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神色一顿,对着她道:“今夜我去冬丽苑那边,你不用等我,早些睡。”

    去冬丽苑。

    这是什么意思,沈甄自然是听出来了。

    不过若问她眼下是什么滋味,大概是有些惊讶吧。惊讶于这位不可一世的镇国公世子,还是屈服了。

    陆宴抬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瞧,接下来的话还没开口,就听沈甄软糯糯地道了一声好。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男人的眸色渐渐加深,手上不禁用了点劲儿。

    刚好捏在沈甄淤青的位置上。

    她疼地“啊”了一声。

    陆宴面容凝固,直接将药罐一盖,随手扔到一边。

    心底冷嗤一声。

    他要去哪过夜,有必要同她一个外室解释吗?

    想到这,他转身便走了。

    ——

    夜风微凉。亥时二刻。

    知道“卫公子”要来过夜,刘嬷嬷一早便在门口掌灯候着了。

    他缓缓走进内室,行至桌案旁,坐下,目光定格在扶曼身上,“说吧。”

    扶曼看了一眼刘嬷嬷,攥紧拳头,故作为难道:“郎君为何不等等再听?”

    刘嬷嬷在一旁附和道:“是呀,老爷何必急于一时。”说完了,他转身走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陆宴立即皱紧了眉头。

    依着镇国公府的规矩,主子说话,哪有下人讲话的地方?

    他瞥眉道:“嬷嬷退下吧。”

    刘嬷嬷自是不愿意退下,毕竟有些事,她不亲眼盯着点,始终是放心不下,便躬身道:“今儿算是小娘子头次出阁,初次难免会照顾不周,老奴斗胆留下来帮衬一把。”

    依乡俗,女子初次承恩,确实有帮衬这一说。但大多都只会用男方房里的侍妾,没听过谁家会用婆子的。

    能说出这样的狂言,想来就是这奴才拿赵府的身份压人呢。

    陆宴拿起桌子上的茶盏,抬手就掷了地上,“啪”地一声,碎了一地。

    “谁教你的规矩?”

    刘嬷嬷被杯盏碎裂的声音唬住,颤巍巍道:“可是赵大人……”

    陆宴打断了她话,“这是卫家!你若是想回赵府,明日便可从鹭园走出去。”

    这下刘嬷嬷彻底有些慌了,她再怎么着,也只是老妇,而眼前的这位则是朝廷的四品大员,这久为官者的气势,断然不是她一个老妇能受得住的。

    刘嬷嬷想解释,“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

    “要我再说一次?”

    刘嬷嬷见他态度坚决,到底是不敢了,老脸一红,躬身退了下去。

    待刘嬷嬷走后,屋内重回寂静。

    扶曼走上前,给陆宴倒了一杯水,柔声道:“还请郎君消消气。”

    陆宴接过,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水,随即高抬袖口,抿了一口。

    扶曼看着他喉结滑动,定了定神。

    少顷,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攥紧拳头,低声开了口:“扶曼想同卫公子做笔交易。”

    一听称呼变了,陆宴眼睛一眯,放下茶盏,低声道:“说来听听?”

    “方才卫公子喝的水里,有赵大人吩咐我下的药,一旦喝上,便日日都要饮,不断则无碍,断上三日,便会有性命之忧。”

    扶曼顿了顿又道:“我有解药。”

    陆宴较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条件。”

    “求卫公子给我两千贯,并放我走。”

    陆宴拿起茶杯,递给她道:“西域的续灵子,什么时候值两千贯了?”

    话音甫落,扶曼大惊失色。

    这药无色亦是无味,又是西域的药,他一个荆州商人,怎会知晓?

    “卫公子方才没喝?”扶曼的心怦怦地跳,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陆宴点了点头。

    这续灵子,是京兆府里一本名为《药经》的书记载过的,虽然无色无味,但融入水后,水质则变黄,杯底会有些绿色的杂质。

    这本书,是上一任京兆尹告老还乡时留给他们的。

    不过有解药,他还是一次听。

    他看着扶曼的眼睛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别刷花腔,不然我只能连夜送你回刺史府了。”说罢,他又指了指外面的刘嬷嬷,“连同你的嬷嬷一起。”

    “告诉我,你的本名,是什么?”陆宴道。

    一听这话,扶曼双眸瞪圆,面露惊慌,但仍是硬着头皮道:“我不知卫公子此言何意。”

    “想好再说。”陆宴不紧不慢道:“不过你也可以先说,你是何时从西域来扬州的,若是由我开口,白姑娘就没机会了。”

    其实陆宴掌握她的消息并不多,从杨宗递上来的西域可疑名录来看,年纪、样貌、医术,唯一能对的上的,便是西域有个世代行医的白家。

    白家的小女儿是有婚约在身的,但从去年起,无故失踪。

    他直接道出她的姓氏,意在攻心。

    扶曼跌坐在地,难以置信道:“卫公子是朝廷的人?”

    陆宴不置可否。

    “那卫公子可否救我哥哥?”扶曼低声道。

    陆宴道:“白姑娘,交易不是这样做的,眼下你应该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才会考虑救不救你。”

    扶曼擦了擦眼泪,冷静了好半天。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她小声道:“我母亲原是西域的巫师,父亲则是陕西兴平人,曾编撰过一本《药经》,赠与了晋朝的朝廷命官。父母去世后,只剩下我和哥哥经营白家,可就在一年前,白家药坊突然闯进来一伙人将我们捉来了扬州,他们用我的性命威胁哥哥替他们制毒……据我所知,扬州城里的县官,还有许多富商,都无一幸免。”

    说到这,扶曼双手捂面,“我们白家行走江湖,从未害过人。”

    陆宴的眸光越来越深,她说的话,的确是可信的。毕竟那本《药经》知道的人并不多。

    也不知为何,他此时看着扶曼的脸,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说不上来,但就是熟悉。

    西域。

    姓白。

    陆宴呼吸一窒息,突然哑着嗓子道:“你哥哥,叫什么?”因着他们一直在查十七岁左右的女子,所以并未留意,她还有个哥哥。

    扶曼抬头,老实回道:“白道年。”

    话音坠地,陆宴瞳孔收缩,心脏骤跌,再次听到了脑海中的“嗡鸣”声。

    他梦境中的一切,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白道年……

    第30章 恍惚(捉虫)

    那随着时间淡淡忘却的记忆,忽地一下,如潮涌一般地向他袭来。

    “白道年,你不是神医吗?既是神医,那世子爷的病为何会治不好?”

    “世子爷于我有恩,若是能救,我我岂会不救?”

    “那名为‘爻’的蛊毒,爻毒入体时不会有任何异常,可待三年之后,会瞬间吸干人的骨血,夺人性命。”

    ……

    自己生命垂危之际的场景,一段段闪过,陆宴头痛欲裂,险些从凳子上栽下去。

    见此,扶曼连忙道:“您是怎么了?”

    陆宴摇了摇头,“无事。”

    头回做这梦时,他还觉得这一切觉得实在荒唐。

    毕竟在他看来,那些梦境,卦象,不过就是些无稽之谈。

    然而到了此事此刻,他才不得不相信,那就是他前世的果。

    而现在做的一切,便是因。

    陆宴定了定神,对扶曼道:“你知道‘爻’毒吗?”

    扶曼面露惊慌,缓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您怎么会知道‘爻’毒?”

    陆宴勾了勾唇角。果然,一切都对的上。

    他看着她道,“这毒有解药吗?”

    扶曼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爻毒是种罕见的蛊毒,其余的,只怕还得问家兄,才能得知。”

    陆宴眼神一沉,并未多言。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为了让他救白道年而装不知道,他怎会不清楚呢?

    不过罢了,事已至此,白道年这个人,他定是要救了。

    陆宴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兄长,是在哪,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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