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在荆州颇有地位,他们不光是做布匹生意,手里头,还有盐引。”

    大夫人眉眼一挑,“既然连盐引都有了,那他来扬州做甚?”在她看来,几匹破布,哪有贩盐的利润大?

    “卫家的野心着实不少,大有赚天下钱的架势,卫現来的是扬州,卫家的二少爷卫祁则是去了洛阳。”

    赵夫人道:“这么说,他还真是来扬州寻财路的?”

    九枝道:“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赵夫人忽然“嘶”了一声,对着捶腿小丫头道,“你给我轻些。”继而又道:“我听说,那卫家公子身边还带了个顶顶美的妾室?”

    “是,奴婢听庄玥道,卫公子对那妾室简直是疼到了心肝里,光是给她买首饰,就花了上百贯。”

    一听这话,赵夫人笑着感叹,“合着,还是个痴情种?”

    九枝恭敬地站在一旁,未敢随意附和。

    半响过后,赵夫人的双手交叠于膝上,道:“你先派人去鹭园盯着,再回高家跟我哥哥嫂嫂说一声,接下来的事,便无需他们操心了。”

    “是。”

    傍晚时分,赵冲回到了府上。

    赵冲比不得陆宴这样的天潢贵胄,能爬到今日这个位置,他足足用了大半生。

    他年逾四十,皱纹叠生,但周身上下的气势,却因为身上的官服,而变得尊贵许多。

    至屋内,他一边听着自家夫人的话,一边对着火炉搓了搓手,道“夫人以为,那卫家人,可信吗?”

    赵夫人思忖片刻,道:“送上门来的肉,没道理放嘴里含着不吃,甭管他是刘家的,还是卫家的,可不可信,咱们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冲道:“给我倒杯水。”

    赵夫人连忙走到一边,倒了杯水,递给他道:“前两日,总督府来话了,说是城西渠那头冶铁的银两不足,要咱们来补,老爷,恕妾直言,事成还好,还有满门的富贵等着咱们,可若是事不成……”

    赵冲眼睛一眯,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剩下的话,你不必再说了。”

    ——

    翌日午时,高家那边传了话来,杨宗急匆匆地进了书房,“主子,高家那头放话了,说东家要见咱们一面,只是……”

    陆宴道:“快说。”

    “他们说,要您带上沈姑娘一同去。”

    话音一落,陆宴的眉宇便蹙在了一起,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什么时候?”

    “今晚,扬州二十四桥。”

    扬州二十四桥,那可是整个晋朝最富盛名的烟花之地,便是长安的平康坊,也无法与之相比。

    凡是下过扬州的官吏,都说那样的销魂窟,仿佛让人见到了商纣王讨好苏妲己时的酒林肉池。

    陆宴反反复复地看着手里的地图,食指抵额,思忖良久,才道:“见。”

    又道:“叫咱们的人在刺史府埋伏好,若是身份暴露,活捉杨冲还有他夫人。”

    “属下明白。”

    ——

    度过钞关,横亘大约半里,便是扬州二十四桥的九条巷子。

    酉时三刻,沈甄随陆宴下了马车。

    巷口狭而曲折,寸寸节节,夜晚的灯一挂,便能看到百处黛房。

    扬州上千名妓子都聚于此地。

    上千人。

    正所谓越是腐_败的地方,这样的生意越好,那些达官贵人,钟爱荒淫低俗的娼优表演。

    这些娼优每日晚上,用香膏沐浴,梳洗打扮,然后走出巷口,往返于酒肆和茶馆,诗馆里。

    只要有人经过,她们便会想尽办法拉着人上楼。

    若是说平康坊尚且还有讲究个高雅,讲究个情_趣。那这扬州二十四桥的九巷,可真就是以皮肉生意为主。

    沈甄那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她走在陆宴身后,内心狂跳不止。

    赵冲定的地方,不在酒楼,也不在茶馆,而是在画舫。

    扬州的达官显贵常在这儿夜游小聚,四周灯红酒绿,在水波上轻轻荡漾,也确实更有野趣一些。

    他们正往东走,就有一个小厮快步来到了他们面前。

    “是卫公子吗?”小厮道。

    陆宴点头,“在下卫晛。”

    “奴才是来给卫公子指路的,您这边儿请。”

    很快,他便带着陆宴和沈甄来到了岸边上。

    夜露深重,陆宴带着沈甄弯腰进了小船。

    船内坐着一男一女,一位是赵刺史。

    还有一位,是这九巷里,数一的名妓,也是赵冲的红粉知己——浣娘。

    陆宴一进画舫,浣娘便娇嗔一句,“赵大人怎么没说今夜还有人呀?”

    陆宴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拱手道:“卫某见过赵大人。”沈甄则在一旁行了个妇人礼。

    赵冲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本官早就听闻卫公子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大人过誉了。”陆宴道。

    他一开口,连整日在男人堆里摸爬打人浣娘都忍不住多瞧两眼。

    赵冲伸手示意他入座。

    陆宴坐下后,沈甄也紧随其后。

    她刚摘下帷帽,赵冲的双眸便落了她身上。

    赵冲神色一亮,眉头轻挑,估计也是没想到,卫現的娇妾,居然真能美成这个样子。

    他忽然理解,卫現会花上百贯哄她开心了。

    女子见了女子,首先看的就是容貌,浣娘在扬州就没见过比自己夺目的女子。

    她打量了沈甄许久,不由感叹:这小娘子连脂粉都没画,怎么生的这样白?

    酒过三巡,浣娘起身助兴,她抱起琵琶,唱了一曲《壁玉楼》。

    陆宴和赵冲一边听着靡靡之音,一边推杯换盏。

    曲子唱到一半,浣娘忽然脱下了上襦,露出了一半白花花的肉供人取乐,供人欣赏。

    沈甄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面对如此视觉冲击,两只小白手都紧张地攥到了一起。

    反观陆宴,倒是十分老油条,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像极了御女无数的公子哥。

    三分不羁,三分淡然,三分风流,还有一份欲念。

    一切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在沈甄心里。陆宴能年纪轻轻就成了京兆府少尹,大多是因为他有个国公府世子爷的身份。

    直到今日,她看着他操着一口熟练的荆州口音,同赵冲聊着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才发現他有很多过人之处。

    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任谁也看不出。他生在长安,长在长安。

    这厢赵刺史一直故意提起荆州。

    不论任何事,陆宴都能接得上,风月之事尤甚。

    偶尔蹦出几句风流的荤话,惹得赵冲像老来逢知己一般,举杯连饮。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男人便是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一对,只要看出对方同自己都长了一样的花花肠子后,关系立马就近了一步。

    浣娘一曲唱完,赵刺变给她使了个眼神。

    浣娘连忙从一个黄花梨木所制作的木匣里拿出了一坛酒。

    她抬手给陆宴斟了一杯酒,柔声道:“都说扬州云液却如酥,这便是我们扬州的最负盛名的云液酒,公子尝尝?”

    陆宴皆过,一饮而尽。

    达官显贵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里。

    只有接过酒杯,不假思索地喝下,才能让他放下戒心。

    陆宴过了这关,赵冲又道:“我为考功名,十年寒窗苦读,母亲为了给我出一份束脩,天未亮就去集市上卖米。我从不信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于是拼命爬了十七载。如今回头看,也不知走没走错。”这样话,无异于是在试探了。

    陆宴笑道:“人生苦短,贫是一生,富也是一生,在卫某看来,以大人之慧,宏图不止于此。”

    陆宴这话算是说到赵冲心肝里,不禁让他眉梢都带了笑意。

    他的眼里浸着野心,浸着欣赏,不疾不徐地对陆宴道:“卫兄应该早些来扬州的。”

    沈甄本以为赵刺史这回怎么也该放下戒心了,却没想到,他的眼神居然又转回到了她的身上。

    由于知道沈甄不是陆宴的正房大娘子,所以赵冲说起话来,也不甚客气。毕竟权贵之间,把自己的妾室互相交换取乐的比比皆是。

    “秦姑娘是京城人?”赵冲语气缓缓道。

    沈甄点头,“回禀大人,妾自幼在京城长大。”

    赵冲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然后笑道:“还是京城人杰地灵,就连姑娘出落的都比别处水灵。”

    这样的夸赞,是接也难,不接也难。

    毕竟这话里头的意思,远不止是一层。

    就在这时,浣娘捅了下沈甄手肘,连忙道:“赵大人鲜少夸谁,秦姑娘还不赶紧敬大人一杯?”说着,浣娘转身拿起角落里的酒壶,给沈甄满上了一杯。

    浣娘所有的小动作都落在了沈甄眼里,方才,她扭了壶嘴。

    这是阴阳壶!

    沈甄的眼睛都瞪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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