈甄整个人都想泄了气一般。

    哭也不敢哭,咬了咬唇,老老实实地钻进了被子里。

    在云阳侯府当了十六年的姑娘,身边头回躺着一个男人,方才的那点睡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生怕动弹一下,就碰着了他的身子。

    她可再也不想听他开口了。

    每个字,都是一刀子,偏生她还能不能反抗。

    别说自己了,就连沈泓都在人家手里呢。

    待身边那人的呼吸渐渐均匀,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甄尝试去阖眼,可冷不丁睡在外头,实在是不习惯,时间一寸寸的过,她几乎是每隔一刻钟就要翻个身。

    陆宴被她吵醒,不由眉头轻皱。便是他睡得再沉,也要被她折腾醒了。

    他长臂一伸,落在她身上,哑声道:“你别折腾了。”

    他的动作于沈甄来说,无异于像是渔夫杀鱼,手起刀落,直接将她拍死了。

    剩下整晚,她都保持着这个姿势,再没动过。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柔和的晨光透过支摘窗洒进来,暖意拂过,陆宴缓缓睁开了眼。

    别说,昨夜他什么奇怪的梦都没做,已算是最近以来,睡得最为舒坦的一回了。

    反观沈甄这边。却是头痛欲裂,双腿发麻,顶着黑眼圈,缓缓坐了起来。

    二人相继下地,默默无言。

    陆宴口渴,走到案前,拎起水壶,坠了坠,竟发现里面一滴水也无。不只是水,他都醒了,这屋里的连热乎的帕子都没见到一张,更别说是早膳。

    他扫了一眼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沈甄。

    莫名烦闷。

    他算是明白了,他这哪是找外室,他分明是找了个比自己还尊贵的主。

    一会儿还得上值,实在没工夫撒火,他起身穿衣,推门唤来了院子里的两个婢女。一个名叫墨月,一个叫棠月。

    这两个都是镇国公府的管家帮着买的婢女,自然是知道陆宴身份的,一见到陆宴,二人齐齐唤了一声,“世子爷。”

    棠月率先道:“奴婢不知世子爷醒了,这就去备水。”

    墨月又道:“今日厨房的房嬷嬷告假了,奴婢手艺欠佳,只会做些清粥小菜,恐不和世子爷胃口。”

    陆宴颔首理了一下袖口,“无妨。”

    “世子爷可是在澜月阁用膳?”墨月道。

    陆宴道:“去西次间用。”

    盥漱过后,早膳就送上来了。

    桌上摆的是清粥,腌制的冬芥、酱炒三果,外加一盘金丝花卷,还有一碗冬瓜汤。

    这回沈甄总算学聪明了,见他坐下用膳,自己也连忙跟着走了过去,侍菜她还是会的,毕竟祖母在世的时候,她常侍奉左右。

    她拿起木箸,夹了个块核桃仁,放到他碗里,见他吃了,又夹了块杏仁,继而又盛了一碗汤放在一旁。

    她本来觉得这回终于不用再听他找茬了,可她一夜没睡,也未进食,饥肠辘辘难忍,肚子竟然在这时候咕咕叫了两声。

    他坐着,她站着,依着身量的差距,这声音就荡在他耳边。

    他肯定是听见了。

    果不其然,陆宴停箸抬眼看她。

    四目交汇,沈甄整张脸,都如同被上了色一般,彻底转红,连同眼神都跟着凌乱了。

    她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的自尊心,这两日都被他打击的差不多了,见他又要开口,她想也不想就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陆宴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哑然失笑。

    这回陆宴倒是没像她想的那般。

    他只是拍了怕她的背脊,轻声道了一句,饿了就坐下一起吃。

    沈甄坐下,也没委屈自己,拿起木箸,端起那份所剩无几的娴静端庄,不紧不慢地夹了个冬芥,入嘴之时,丁点声音都没有。

    可才嚼一口,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菜做的连点味道都没有,和嬷嬷和清溪的手艺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缓了缓,又吃了一口金丝花卷,小脸便彻底垮了。

    连花卷都是硬的。

    她皱着眉,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后,便直接撂下了木箸。

    她的这些个举动,无一幸免,全部入了陆宴的眼。

    他挑了下眼皮,缓缓道:“你平时也是这么挑食吗?”

    听他开口,沈甄如遭雷劈,不敢说实话,只能硬着头皮狡辩,“大人,我只是……没什么胃口。”

    陆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起身。

    其实他从小也挑食,荤腥都闻不得一点,镇国公府的厨子为他换了也不是一次两次,然而他是从什么时候起荤素不忌,皆能下口的呢?

    他想,大概是他上任阳山县令那一年。

    朝廷命官不比王孙贵胄,办起案子来,一跑便是一日。

    就是再挑剔的嘴,最终也是要败给饥饿的。

    他倒是难得理解了她一回。

    十六年的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数婢女环绕其左右,想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到她身边,拍了下她的头,不轻不重道:“即便不喜欢吃,起码现在它还是热的,别等到头昏眼花,再逼着自己吃凉菜凉饭。”

    这话入到沈甄的耳朵里,就有些一语双关了,乍一听只是被他揭穿了她挑嘴的毛病,可细细一品,未尝不是在说她这个人。

    这凉饭凉菜,就像她的处境,珍馐美馔,早也不复存在。

    就是强撑着不吃,一直撑下去,又能撑多久呢?

    迟早也是要低头的,不是么?

    沈甄抬头看他,也不知是想通了甚,她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轻声道:“大人是在教我识相些,对吗?”

    诚然陆宴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看不得她都饿成那样,都不肯吃饭。

    可被她这样一解读,他倒是觉得也是他心中所想,便点了一下头,道:“你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

    第11章 清醒

    “你若是这样想,便是最好。”说罢,陆宴推开了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

    这时,杨宗在外头敲了敲门,“世子爷。”

    “进来。”陆宴道。

    杨宗看见沈甄,欲言又止,但陆宴却丝毫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直接道:“在这说便是。”

    杨宗颔首,“自打刘瑜把钱送到钱引铺后,起初的确是未见风浪,但这两日,不论是平康坊那头、还是钱庄,酒肆、茶庄皆在议论此事,属下觉得,是有人故意用暗桩在打探消息。”

    “刘瑜人呢?”

    “按照世子爷吩咐,已经去了与扬州反方向的齐州。”沈泓被送去了扬州,而去还钱的刘瑜则去了齐州,为的就是模糊别人的视线。

    “除此之外……昨日,李家的夫人还去了一趟西市的百香阁,天黑前还去了鹿院。”

    沈姌去百香阁找谁,这屋里的人自是心照不宣。

    沈甄颗心都不由得揪了起来。

    她莹白的玉手搭在桌脚,暗暗用力,天知道,她有多想问问泓儿的近况,多想给长姐报个平安。

    可她不能开口。

    原因无他,那日和泓儿分别之后,杨宗要她牢记一句话——除了保住沈家小公子的性命安全外,日后不得再开口求陆宴任何事,包括打听沈家的事,若是坏了规矩,那沈姑娘大可从澄苑走出去。

    但今日叫她听到这些,她又怎能做到不闻不问?

    鼻尖一酸,她的眼前瞬间模糊。

    就在这时,陆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捂住了胸口,皱眉看了她一眼。

    他抬手捏了捏沈甄白生娇嫩下巴,缓缓道:“我同你说什么来着?”

    沈甄长呼了一口气,将泪水咽了下去。

    ——

    净室里有四扇大屏的金丝楠木屏风,氤氲的热气由下至上。陆宴走后,沈甄坐在木桶里,泡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至水温冷却。

    从万分委屈到彻底平静下来,也只用了这一个下午。

    她缓缓起身,跨出浴桶,搭了件衣裳。

    墨月恰好这时想问问沈甄是否还需要添热水,可一入门,不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呼吸一窒。

    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何连侍妾都没有的世子爷,会突然避着众人养起了外室。

    她的一双长腿白皙纤细,笔直而立,深邃的腰线,刚好衬出了旁处的高耸,若隐若现的蝴蝶骨,就似精心雕刻一般,叫人一见方知,何为婀娜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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